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49
    周五下午拍摄水下舞蹈最后一段, 到了solo温宛冰照常去换衣间换上裙子。从换衣间出来,在梳妆室意外地看见了黎盼。


    确切地说,是黎盼和傅珺雪。


    从温宛冰刚走近梳妆室时的角度看, 两人的姿势像是黎盼把傅珺雪圈在了墙与怀抱之间, 所以温宛冰第一眼并没有看到被黎盼挡住视角的傅珺雪。


    等走近了些, 角度随之切换, 温宛冰才发现傅珺雪背靠着墙在和黎盼说话,她单手环胸, 微微歪着头,精致好看的脸上挂着她常有的笑,懒洋洋地勾着嘴角,弧度很浅, 没什么笑意在眼底。


    这种笑虽然没有温度,可挂在傅珺雪的脸上, 尽态极妍,像在阳光下肆意舒展的娇花。


    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


    即便从傅珺雪的笑姿势能判断出来她对黎盼的抵触, 温宛冰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装作没见到这两人, 温宛冰径直穿过梳妆室,出到电梯间上楼去了布景池。


    傅珺雪从注意到温宛冰后, 视线就没办法聚焦在黎盼脸上了。


    “就算我们这次没有合作, 万一还有下次呢?傅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连好友申请都不通过。”黎盼也注意到经过的温宛冰,压低声音笑说,“亏得还有人说了解傅总, 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看样子她对傅总有些误会,我就说, 怎么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呢,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傅珺雪回过神,挑眉道:“谁说的?”


    黎盼哼声:“忘了。”


    傅珺雪余光瞥见温宛冰出去,站直身说:“那那人说得没错,您也是真的不了解我,我就是公私分明的人呢。所以我私人账号不加亲朋好友以及、恋人以外的人。”


    她淡淡地看过来,睛若秋波。黎盼第一次认真看她,突然发现,傅珺雪的五官其实很精致,高挺的鼻梁,清晰的轮廓,就连趴在鼻尖的小痣都变得迷人起来。


    “还请黎总再接再厉,等以后赢了比稿再说,到时候就可以加到我们Fantcy市场总监的联系方式,在公事上好好沟通的。”


    傅珺雪侧了侧身,看黎盼仍旧撑着墙壁没有让开的意思,侧目瞟了她一眼,“黎总,这个聊天姿势油分超标了,令我感到不适,还望您下次注意分寸。”


    也是黎盼第一次发现,傅珺雪是有脾气的。


    黎盼与她无声对视,僵持了七八秒,才垂下手,磨着后槽牙,冷声说:“傅珺雪,你真是变化很大啊。”


    傅珺雪没再多和她废话,快步走向电梯间。


    上了楼找到温宛冰的身影,傅珺雪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在梳妆室发生的事,怎么介绍黎盼的身份。


    踌躇不定间,应婕扛着摄像机来确认今天的拍摄事项。


    于是,傅·公私分明·珺雪被迫先投入到了工作中,把私事先放在了一边。?


    视频拍摄比预计要早一天结束,过程辛苦,结束时免不掉一番彩虹屁鼓舞。应婕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真情实感夸赞,在被拍摄花絮的摄影师采访时,双臂摊开左手指着温宛冰,右手指着傅珺雪表示说:“之所以最后的拍摄可以如此顺滑,主要还是因为二位的配合更顺滑了。”


    说到最后,为了充分展示“顺滑”,应婕肢体语言也十分到位,手臂并拢,双手合十紧密相贴。


    被问到“顺滑”具体表现在哪些现象上,应婕又成了抽象派:“感觉!就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她们真实的演艺出宝石与钻石的灵魂,就像是‘原’系列的每一件作品,她们相辅相成,相缠相绕,构造出整体作品的内在,原即真我,而真我就是复杂多面又完美契合的。”


    很巧妙地升华到了广告主题。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温宛冰听着应婕的这段话,却像是被打翻了收敛贪嗔痴妄的罐子,五味杂陈。而这些四散飘逸的心绪钻进了内心最深的一处,勾着里面最拥有私欲的真我蠢蠢欲动。


    里面可能也有梳妆室那段的刺激成分。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神经崩得太紧,突然放松裂开了缝隙,情绪便翻涌地灌了进去。


    温宛冰决定回公司把今天比较重要的工作解决掉,然后早点回去休息。和应婕打过招呼后,温宛冰进了电梯,转过身按下楼层。


    厚重的电梯门合到一半又被人从外面按了按键,向两侧打开,温宛冰从中间半人宽的缝隙往外看见了傅珺雪,门开后,傅珺雪进了电梯。


    其余人还逗留在布景池潜水玩,电梯里只有她们俩。


    短暂地安静后,傅珺雪开口问道:“你等会儿什么安排?”


    温宛冰如实说:“回公司,继续上班。”


    傅珺雪拢了拢浴巾,又无语又好笑,问道:“那么下班以后呢?”


    温宛冰预估了一下时间:“加班。”


    傅珺雪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你们老总?肯定特别喜欢你。”


    温宛冰后知后觉:“傅总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傅珺雪瘪了瘪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想找人陪吃晚饭。”


    话音刚落,电梯开了,也真是凑巧,又看见了黎盼,彼时黎盼刚结束潜水课程准备去储物柜那里拿衣服,走到一半不经意看了眼电梯,发现她俩,便停下了下来。


    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她们过去。


    不,应该是在等傅珺雪过去。温宛冰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同时把脑子里的弦给搭错了,脱口而出:“傅总应该不缺人陪。”


    她突然有点不是那么想立刻走过去,索性拐向电梯旁竖立的小型自助服务台。


    服务台是组合式,右侧的篓子放潮湿的浴巾,左侧是柜子,柜台上有免洗洗手液和干湿纸巾、棉签之类的,下面柜子里放着干净的浴巾。


    温宛冰从柜子里拿出浴巾,手停了一下,又拿了一件。


    有段时间没听到“傅总”称呼了。傅珺雪愣了愣,看看温宛冰,再看看不远处的黎盼,冒出了一个猜测,她走到温宛冰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吃醋了么?”


    温宛冰也意识到自己话有点酸不溜秋,但她不想承认,把浴巾给了傅珺雪,矢口否认:“没有。”


    “哦~”傅珺雪搂过浴巾,顺势凑得更近,吸了吸鼻子,“那怎么闻着好酸呢?”


    说话间,温热的呼吸都扑撒在颈侧,交融下水拍摄时残留在脖颈上未干的水迹里,引起肌肤一阵颤栗。


    温宛冰:“……”


    温宛冰从柜台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傅珺雪。


    傅珺雪:“?”


    温宛冰说:“擤鼻子吧。”


    好好的暧昧氛围被她递来时扬起的纸巾挥得一干二净。


    傅珺雪睇了眼她纸巾,手背到身后没接,轻笑出声,嗔道:“制冷机,想说我鼻子堵了,嗅错味了是么?”


    温宛冰收回手,心不在焉地把纸巾对折,她感觉自己心理是不舒服,但那种吃味的感觉还没达到吃醋的地步。


    见她一直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傅珺雪解释说:“我和那人没可能的。”


    温宛冰福至心灵,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吃醋了,因为相信傅珺雪至少不会对黎盼回头。


    因为知道黎盼根本不够格让她吃醋。


    她看了看始终没有继续往前走,依旧停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她们的黎盼,平静地说:“不用特地和我解释。”


    而她看着黎盼的眼神,说出的话,到傅珺雪眼里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被醋溜过。


    傅珺雪心揪起来,情绪揪成了麻花。有因为温宛冰吃醋产生的悸动,有温宛冰对她的解释无动于衷导致的意乱心慌和无力,也有感觉温宛冰阴阳她而涌上的愠恼。


    郁怒的成分占据上风,傅珺雪牵了一下嘴角,气得连笑都扯不出来,一把抓过温宛冰的手。


    温宛冰脚步一刹,还没反应过来,傅珺雪低下脸,张嘴就咬上去。


    “嘶——”


    猝不及防,温宛冰疼得倒抽一口气,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眉头蹙起,不可思议且纳闷不解地盯着傅珺雪。


    没有咬很重,但痛感也很难忽视。


    咬完,傅珺雪丢开她的手:“温经理早点收拾了回去好好加班吧。”


    说完,连她人都丢了,转头就拐进了换衣间。温宛冰看着她的背影转出视线,看着黎盼跟上去,再低头看看小臂上的牙印,轻蹙了蹙眉。


    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疼了。


    -


    冲洗、换衣、吹头发,全程温宛冰都没见到傅珺雪,反倒是在哪里都能碰见黎盼。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梳妆台前面吹头发,头发到半干的程度,温宛冰不打算继续吹了,准备抹个淡妆就走。


    旁边的风声也停了下来,黎盼将头发抓蓬松说:“你上次问我,我和君君熟到那一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我现在没有兴趣知道了。”温宛冰打断了她的话头。


    黎盼语塞,随即耸了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行吧。”


    她对着镜子化妆,视线时不时地瞟向温宛冰,之间她捋起袖子往脸上抹隔离乳,小臂上傅珺雪烙下的牙印隐约还能看见。


    “被咬得疼么?”黎盼冷不防地问。


    牙印那处被咬的触感仿佛又渗了出来,温宛冰手蜷了蜷,眼睫上抬迎上黎盼的目光,成功引起温宛冰的注意力,黎盼刚画好的眉往上一挑说:“都说如果一个人太爱另一个人,就会活成对方的样子,还真别说,我看现在的君君就有几分我从前的样子。”


    温宛冰慢吞吞地旋上隔离霜的盖子,不上套:“都说,是都有谁说?”


    黎盼上上下下打量她面部表情,从低垂的眉眼到抿着的唇,都捕捉不到情绪,黎盼收回眼,付之一哂。


    “黎总监,介意我跟你聊个八卦么?”温宛冰问得礼貌,但没等黎盼回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有个朋友,和她的恋人是异国恋,她在异国他乡,围绕在身边的都是陌生人,陌生的语言。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在怀,甚至吃不到家乡的菜。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每一次受伤、生病、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的恋人做不到出现在她身边,也做不到在网络上随时出现,更没有给她言语或者是文字上的陪伴,甚至还在不断地打压她、质疑她。”


    听到这里,黎盼唇阖动了一下,想要插话,但温宛冰并没有停下来听她说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最初的她也没有心存怨念,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感情,卑微到这这种恶性的恋爱关系里丢失了自己。你看,她真的很爱她。你猜,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手中不断被转着的口红管“啪”地一下落在大理石台面上,温宛冰指尖抵着管身,眼睫轻抬,隔着镜子与黎盼对视。


    “她们分手了,她变得越来越好,洒脱随性,活回了那个因为过早地遇见一个不合适的人而丢失的自己。”温宛冰拿起口红,细细涂抹,轻抿了一下唇说,边把口红旋回去边说,“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着复杂但是绝对属于自己的灵魂。所以黎总监,我并不需要知道你们熟到哪一年,熟过多久,因为我很清楚,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了解过她,就这一点就够了。”


    黎盼傲然的面具逐渐裂开,微张的下唇颤抖着,讥笑了两声:“你又有多了解她?不过就是她打发时间的玩物,她有为你痛哭过?有为你伤心么?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大姐姐调戏小妹妹就是爱情吧?”


    温宛冰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把被黎盼勾上来的烦躁努力压回去。片刻后,轻声重复:“她为你痛哭过,为你伤心过。”


    “是。”黎盼从她低弱的声音里找回了气势,趾高气昂地说,“很多次。”


    “这种彰显你无能的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温宛冰拧眉,她平静无波的黑色瞳孔里终于有情绪涌了上来,像是厌恶又像是耐心用完的腻烦,“我以为你会用她风情妩媚、娇俏可爱的点来打击我,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她脸上的讥讽,话语里的嘲弄,毫不掩饰,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剑,以最轻柔的姿态最狠的力道剜在黎盼的眼睛里、耳朵里。


    梳妆台的镜子上绕了一圈小灯泡打在黎盼的脸上,一片煞白。


    黎盼撑在梳妆台侧沿的手蜷起,指腹滑过冰凉的台面,她看见温宛冰瞥了眼腕表,大概是觉得与她在这里对话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在温宛冰侧过身要走的时候,她冷嗤了一声:“风情妩媚、娇俏可爱。”


    温宛冰顿在原地。


    “你现在信誓旦旦说得好听,是因为你没见过她以前样子,胖得像头老母猪。”黎盼讥诮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见过,还能这样说么?”


    温宛冰半侧过身,冷厉的眸光投掷过去:“如果是以前,我手边的任何一样东西此时此刻都会砸在你脸上。”


    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的手将皮质的化妆包捏到凹陷。


    黎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嘴上还在逞能:“你敢。”


    温宛冰磨了磨后槽牙,兀地笑起来。


    怎么会不敢,几年前她就有将自己的书包砸向过一个人。


    温宛冰觉得黎盼真的很可笑,一次次地来试探,用自己优越的条件给她施压,表现得像是和傅珺雪藕断丝连、感情仍有残存的样子,现在,又在她面前用最粗鄙的语言诋毁傅珺雪。


    和唐家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黎盼坏得不够彻底,还保留有女性的一点素养。


    也幸好,坏得不够彻底。


    不然她真的要为傅珺雪瞎过的眼心疼到不能呼吸了。


    “我不是不敢,是不会,因为你不配。”温宛冰松了松抓着化妆包的手,瞥向侧面的镜子,“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在说她不好时你的嘴脸?”


    温宛冰短促地“啊”了一声,更诚恳地建议:“还是别看了,对眼睛真的是一种残忍。”


    黎盼很爱美,潜意识地看向镜子,却被镜子里自己扭曲的五官给惊了一下。


    “身为现任,我不介意你像个挑梁小丑一样,三番五次来我这里找存在感。也不介意你对她念念不忘,过不好自己的生活,所有思想都在围着她转。”温宛冰语气越来越温柔,“但请你不要扭曲她好心施舍给你的青春,那不仅仅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你自己最真实的诠释。”


    现任。黎盼肩线倏然往下一沉,久久出神。不知道温宛冰离开了多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面部表情,细细抹上遮瑕,重新戴上光鲜亮丽的面具。


    镜子里多了一道身影,那人一样有着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波斯猫一样的慵懒中,透着性感妩媚。


    “我没有为你痛哭过,我为的是傻乎乎的自己。”傅珺雪撩开细发别到耳后,歪头戴上雪花耳坠,“但我有为她哭过,各种意义上的哭。”


    说完,傅珺雪便离开了,她走在梳妆室明亮的灯下,耳朵上的雪花一步一晃,在黎盼的视线里逐渐模糊。


    直至整个身影都看不清,黎盼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父亲倒台后,过不惯品质下跌的生活,她回头找了最初看不上的傅珺雪。在那段感情里,她一边理所当然享受傅珺雪对她的好,一边又忿忿不平自己曲折的身世。总在想,如果不是为了钱,何必应付自己不喜欢的人。可生活从来都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给大老板做三的那几年,她总是会想起傅珺雪的好。


    现在的傅珺雪什么都好,她还停留在那些年,还以为只要她开口,傅珺雪就会回到她身边。


    她忽略了那段感情对于傅珺雪是不一样的感受,忽略了已经过去很多年,傅珺雪早已经向前走,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


    这晚温宛冰坐在办公前有点无心办公,要说黎盼的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假话,开场第一句就足够让她意乱心烦了。


    傅珺雪是否像以前的黎盼她不知道。


    但,她此时此刻抹开了蒙住自己的雾,从分开到现在,她没再穿过格子衫,她开始化妆,会刷一点点腮红,会薄图一层烂番茄色号的口红,会喷前调玫瑰后调柑橘的香水,她的牙膏从薄荷味变成了白桃味,她的牙刷不再是随手拿的颜色,她的窗台了很多盆黑巴克。


    不知不觉间,她是越来越像傅珺雪了。


    还有,为什么最后要说自己是现任,明明都已经分手很长时间了,只是为了用这个身份再气一下黎盼么?


    温宛冰越想越心绪不宁,对着电脑又挣扎了十多分钟,确认自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她拿起包,决定放弃加班。


    出了公司大楼才发现下了雨。


    这场雨来得有点突然,温宛冰没有带伞,最近的超市和最近的地铁站都要走十来分钟,温宛冰想了想,叫了一辆出租车。


    开车的司机是个女师傅,人很好,特地开到行道上在公司单元楼前接温宛冰上车。


    温宛冰礼貌道谢。


    司机说:“嗐,多大点事,虽然是有点不方便,但总比你淋雨过来坐车好呀,你淋一身雨,我这坐垫不是也遭难么。”


    广播里女主持人在播报周末的天气,两日都有阵雨。


    “惊蛰咯,春雷惊百虫,雨水多。”司机提醒,“丫头记得带伞哦。”


    温宛冰颔首,歪靠着车窗,看着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水珠,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多久,温宛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其实不是很明显,但她也没有真睡,细微的一下,立马就感觉到了。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看,傅珺雪给她发消息。


    [雪花]:【你什么时候回家?】


    [雪花]:【到家了带个扳手来我家。】


    温宛冰没说什么时候到家,只回了个:【好】


    上一次借过扳手给11栋中层的两个女生没有拿回来,温宛冰询问得知两个女生在家后,让司机直接开车到了11栋。


    从两个女生家拿了扳手,上到顶层,电梯门还没开就听到了敲门神,门板缓慢开了缝隙,温宛冰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傅珺雪那户门外。


    电梯门彻底开的瞬间,房门也被从里面打开。


    “别开——”温宛冰出来电梯才闻到冲鼻的酒精味。


    但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醉鬼扒着门往外拉,发出渗人又猥琐的笑声。


    傅珺雪看猫眼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人,还以为是温宛冰来了,结果一开门是个酒鬼,措手不及,她拉着门把手,手攥得生疼也拉不过酒鬼。


    温宛冰也来不及多想,一把酒鬼拽开,挡在了门前,慌得没了思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扳手,她想,如果酒鬼再扑上来……


    “我艹你妈的,特么的谁啊——”酒鬼不知道灌了几瓶酒,被拽开后左脚绊右脚,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晕头转向地找把他拽开的人。


    趁着这个空档,傅珺雪眼疾手快地拉过温宛冰拽进屋,关了门上了锁动作一气呵成。


    把危险隔离在外面,神经稍稍放松了点,傅珺雪腿发软几乎都快要站不稳,酒鬼又在敲门,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傅珺雪一哆嗦,膝盖弯曲,温宛冰心脏跟着咯噔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他有没有碰到你抓到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温宛冰扶住她,心慌意乱地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傅珺雪也被吓到了,懵懵地摇头:“没有,就是被吓到了。”


    猛烈的敲门声,把温宛冰一阵一阵地往温如水出事的那天带,咽喉被回忆扼制住,胸口发闷,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身体被环抱住,傅珺雪拥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沝沝,没事,别怕。”


    明明自己也很怕。


    温宛冰眸光在酸涩的眼眶里漾开,她深呼吸强自镇定,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摸出手机报了警。


    等片警到了把酒鬼带走,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傅珺雪仍旧拉着温宛冰胳膊的手,另一只手绕过来把滑落肩头的外套往上扯了扯,她的脸色苍白,还有点惊魂未定。


    温宛冰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许有过经验,恢复镇定比傅珺雪快一点,问道:“有水么?”


    “吧台那边有,你要喝么?”傅珺雪问。


    温宛冰想让她做点事转移注意力:“能给我倒一杯么?”


    傅珺雪点了点头:“我去倒,你坐一会儿。”


    温宛冰这才打量起房子里的装修,现代简约风,大气,简洁,就是一个人住的话会觉得有点空旷。


    屋子里最醒目的就是很长的吧台,以及侧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到小半个南泉市的夜景,从顶楼的角度看过去,南泉大桥灯光璀璨,来往车辆不断,橘色的灯光是不是划过,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


    温宛冰恍然想起大桥重修再通行的那年,就是温如水出事的那年,也是她决定克制属于自己的欲望,认真在何秀英面前扮演好姐姐,扛起一切责任和重担的那年。


    具体的日子已经不记得了,那天的经历她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天,好像也在下雨。


    雨滴落在江面的声音,很像谁的哭声。


    好多年过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把欲望放置到最低,她熬过了一个凛冬,以为自己也可以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


    傅珺雪递了一杯水到温宛冰面前,先是问:“你怎么没加班?”


    她倚着吧台,捧着自己的水杯汲取温暖,发觉温宛冰在出神,又问:“在想什么?”


    温宛冰回过神,手不自觉地收握,扳手还被握在手心里,不答反问道:“你要扳手做什么?”


    “买了个置物架,店家没有给我配扳手。”傅珺雪指了指客厅角落堆放的木板说。


    温宛冰抿了口水,起身走过去琢磨了一番。


    看她要帮忙的样子,傅珺雪跟着走到她身边递过手机给她看安装视频。两人对着视频一起安装起了置物架,被酒鬼闹事吓出来的惊恐和慌乱慢慢褪了下去。


    安装到一半,傅珺雪突然犹豫着开口道:“下午在solo,我听到了你和黎盼的对话。”


    温宛冰愣怔了一下,开始想要怎么解释“现任”那句,却听傅珺雪说:


    “你不是最在意时间精力么,其实没必要和她争论,浪费时间和情绪。”


    这话说得没毛病,温宛冰也知道自己应该无视黎盼,但傅珺雪那段喂了狗的青春,从前女友嘴里出来,就像潘多拉魔盒。


    她做不到不在意。


    温宛冰拧螺母的动作停住,递过扳手,一语双关:“是我多管闲事了。”


    傅珺雪被她这个举动给逗乐了,牵了牵嘴角,也意有所指地说:“没想到温沝沝从小成熟懂事,最会权衡利弊,居然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么?”


    见傅珺雪不接,温宛冰又继续拧,带了点脾性地咕哝:“我本来也不大。”


    “是不大~”傅珺雪拖腔带调。


    温宛冰总觉得傅珺雪话音里的笑意听起来很调侃,没忍住又怼了一句:“没你大。”


    “也没见你叫我姐姐。”傅珺雪说。


    温宛冰抿了抿唇:“你想听?”


    傅珺雪挑眉,有点意外温宛冰今晚带了点小性子的幼稚模样,随即点头:“想啊,来叫给我听。”


    刚好温宛冰拧完了这一层最后一个螺母,傅珺雪手臂往木板上一搭,侧过头耳朵对着温宛冰,手抬到耳边逗小狗似的勾了勾手指。


    能感觉到温宛冰的靠近,呼吸扑撒到耳朵上的热度。


    但预想中的“姐姐”没有落到耳中。


    温宛冰用气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君、君。”


    近乎电流的肉麻感窜过四肢百骸,傅珺雪含娇带嗔地睨她一眼说:“别叫这个。”


    温宛冰蹙眉:“胡椒和黎盼都这么叫,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叫你?”


    傅珺雪垂下眼:“你和她们不一样。”


    可以是更亲昵,所以不一样。


    也可以是更陌生,所以不一样。


    温宛冰没有追问哪里不一样,只要不问,她就可以理解为自己想要理解的那层意思。


    置物架装到了最后一层,傅珺雪有点不习惯此时此刻的安静,随口找话题聊:“我以前挺胖的。”


    “我知道。”温宛冰说。


    傅珺雪问:“是看到了网络上的合照么?”


    温宛冰摇头:“再之前。”


    傅珺雪忽然一怔,愣愣地盯着她,眼睛很亮,不知道是因为诧异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温宛冰解释:“你跟我说谈恋爱的那次,你有说过减肥很辛苦。”


    傅珺雪眼睫耷拉下去:“你说,我要是那时候胖胖的,去找你谈恋爱,你还会同意么?”


    温宛冰想了想:“会吧,我对外貌没有那么在乎,而且你这个五官,胖胖的也不会难看。”


    “以前总觉得我们是soulmate。”傅珺雪说。


    温宛冰捕捉到关键词,眉心一紧:“现在不觉得了么?”


    “现在?”傅珺雪指腹摩挲过支撑着木板也是束缚着木板的铁架,“你的灵魂,迈得出格子么?”


    温宛冰很想给傅珺雪一个回应,但话到嘴边,依旧难以启齿。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在这个问题上沉默。


    傅珺雪笑了笑,走到吧台前,转过身倚着吧台说:


    “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可你的嘴巴从来不说,你不会跟我说你内心的想法,也不会问我我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难掩失望:“我才是真的不了解你呢。”


    如浪潮一般席卷而上的感觉比那时黎盼对她冷暴力的时候还要难受。


    她知道黎盼是骨子里就带的凉薄。


    而温宛冰,是在用冷淡敛藏温柔,一旦你体验过她的温柔,再去感受她的冷淡,就会变得难以忍受。


    静默在空气里随着时间的指针一秒一秒地流淌。傅珺雪在心里数着秒,等着心凉下来的那一瞬。


    最后一秒,耳边响起了温宛冰的声音,很轻,落在空寂的屋子里,很清晰。


    “那你要重新了解我一下么?”


    傅珺雪心漏跳了一拍,很快又平复下来:“然后呢?再来一段限时恋爱么?分分合合很费时间也很费精力。”


    “我的灵魂迈不出格子,没有办法卸下我身上的担子,我无法确定这一段恋爱能维持多长时间,也不能保证重新开始就一定不会再分开。”温宛冰很轻地闭了一下眼,“这样的我,你还要么?”


    傅珺雪呼吸不自觉地缓沉。


    “我清楚地知道理性的选择应该是干净的割舍,可我不想割舍,也清楚地知道我不应该邀请你戴上枷锁与我共舞,可我想说,我们之间的每一步之遥,无论多远多难走,都由我来向你靠近。


    我不想再权衡利弊,更不想让你再成为权衡利弊下的选择题。”


    温宛冰抬眼,眸底有水光闪烁。


    “所以,傅珺雪,这次由你选择,你还愿意要我么?


    她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活了太久,以至于她忘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感,有欲望,有背负起责任的担当,也有活出自己并为之付出一切努力的勇气。


    傅珺雪眼睫垂下,她伸手摸到吧台的遥控器关了屋里的所有灯,暗下的一瞬,她眼睛眨了一下,羽睫泪湿。


    温宛冰立在沉静的夜色中,直到傅珺雪搂过她。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傅珺雪鼻尖上娇俏的小痣碰触到温宛冰的鼻尖,柔凉的指腹抚着温宛冰耳垂上坠下的冰块。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她吻温宛冰,在细密的呼吸间隙里说:“我愿意。”


    肩背上,随风而飘的雪花刺青陷落温宛冰温软的掌心。


    她像豁然敞开的山谷,被灌进了裹着温暖爱意的风。


    意乱情迷里狂跳的心,在鼓动的风间软化成水。


    奔腾翻涌着的都是春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