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望舒的院子难得热闹。除了叶栩栩、沈东游、匪尘与纪谦,还有一位重量级宾客——冷夫人。


    这儿的宫婢静儿心儿都被打发走了,同方长曜一齐滚回皇宫。叶栩栩让木樨与铃兰过来帮忙准备餐食,她们俩是自请随同冷夫人一块回来的。在叶栩栩的调教下,木樨铃兰如今的手艺也进步神速,一个时辰就做了一桌子菜。


    席上,冷望舒起立,举杯道:“经历一番,未必全然都是坏事,至少我认清了身边是人是鬼、谁真心谁假意。望舒由衷感激在座诸位!”


    “客气了客气了!”叶栩栩摆摆手,说着把她手中的酒换成茶,道:“你身上还有伤口,不宜饮酒。以茶代酒,我们不介意的。”


    冷望舒笑笑,接着道:“在剑阁之中,我想了许多。才发现过去的我究竟有多可笑。我自以为的独立骄傲,只不过是自卑、怯懦、自以为是。所以方长曜一回来,我便毫无保留地信任依赖,对他的哄骗伤害懵然无知。即便你们把事实摆在我面前,我亦不愿相信。”


    在冷望舒破了七斗阵后,她站在了上一回,方长曜在旁观战的位置。偶然瞥见地上有一些碎石,她心生疑窦。


    于是,冷望舒拾起一块不大但却很有分量的一块,随意投掷到阵中,恰好落到一块砖上,这时一发气弹往砖上所在位置发射。


    冷望舒又拾起一块石子,扔到另一块砖上,巨石锤轰然砸下,在空中荡秋千似的来回悬摆,犹如她此刻提起又落下的心。


    这一回与上一回,她用的破阵之法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次没有方长曜。若换作以前,她绝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但是自从她知晓方长曜下药害自己,那便没有什么不该怀疑的了。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她专心破阵时,方长曜刻意用石头触发机关,再跳出来救人,并受伤博取信任。反正危机当前,冷望舒不会注意到地上是否多了块石头。


    而再次触发机关令冷望舒受伤,他才能顺水推舟,请太医为其“调理”身子。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掌控雪城派,为他所用。


    唱戏似地将她耍得团团转,不惜以心爱之人的安危和健康作赌,只为达成自己的一己私欲。方长曜,你何其狠毒?


    也就是那一刻,冷望舒彻底放下了那段充满欺骗的愚蠢的爱情!


    冷望舒嘴角一抹苦涩的笑,泯然消散。而心底的累累伤痕却被永远刻下。她发誓,终有一日,她会报仇,为阿爹,也为自己。


    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叶栩栩带头喝彩,欢欣鼓舞。因为叶栩栩知道,冷望舒昔日的恋爱脑已不复存在,她,已然觉醒!从剑阁出来的不是冷望舒,而是钮祜禄·望舒!这简直是完成了叶栩栩所身负的重任的重要一部分!


    席间其乐融融,一团亲热和气。


    至尾声,冷夫人道疲累,欲先行一步回去歇息。冷望舒提出亲自相送。


    走出去好一段路,二人两厢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冷夫人看出冷望舒的踌躇,于是开口道:“你有话同我说?”


    冷望舒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出了藏着心里许久,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五年前,有日清晨,有人在我门前放了一套新衣裳,是绣着木兰花式样的月白色裙衫。”


    冷夫人一愣,不自觉抿了抿唇,心虚流露表面。


    冷望舒心下了然,又接着道:“后来每年换季收到的衣裳,以及我初来天癸,包在新褥子里的月事带,也都是您送的,是吗?”


    冷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那时你正长身体,见你衣裳小了,就找人给你做了新的。你娘亲走得早,那些事恐怕没有人教你,所以……”


    冷望舒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是我阿爹悄悄送的,没想到默默关心我,第一个发现我来天癸的,竟然是您。可我却一无所知,始终敌视您。”


    冷夫人释然轻笑,道:“我有我的骄傲,你有你的倔强。过去的恩恩怨怨,早已说不清。不必放在心上。”


    “往事不计,您特地从京城赶回来替我撑腰,望舒很感激。”她郑重朝冷夫人施了晚辈礼。冷夫人骤然回雪城派,却没将冷朔风带回来,想来是得知了她的处境,匆匆赶回来相助的。


    冷夫人将她扶起,道:“不必客气,这是作为……长辈,应该的。你父亲走得突然,他生前总忙于公务,对你冷落忽视,未尽到为父的责任。但若他知道你有危险,也定会毫不犹豫奔向你。我想替他,稍稍尽尽父亲心意吧。”


    “其实你阿爹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我也希望,你能当好这个掌门。你是雪楠的女儿,虎父无犬女,而且,你是雪城派第一位女掌门,你身上承载着女子的荣耀。”


    冷望舒眼眶湿润,她想起阿娘走后,阿爹每回见到她,不是考校武功,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来不是嫌恶,而是望女成凤。


    冷夫人握着她的手,轻拍着,无声安慰。


    “他们还在等你,快回去吧!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回了。”冷夫人道。


    冷望舒轻轻颔首,目送冷夫人。


    “母亲!”


    冷夫人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冷望舒噙泪,朝她盈盈一拜,微笑着道:“母亲,您受累了,早些歇息!”


    冷夫人感动之余,受宠若惊,她会心一笑,“哎哎”地应着。


    “回去吧,回去吧!”她笑着回过身,泪水却夺眶而出。


    冷望舒亦是笑中含泪,目送冷夫人的背影。


    回到院儿里,叶栩栩热情招呼她过去。


    冷望舒道:“你那院子空了许久,灰大得很,又难免缺东少西。不如今夜你同我睡,那两个宫婢的床铺也刚好给铃兰木樨用。明日我命人帮忙打扫好了,你再住回去。”


    “既然冷大掌门盛情邀请,那小女子今夜就叨扰了!不过打扫就不必了。我们,明日便得走了。”叶栩栩与沈东游相视一笑。


    匪尘脸色一沉,仰头灌酒一杯。


    纪谦问道:“叶姑娘今日才回来,何以如此着急走?”


    冷望舒眼神在叶栩栩与沈东游之间瞟来瞟去,略加思索,对沈东游道:“今早听方长曜称你沈少主,又提了沈飓。莫非,你就是飞云盟失踪多年的少主?”


    沈东游拱手道:“我确是沈墨逍。昔日我为沈飓迫害,为求自保只能隐瞒身份,请诸位见谅。拜师时师父便已知晓,若非感念家父家母的义举,又有叶世伯作保,以我当初病弱身体,是万入不了雪城派的。”


    纪谦听闻惊诧不已,怪不得,他曾看过沈东游的档案,家境与过往皆为空白,却是师父盖章特许的。匪尘听着倒是毫无波澜,似乎早已知晓。


    冷望舒若有所思,长吁口气,道:“先前在涟水村,你击碎暗室入口的那两掌,便已暴露你身负别家武功路数。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大有来头。幼时我阿娘也同我讲过沈飏宗主与矞云夫人的义举,我亦十分钦佩,断没有责怪你的道理。”


    沈东游颔首道谢。


    叶栩栩瞠目,诧异道:“暗室入口,是茅屋里那块又大又厚的地砖?拍碎了?这么厉害!”


    “可不是?为了救你,他可算是不装了!”冷望舒揶揄道,笑笑又道:“所以,你们是要回去,从沈飓手里,抢回飞云盟?”


    叶栩栩与沈东游不约而同目光相接,郑重点了点头。叶栩栩道:“沈飓与方长曜勾结,他的行踪已然暴露。他们此刻还以为隐霄中毒,命不久矣,我们须趁其不备,一举夺回飞云盟。”


    今日,当冷望舒向方长曜宣战,誓要保下叶栩栩与沈东游时,沈东游欲提剑上前,毕竟他如今已解了毒,总没有让女子保护他的道理。


    可他刚想上前,却被叶栩栩不动声色地按下。她扶着他,示意他靠下来,继续扮中毒后虚弱病态。


    沈东游心领神会——方长曜与沈飓有所勾结已是显而易见的事,若方长曜得知他的毒已解,势必会通知沈飓。倒不如一装到底,迷惑敌人,降低沈飓的防备。


    恰好匪尘与纪谦闯入,扭转局面。沈东游便顺势佯装体力不支,靠在叶栩栩肩上。


    “哟!”冷望舒掩唇窃笑,调笑道:“沈东游的家事,叶大姑娘如此上心,还‘我们我们’的,什么情况呀!”


    叶栩栩登时脸颊微红,不知是喝酒微醺,还是羞人答答。沈东游默默喝茶,唇角却勾起好看的弧度,涨红了耳尖。


    匪尘面前已经摆满了空酒瓶子,又漫不经心地抄起小酒坛子“吨吨吨”地灌酒,他素来好酒,饮再多,也没有人会察觉他的情绪。


    面对冷望舒挤眉弄眼的调侃,叶栩栩干脆佯装仰头望向苍穹。


    “哇!今夜的月亮真……欸,月亮呢?”


    “月亮在那边!还装!老实交代!”


    “哇!你看今晚月亮多圆!”


    “瞎说!明明是月牙儿!快跟我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我们来数星星吧!你数星星,我数月亮!”


    “月亮还用数?别转移话题……”


    “救命啊!你这死缠烂打的功夫打哪学的?”


    “还不是你跟你学的?不说今夜可别想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