乾坤朗朗,晴空万里。


    雪城派大门口,来送行的冷夫人拉着叶栩栩的手,语气多有不满:“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哪能跟着男子四处跑!他去处理家事,你跟去做什么?”


    叶栩栩娇嗔道:“我可是听说姑母素爱出门游玩,也是在远游途中邂逅了姑父,随后便与姑父同行,四处行侠仗义,一时还传为美谈呢!”


    “臭丫头,姑母都敢调侃!”冷夫人嗔怒拍她的手背。许是回想起往昔岁月,难免共情年轻人贪玩爱冒险,冷夫人口头也松动了些,只道:“那你好歹也得把木樨和铃兰带上呀!一路上没丫头伺候着,总是不方便的。况且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也不好。”


    “姑娘嫌我们累赘。”木樨与铃兰站在一旁郁郁不乐。


    叶栩栩解释道:“这叫什么话!只是人太多,不好甩掉尾巴。反正她们也喜欢这里,就暂且留在此地,就当度假吧!话说,姑母准备何时回京?顺道帮我将她俩带回去吧!”


    沈飓忌惮沈墨逍,势必会派人盯紧雪城派,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准备先去玉宇楼,来出金蝉脱壳。


    “你总有一箩筐理由!你院里的丫头一个个都被你宠上天,难怪别的院子的女使,挤破脑袋想去你院子里伺候!”


    冷夫人说罢瞥向沈东游,眸光暗含深意,道:“东游,再怎么说,现下无媒无聘,可莫要坏了礼节,失了分寸。”


    “姑母!”叶栩栩压着声音娇嗔道,羞窘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沈东游眼中闪过尴尬,立即端方地拱手施礼,道:“师母放心,徒儿明白。”


    叶栩栩尴尬转头,正好瞥见冷望舒听完弟子回话,脸色渐冷,双唇紧闭,半垂的眸如寒冰霜雪。


    “望舒,发生何事了?”叶栩栩走过去问。


    冷望舒抬眸,朝她走过来,唇角微微扯了一个苦涩的笑,道:“没什么,只是昨日,他,方长曜,离开雪城派时,蓝鸢随他下山了。据说他先头是拒绝了,可蓝鸢不死心,仍是跟在队伍后头去了。”


    叶栩栩深谙蓝鸢的心思,此女乃冷望舒的塑料姐妹,觊觎方长曜也不是一日两日。她故作轻快地道:“你不要的垃圾,她要捡便由她捡去!莫要为这种人生气!”


    冷望舒冷笑道:“过去蓝鸢与我交好,处处替我鸣不平,我还真当她是好姐妹。这些日子我在病中,方长曜为我谢绝一切访客,却时不时让蓝鸢来与我说话。”


    “她并不很关心我的身子,也不同我说门中之事,只极尽所能强调方长曜对我有多体贴入微,以及夕莲你有多卑鄙不堪。”


    “直至那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与方长曜在一起之时,她便总爱往我身边凑。而她每每替我鸣不平,对象都是你。她压根不是为了我,而是她自己将你视为情敌,却以我作借口,寻衅刁难你罢了。”


    “怎么就当了如此久的蠢货……”她仰头喟叹,释然轻笑,眼神哀而不伤,道:“走便走吧!他二人如何,与我已无甚关系。我肩负光大雪城派的使命,才懒得搭理这些唱大戏的。”


    “嗯!这才是一代风华绝代、英姿飒爽的堂堂雪城派第一任女掌门冷望舒!”叶栩栩谄媚道。


    冷望舒欣然展颜。


    这一回,匪尘仍是没有来相送,说是昨夜喝多了,且醉着,起不来呢。


    各自告别后,叶栩栩与沈东游启程下山。由于沈东游还需扮中毒病态,冷望舒派了几名弟子护送他们去寿城,防止沈飓的人中途趁机动手。


    他们为了把戏做足,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大半天,才到达山脚下。正准备上冷望舒安排的车马,一个娇小身影从路边扑了出来。


    叶栩栩吓一跳,雪城派的弟子们也如临大敌,纷纷拔剑。


    可等叶栩栩定睛一看,却认出是老熟人。一身孝服下的竟是小容姑娘。


    “小容姑娘?怎么是你?”叶栩栩问,但见她披麻戴孝,心中不禁一咯噔——谢家只有谢大夫与谢小容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谢小容披麻戴孝,不太可能是为第二个人。


    “沈大哥!我是小容啊……”小容登时嚎啕大哭,丝毫不理会叶栩栩的问询。


    沈东游拧眉,问道:“谢大夫他……”


    谢小容哭天抹泪地哭诉道:“我爷爷,他,他走了!那日你们从我家离开,官兵就搜查到我家去,爷爷不肯说出你们的去向,被他们活活地给逼死了……”


    “什么……”叶栩栩的心揪成一团,内疚至极。虽说是谢小容将官兵带去谢家,但若不是她带着沈东游去谢家求助,谢大夫也不会因此而死……


    沈东游眸色黯然,喑哑着声线,道:“抱歉……请节哀。”


    谢小容扑过来死死攥住沈东游的袖子,哭求道:“爷爷死后,那些官兵还不肯放过我,想利用我引你们出来。最后干脆放了一把火,将我家给烧了。沈大哥,我如今无依无靠,求求你收留我吧!”


    沈东游抽回衣袖,道:“小容姑娘,恕在下不能收留你。若你有亲戚可投靠,我可以找人送你去。若你实在无处可去,我可以让人给你寻一处宅子,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缺。”


    “我不要宅子,也不要钱!”谢小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嗫喏道:“我一人害怕……就让我跟着你吧!这也是我爷爷临终前的嘱托。”


    “带她一块走吧。”叶栩栩淡然道。


    “栩栩!”沈东游眉心皱起,眼神示意叶栩栩。她不可能不知道谢小容的心思,怎能将其带在身边。


    叶栩栩却给他一个“安啦”的眼神,接着道:“小容姑娘,若你愿意,便随我们去寿城。寿城富庶,也有人关照,你可以在那儿定居,安安心心过日子。若你还是不愿,那便请这位雪城派的少侠将你送上山,冷掌门也会妥善安置好你的。如何?”


    谢小容闻言不悦,正欲呛声,却见沈东游一脸严肃,实在难以撼动。她权衡再三,为今之计,只能先跟随他们去寿城。她撇撇嘴,道:“我去寿城。”


    “那便上车吧!”叶栩栩道。


    谢小容白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上车。


    见沈东游一脸不悦,叶栩栩安慰道:“不论如何,谢大夫的的确确是被我们连累了。如今谢大夫去世了,我们也只能多担待着点他的孙女。就把她安置在寿城,后面的路就不带着她了。”


    沈东游轻叹道:“好吧!听你的。上车吧。”


    车厢宽敞,三面都有软座。叶栩栩一上车,就见谢小容趾高气昂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眼神显露张狂挑衅。


    叶栩栩懒得与她相争,便随意坐在车厢右面,靠车门的位子上。


    等沈东游上车,谢小容又立刻摆出一副战战兢兢、娇羞局促的模样,往右挪了挪,招呼沈东游坐她身旁。


    沈东游扫了一眼,并不理会,兀自坐到左面靠车马的位置,与叶栩栩面对面。


    谢小容气得直咬牙,噘着嘴,一路都哀怨地、直勾勾地望着沈东游——因为全程,沈东游的注意力都在叶栩栩身上,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昨夜与冷望舒闺中密话直聊到夜色阑珊,今日起得又早,叶栩栩此刻困倦得很,坐在车里打瞌睡。马车摇摇晃晃,她也跟着摇摇晃晃,眼见就要磕到头,好在沈东游及时伸出手护住。


    沈东游一手扶着叶栩栩的头,起身坐到叶栩栩身旁,将身子佝着些,好让她的头恰好稳当地靠在他肩上。


    谢小容虽嫉妒,但沈东游总算离她近了些,她正想同他好好说说话。可方一张口,他却示意她安静,别吵着叶栩栩。谢小容的脸绿了又绿。


    好容易等到叶栩栩醒了,谢小容心想,这回终于可以同东游说说话了,结果再一张口,他又快速起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叶栩栩睡眼朦胧,喉咙干咽了一下,沈东游便立刻递上拔了壶塞的扁壶。她喝够了,又自然而然地递了回去。沈东游接过水壶,毫无忌讳地对着壶口喝了两口。


    谢小容见状,便委委屈屈地道:“沈大哥,我也想喝水……”


    沈东游瞥她一眼,轻点一下头。谢小容以为他会将水壶递给她,便朝他伸手。不料,沈东游反而将壶塞塞好,将扁壶收到一旁,随后探出头问车夫要水。


    车夫爽快地递了一个水囊,沈东游道了声谢,将水囊转递给谢小容。谢小容如鲠在喉,扭捏道:“我不喜喝别人喝过的。”


    沈东游又问了问车夫,随后从车座底下拿出洁净的茶杯给她,道:“倒在茶杯里喝。”


    谢小容涨红了脸,直言道:“我就不能喝你那壶水吗?”


    沈东游漠然道:“不能。”


    谢小容恼羞成怒,指着叶栩栩道:“那为什么她就可以?”


    沈东游面无表情,却极其坦诚:“因为是她。”


    叶栩栩一直冷眼瞧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心中暗道这小容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主动直接,只不过,沈东游也一如既往不接她的直球。


    她于是扭头去看沿途风景,就怕再看谢小容欲哭无泪的表情,会真的忍不住暗爽。


    毕竟谢大夫新丧,谢小容还穿着孝服。叶栩栩在心里狂敲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