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椿和就是故意的。
真相当然并非如此，是交易。地鼋一族擅阵法，夫洵的阵法是哪里来的？这满山金玉和那条暗河，若是夫洵他娘不甘愿未必会存在。
谁都不知道夫洵他娘最后去了哪里，被地鼋一族藏在这里也合理。
所有的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他才不信什么机缘巧合。
不过他当着赵元青的面如此说，就代表他并不想让地蛮死。倒也不是他不想，是赵元青不想。他若不说转做，才是真的想杀地蛮。
他只打算教训教训地蛮。
毕竟别人说的真相，哪有自己发现的真相更加可信呢？
夫洵红着眼化人，哆嗦着转头盯着他。
赵元青头大大地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走到夫洵身侧低声道：“也未必是这样，只是有可能，夫洵，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的吗？”
“可你上次说的是真的！”他大吼。
啊……他说的是她跟他说的那句她觉得他母亲没死。
“不是那句，是别的，你再想想。”
燕椿和在远处道：“她说的是让你别信别人那句。”
“……”赵元青有点头大，连忙低声解释道：“不是，不是，小和人很好的。我说的是要有自己的判断那句。”
夫洵吸吸鼻子，含泪点头，低声泣道：“我、我不是朝你发脾气，可我不想理地蛮了，我讨厌他，我讨厌地鼋，我讨厌它们！”
燕椿和又适时插话道：“元青，我去把尺玉抱下来。”说完他施施然几跃翻上山壁。
抱尺玉是一方面，他还得再去找韩沅聊聊，当然，他目的并不是韩沅，而是那条蛇。
赵元青看他跃上山壁才转眼叹气看向夫洵：“没关系的，不想理就不理，交朋友要心甘情愿的。若是真的朋友，他会理解你的心情。”
夫洵擦了擦脸，抽噎道：“我不想出去，也不贪玩了，我想回佑山，想带母亲回佑山。”
“行，那回头我帮你送回去，好不好？”她耐心问道。
他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巨角，悲从中来，又开始放声大哭，他嗓音本来就大，哭声环绕山谷，四壁石子纷纷震落，赵元青如今那颗遗失的臼齿被装回，倒也不觉得头疼，若是从前遇见夫洵，她这会儿人都得晕过去。
她回去慢慢收拾那金藤，把它捡起来放到一旁——她打算待会带走。
没一会，燕椿和抱着尺玉下来，他身后跟着脸色有些惨淡的韩沅
“需要有人留在这里，我同韩沅说过了，他守在这里。”他微笑说道，又抱着尺玉递给还在哭的夫洵，轻声道：“劳烦帮我抱着它，莫要让它再乱跑。”
夫洵合上了嘴，含泪点头，尺玉不耐烦地甩着尾巴。一般狐狸不喜欢人抱，更何况尺玉大部分时间还是自由自在地在山中或者谷内。
它并不亲人，燕椿和也不需要它亲人，他并不希望尺玉磨灭本性。
赵元青也嘱咐夫洵道：“我们进去看看，若有危险就回那洞中去。”她说完又朝韩沅嘱咐一遍。
拉着燕椿和朝洞中走去。
这洞与地面并不想连，而是开在距离地面大概四五尺的上方，里面有种诡异的黑，明明如今还有些天光，可洞内什么也看不清。
赵元青这回学聪明了，她先伸手摸了摸，见没有那种奇怪的墙才松口气，纵身踩在洞口，转头看向正在研究周围纹路的燕椿和。
他一笑，迅速跃上。
燕椿和取出灵石灯，那光并不能照亮周围，反而被周围的黑暗压制，四周还是漆黑一片。洞内隐有滴水声，那声音带着独特韵律。
——滴答。
——滴答。
声音钻入耳中，燕椿和四周骤然明亮，他惊奇地发现他……
他在淅川的七珞阁上，倚着围栏看着淅川的夜景，有氤氲温酒香袭来，他被人搂上了！
燕椿和吓得半死连忙推开，他脸色惨白盯着面前的赵元青。
不，这不是赵元青，这是怪物。
那怪物虽披着赵元青的灰蓝麻布短衫，身形轮廓却透着诡异的非人感。它的头颅呈现出扭曲的鹿形，但吻部异常粗长，如同被强行拉长的驴脸，暗青色的嘴唇翻卷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褐色獠牙，那些牙齿既不像食草动物的平整臼齿，也不似猛兽的尖锐犬齿，而是凸起的畸形齿，牙龈腐烂。
它的呼吸声带着湿漉漉的回音，张口吐出的声音却是她的，她在问他要不要喝酒。
他勉强冷静地想，赵元青说过，她是人，也许这是什么阵法，他可以的。
下一瞬，那怪物扑来要抱他，他提剑瞬间劈开，怪物却化成两个，又向他扑来。
……
洞中的赵元青刚要往前走，发现燕椿和不动了，他身体绷的很近，两臂肌肉一抖一抖，似乎正在挥剑紧张对敌。她摸了摸他神魂，发现是在的，没啥问题。
这里也没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干脆将神魂扩散探查洞窟，可也没问题，这洞窟里只有许多龟甲，有的完整，有的只剩一半，龟甲上附着应该是地鼋一族的神魂，有的在惨叫，有的无意识，也不剩几个，大部分估计都消散了。
也有些还未成形或者孱弱的天材地宝，不过最深处那个土葫芦，应该是地蛮他爹娘给他留的宝贝，那风就是从土葫芦里来的。
等地蛮取走，这里就会逐渐化为秘府，等后人或者妖前来探秘。
怎么说呢……就很普通的地方啊。为什么茂茂会不动了呢？
她困惑地绕着他转了两圈，晃了晃，抱住他轻轻拍着安抚，刚拍到第二下，燕椿和突然大口喘气，搂着她低声咒骂。
他嗅嗅她，转而抱着她含泪道：“元青，夫洵他娘欺负我。她吓唬我，穿着你的衣裳气我！”
她轻轻抚着他背歪头问道：“你为何突然不动了？你神魂在，可有些紧张。”
“是幻术，他们擅长用水施展幻术，真是可恶！”他咬牙低声道。
他在那幻术中眼见那驴怪一生二，二生四，无穷无尽一样，那怪终于不扑他，转而说起话来。
她亲了亲他脸颊，继续帮他顺背，低声道：“好啦，没事了。”
他抿着嘴转为拉着她手不高兴道：“我要牵着走。”
“嗯嗯。”她拉他朝外走。
“不看了吗？”燕椿和一愣。
“不用，得等地蛮来。咱们出去问问小圆姐地蛮何时到，茂茂，不能毁掉这里，等地蛮拿了那个东西救韩沅后这里会消失的。”
他并不意外，二人跃下后，赵元青联系陈小圆，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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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话中也夹杂着咒骂，一直抱怨太臭了。
他们正在暗河的水道中。
燕椿和径自走到夫洵面前低声道：“跟我来。”
他把尺玉接过，放下它轻声道：“去找元青，别乱跑。”
他们走到偏僻处，燕椿和开口道：“你母亲托我给你留话。这角要留在这里，这是她的承诺。她是一位……很豪放的女子，也很爱你。你要听真相吗？有的时候不听反而会活的更轻松些。”
他勉强美化一下夫沄，扯着嘴角。
夫洵呆滞地看着他，突然扬声道：“我母亲、我母亲在洞中吗？我要去！”
他拉住夫洵的衣裳，态度尽量温和说道：“不在了，她没想过你会来，只想等地蛮来此时帮她传话。”
夫洵觉得胸腔内有什么在灼烧一般，放下了手。
“我要听。可是、可是地蛮的族人杀了她？”他露出了一个哭着的笑脸。
“不是，她是战死的。当年是她送地鼋母亲去佑山，地鼋的母亲给你布下阵法。随后她为了保护族人而死。”
人在说话时会美化自己，妖也会，更何况是给自己的孩子带话。
燕椿和靠夫沄的自述大概猜到和她的叙述并不一样的，另一番真相，不过这没有根据，但却最为合理。
夫洵是夫沄强迫青君所生。那个生着驴脸的妖物每每提及此事，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声称青君并未反抗。但这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暴行。她对青君毫无情意可言，是非常单纯地见色起意。
后来青君坐化，肉身化为灵气消散于天地间。就在当日，众妖蜂拥而至，争相分食了他。在一片混乱中，地蛮的母亲见夫沄怀有身孕，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将她藏起带下了山。
地蛮的父亲在接连吞食仙人血肉和青君后化身为旋龟，日日活在悔恨之中。因他的后嗣尽数夭亡，只余地蛮一子存活。也或许是因为旋龟擅卜的天性，他日日卜卦求问上天，卜得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说，食仙者当死，其有伏罪佑山而存嗣者，后仙降日，可蒙赦免。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赎罪开始了。
地蛮的父母与夫沄合谋，也许是威胁？总之夫沄去做了。
他们暗中引导青玄谷众妖血洗神鼋府。夫沄更是协助地蛮之父，在这幽深的山谷中修建了这座陵寝。那些被活生生剥去龟壳的地鼋族人，被统统放在洞窟之中，这是为了豢养一件宝物，一件专门为地蛮准备的宝物。
而地蛮的父亲，则在这座山崖上，完成了他最后的赎罪——一场精心伪装意外跌落。
他们的合作持续了数百年，是夫沄带地蛮母亲去的佑山，是地蛮的母亲帮夫沄布置的阵法。
但又互相防备。
她把夫洵抛在佑山，在地蛮的父母死后起了贪念，她想要这宝物，正中地蛮父亲下怀，于是夫沄陨落在此处，临死前留下残念，编织出温情而善意的谎言给地蛮。
说她与地蛮双亲如何好，她是自愿陨落于此替他们看护秘宝，让地蛮代为照顾夫洵。
一个不爱自己丈夫的妖怪，一个见色起意的妖怪，借着孩子苟活的妖怪，真的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若是真爱自己的孩子，她绝不会离开佑山。
唯有在她临终时，夫洵才获得了一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