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43
    阳光被窗帘挡住了大半, 细缝中溜进一缕,掠过地板、悬在餐桌边缘的白瓷瓶、垂落下的被角,斜照在散落床头的乌发上, 乌发的主人翻了个身, 床跟着“嘎吱”一声。


    头有一点晕,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 也可能是快要感冒了;腿酸腰酸,大概是因为爬山走了太多路;手臂也酸涩, 像零件受了潮生了锈一样,大概是因为淋了雨……


    太疯了,她居然和傅珺雪那么亲密,听了一场最为特殊的雨。


    阳光晒在脸上, 有点烫,温宛冰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抬起手臂,挡住了半张脸。


    意识还没有清醒,记忆却已经开始漂浮。


    天已经放晴, 昨夜雨声却仿佛还响在温宛冰的耳边, 淅淅沥沥,叮叮当当。傅珺雪慵懒的声音就落在嘈杂的雨声中, 时轻时重, 时起时落,间隙里的很多内容在回忆里暧昧又模糊。


    唯一记得最清晰的是雨势最大的那会儿,傅珺雪低轻地问她:“沝沝, 要延时么?”


    傅珺雪第一次没有带上姓氏直呼她的小名。


    温宛冰停顿了很久,在傅珺雪问第二遍时,才喃喃地反问:“可以延时多久……”


    可以延时多久?


    她能将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给她, 她拥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


    星星和妈妈可以一直情绪稳定么?


    不稳定的时候怎么办?


    她身上背负的一切就像是一团团刺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竖起浑身的刺,那些尖刺锋利尖锐,不仅会刺向她自己,也会刺向陪在她身边的人。


    傅珺雪可以承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刺得鲜血淋漓的生活么?她可以承受让傅珺雪承担这些么?


    除了这些,她还能给傅珺雪什么?


    她的爱情保鲜剂能将这朵黑巴克养到什么程度?


    她满腹疑问,却搜寻不到一个答案。


    傅珺雪又换了个问法:“所以你是想延时的对么?”


    温宛冰喉咙梗塞。


    冗长的沉默在一格一格拨动的指针里随着雨水缓慢地流淌,被傅珺雪很轻的笑声打断,后来,傅珺雪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的小痣轻轻贴向她鼻尖,抛出了第三个问句:“你知道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么?”


    傅珺雪只是提出问题,问完就剥夺了她回答的机会,自然也没有给出答案。


    ……


    温宛冰搭放在眼睛上的手蜷了蜷,在逐渐清醒中收回思绪。


    成年人最大的魅力,责任和担当。


    可她是一杆天平,两边都是放不下的责任,要怎么和傅珺雪坦诚相告,她可能维持不好平衡。


    眼睫在小臂下轻轻地颤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宛冰垂下手,慢腾腾地掀起眼皮,转向枕畔,眸光很轻地震颤了一下。


    空空如也。


    傅珺雪已经起了。


    什么时候起的?


    是太累了么,她竟然一无所觉。


    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温宛冰撑坐起身,在木床接连的“嘎吱”声中,眉头越拧越紧,她说不上来心里翻涌起来的是什么感受,像是突然的放松,然后一脚落下去,踩到的却是蓬松的云层,没有踏实的感觉。


    呆坐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听到屋里其他地方有传来任何动静


    “傅珺雪?”


    没有回应。


    竹林里如洗的鸟声从每一块木板的缝隙钻进来,称得屋里格外安静。


    温宛冰突然冒出了一种预感,这个预感其实是在预料之中,也在可接受范围,却让她心慌。


    温宛冰侧身放下腿穿拖鞋,准备起床去找傅珺雪,还没有站起身,眸光忽地一动,落在了床头柜上。


    桌面上放着一把玩具小水枪,粉粉嫩嫩的颜色,机身中间是流星形状的设计,流星的尾巴上镶着晶莹剔透的碎钻,很夺人眼球。


    玩具水枪下面压着一张A4纸。


    温宛冰挪开玩具水枪,拿起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字。


    心咯噔一下,将将兜着她的云雾散开,一脚落了空。


    那是她们限时恋爱的合约书带着签名的最后一页。


    在纸张最下面,傅珺雪给她留言:【水枪是我和胡椒一起设计的,给报名星潜项目的孩子们的礼物,这是第一个,送给星星


    记得给使用评价,发送到我的邮箱


    雨停了,接下来都会是好天气,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但温宛冰还是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


    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化妆台的椅子上,挂在椅子上属于傅珺雪的包也不在了,台面上堆放的护肤品化妆品都没了踪影。


    她拿起手机,点进傅珺雪的微信,手却僵住,连键盘都调不出来。


    如果可以用微信联系,又何必在合约纸上留言。


    目光重新落到纸张下面的字上。


    字如其人,行云流水,洒脱飘逸。


    温宛冰整颗心都被这三行字填得满满当当,堵得胸口发闷。她到此时才明白,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是拿得起,放得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温宛冰将给傅珺雪的备注删除,放下手机,起身走到淋浴间,她刷牙、洗脸、冲洗、换衣服,有条不紊。


    到此为止,确实是最佳最优最理智的选择。傅珺雪不愧是比她大三岁,要比她成熟得多。多体面,多体贴,果断地结束,决绝地离开。不用她面对面的犹豫不决,在自我凌迟里痛苦地做一个决定。


    镜子里映着她的脸,平静无波。


    头发只是简单的擦拭过,湿哒哒地披散在肩头,发梢眉眼上都挂着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淋了雨似的,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连一眼镜子都不敢多看。


    脸颊上水珠蜿蜒而下。


    像水,像雨,又像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是腰腹处半融化的冰块图案。


    刺青可以将成年旧疤完美遮盖。


    往前走,时间会将旧时光都冲淡。


    从淋浴间出去,温宛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背包里。


    装了耳环的丝绒盒子,被雨浸透的白色连衣裙,盛过甘醇蜜桃椰酒的白瓷瓶,粉色的小水枪,最后是合约纸。


    温宛冰右手拉开背包,左手捏着纸,指腹旁边是最后一道选择题。


    三个月的恋爱期限前是她亲手画下的勾。


    当初做选择时候的,她说长期的经营费时费力费钱。


    她有想过通过这段恋情可以得到什么,成年人的抉择总是会权衡利弊。她想过在这段恋情里可以得到陪伴,得到短暂的放松,得到一定程度的治愈。


    这些都是傅珺雪推给视频采访里的总结。


    却没有想到,收获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做自己从不敢、未曾想过的疯事,在这个过程中捡起被生活研磨得支零破碎的自己。


    这三个月是她二十四年来最快乐的时光,这段恋情是她最接近自由的旅程。


    现在,旅程结束了。


    她右手攥得很紧,背包的拉链齿深深地硌在手心里,刻出深到几乎透出血印的痕迹,左手连一点力道都舍不得用在那张纸上,她将它平整地放进背包里。


    仿佛一场好梦,梦醒了,她把零星的碎片小心地收进回忆里。


    -


    回去后,温宛冰大病了一场,烧到39度,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何秀英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心疼得要命:“怎么会突然发烧的呢?是不是淋雨了?”


    温宛冰头昏脑热,意识半梦半醒地呢喃:“换季了。”


    南泉市从那一天开始降温,漫长的夏天消融在了短暂的初秋,仿佛一下子就迈向了凛冬。


    与傅珺雪的一季度,就像是一个歌单,从第一首曲子完整地奏到结束,却让人怅然若失。


    第三天她将傅珺雪送她的东西放进装有温如水照片的抽屉里,接手了海聆的口红项目,同时两个项目,忙得不可开交。


    她努力把生活的轨道掰到认识傅珺雪之前。工作、回家,两点一线。


    可是曾经拥有过,在失去后,是不会回到没有拥有过的时候。


    周末,温宛冰带着温星去solo报名第三阶段的课程。


    胡椒叫来了一位温宛冰面生的潜水教练说:“这位是小小老师,以后就由她全权负责星星的课程了。之前君君上课的时候她有在旁边辅助的,星星很喜欢小小老师,你不用担心。”


    温星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水瓶,对于换老师毫无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了,至少她不排斥。


    小小个子小,声音也很小,介绍了温星第三阶段课程的主要内容,温宛冰听着听着就有点心不在焉,她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周,有陌生的身影,也有熟悉的身影。


    就是没有她最熟悉的那一个。


    临走之前,看见胡椒在水吧与人闲聊。温宛冰抱着温星脚步一转,也去了水吧,水吧的工作人员问:“请问需要什么?”


    “一份红丝绒蛋糕。”温宛冰回。


    工作人员又问:“好的,请问还有其他需要的么?”


    温宛冰喉咙一滚:“百香果柠檬水去冰三分糖。”


    胡椒听见了,随口调侃说:“你这口味是被傅珺雪给带出来的吧,也不怕酸哦。”


    三个字夹在在胡椒轻飘飘的语句中钻进耳朵,如同小小的石子落进湖面,一圈一圈,久久不能平静。


    工作人员将所有东西都打包装袋递给温宛冰,她捏着纸袋的拎绳,把纹路都摩挲地清晰,终究没有忍住,状若随意地问:“所以她现在不来solo了么?”


    “谁?”胡椒看着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这几下中她眼里闪过好几种情绪,茫然,讶异,了然,最后全部收敛,说道,“昂!应该是不来了。她换工作了。”


    温宛冰攥紧了手提袋,半晌,“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她脑子里想着,其实挺好的,避免了见面的尴尬。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她喝完了一整杯的百香果,也填不满那个空洞。


    还多添了一份酸涩。


    十月末,温星捏好了她的新作品,与以前的不一样,这次是立体的,工程大,她捏了很久,最后的成果很惊艳。


    大屏幕里站在甲板上相拥的Jack和Rose,屏幕外各式各样的椅子、沙发,各种各样看电影的人,白头发的,黑头发的,大的,小的。捏得最细致的就是第一排的人。


    被捏得最漂亮的卷发小黏土人歪头靠着长直发的黏土人。


    何秀英夸温星的手工做得越来越好了,话锋一转又感慨道:“小傅最近是不是很忙,有一阵没见到她了。”


    温宛冰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是忙。”


    “忙什么?”何秀英问


    温宛冰找了个亚克力罩将温星这副作品罩起来,放进柜子里,假装没听见何秀英的问话。


    亚克力罩被推进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珍珠。温宛冰眼疾手快按住那颗珍珠,亚克力罩与柜子摩擦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她攥着珍珠,看了眼罩子里的黏土人,心脏仿佛也被细细地摩擦过,不疼,只是那一瞬间溢出的难受有些难以忽视。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温宛冰没有开车上班,加班到晚上11点,出了公司大楼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车,路边停着的车“滴”得一声响。


    她的心跟着猛跳了一下,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攥着手机的手倏然收紧,迟迟没有点开叫车软件,直到红色轿车挺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Linda侧过头说:“没地铁了吧,我送你呀~这个点打车不安全。”


    温宛冰悬在嗓子眼的心,滚回到了原位。


    她几乎都快要嘲弄地笑出来,还以为会再有惊喜么?


    Linda催促她:“上车呀,嗳,可别下我面子哦。”


    温宛冰说:“谢谢。”


    她下意识地开了副驾驶的门,随即听见Linda说:“谢谢你没把我当司机,我跟你说,我之前载的那几个,呵,全是坐后座,切,把我当司机使唤呢。现在的白领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


    Linda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温宛冰系了安全带听着听着就开始放空,她的目光融在车窗外浓浓的夜色里。


    梧桐树在倒退,倒退回傅珺雪每晚来接她的时光里。


    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给过傅珺雪被接下班的惊喜,哪怕是那时说的11路。


    回忆里的遗憾,仿佛一大块拼图唯独漏了最中心的那一块。


    窗台的黑巴克越养越多,红丝绒一般的花瓣,它们在风中摇曳,像极了那晚傅珺雪身上的红裙,在她的回忆里跳一场没有尽兴的舞蹈,永远只差一步,余留下的都是怅然若失。


    雪球一天天长大,被她记录在朋友圈里,可再没见到那只叫“小满”的黑猫的照片出现在上面,与雪球的照片凑成一对暧昧的情侣照。


    偶尔被点开的消消乐;偶尔温星拿出来戴在头上的小虎夹;偶尔打开抽屉闯入眼帘的桂花滴胶、纸玫瑰、装着最后一份礼物的丝绒方盒;偶尔出现在餐桌上的海鲜面,偶尔路过傅珺雪家附近的路口;偶尔在水果摊看见冬桃;偶尔在逛街时无意瞥见的珠宝首饰展示柜。


    换衣服时总会瞥见的刺青;凛冬之前的最后一场露天电影;大雨敲窗,虫唱鸟啁,晚霞染天,日落黄昏;甚至是在路边抽烟的陌生女人……


    处处藏着失去和得不到。


    她总是会被勾起回忆,被浮想划破平静的表皮。


    傅珺雪早已戒了烟瘾,而她却有了戒断反应。


    意料之外遇见的人,最是难忘。


    十二月六日,大雪节气的前夕,南泉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来。


    温宛冰攥着手机站在窗台前,窗户开着,雪花被风吹进来,拂过脸颊,冰冰凉凉的。


    她试了试围巾的长度刚刚好,毛线很柔软。


    输入框里的“生日快乐”不知道躺了多久,始终没有被发送出去,她不怕对方不回复,她怕的是,发出去后消息框前面会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只要她不去试,就永远不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指针越过零点。


    说好要陪过生日,最终还是食言了。


    温宛冰垂下手,在心里轻声默念:傅珺雪,生日快乐。


    没关系,雪会听见。


    而它不会告诉你,今夜我想你。


    十二月末,温宛冰顺利升职为AM,合作过的品牌方寄来的礼盒有她一份,其中包括两个月前结束的彩妆品牌。温宛冰不化妆,她将自己那份礼盒送给了Linda。


    而在下班走向停车位的时候,Linda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盒子,边角硌得手心微微的疼。


    Linda说:“你不是喜欢这个么,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留下一个~”


    温宛冰垂眸,是腮红。


    再抬眼,无意瞥见路过的情侣,女生挽着恋人的胳膊羞红了脸。


    温宛冰忽然发觉,她真实喜欢的那款,已经随着傅珺雪的离开,消失很久了。


    一月除夕夜,何秀英给温星洗澡,小家伙第一次认真宠幸那把玩具水枪。


    刚拿回来的时候,温星玩过一次,小水枪不仅能滋水,还有音效,声音有点大,温星被吓到了,一直丢在一边,到现在才肯再尝试。


    这次玩得很上头,小水枪的出水花样很多,温星来来回回不停地切换,不过也没玩多久,因为蓄水的部分太小,耐久力差没两下就玩不了了。温星便乖乖洗了澡,然后穿上了新衣服。


    何秀英将展示柜里的珍珠打了孔,用红绳穿成了手链给温星戴在了手腕上,还给她戴上了小虎夹,最后把没储水的玩具水枪递给了温星说:“去跟你姨姨玩吧。”


    温星便举着玩具水枪,扑到温宛冰怀里。


    那些具有傅珺雪元素的东西晃在温宛冰眼前,她维持平静的一切,就又都归了零。


    晚上,温宛冰洗完澡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像离开傅珺雪后的每一晚,夜不能寐。


    她逼着自己与过去做一个割舍,将玩具水枪的评论,与她专门为傅珺雪记录的备忘录一并发送到了傅珺雪的手机邮箱。


    手机界面切回到备忘录上,指腹在删除键上悬停着,颤抖着,就是落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暗下去。


    又过了很久,它在嗡嗡的震动声中重新亮起来。


    新年祝福的短信、群里的红包不断跳跃出来,没有一条来自那人。温宛冰一条条回复,一个个领取再发送出去。


    放空意识地忙碌只维持了一个多小时。


    热闹过后的冷清,如同一转眼看见的窗外,烟花消散的黑夜,泼墨一般,夜色凉如水裹着落寞从身体每一处淌过。


    温宛冰茫然地点开手机里的所有APP,试图通过游荡在各个APP中分散注意力。


    却又被听歌APP里的Por una Cabeza攫取了心神。


    Por una Cabeza的旋律最会勾人心绪。


    温宛冰想起了温如水在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在某一个周末,她回家陪温如水一起睡觉,半夜醒来突然看见温如水抱着腿坐在飘窗的窗台上。


    从窗户往外看,华灯初上,南泉大桥像一条皓光闪耀的银河,上面车辆亮着灯来往穿梭,如流星飞逝。


    城市的夜景有多繁华,温如水周身散发出来的破碎感就有多强烈。她问温如水是不是在难过。


    她不懂,唐明一点都不好,他让温如水在一场失败的婚姻中逐渐失去自我。


    离婚应该感到开心,为什么要难过。


    温如水扯出很温柔但是一点都不开心的笑:“因为有过爱啊,有过爱就会难过的。”


    知道她在感情方面的迟钝,温如水说:“你以后就会懂了。”


    她前倾身体抱住温如水,笨拙地安慰:“姐姐,要往前走,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然后,温宛冰感受到温如水像小时候一样抚摸她的头,听见温如水很轻很柔地说:


    “我们沝沝,以后也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拥有与你最为契合的灵魂,然后你们会一起共度余生。”


    她那时没有在意温如水的话,只觉得以后很遥远。


    没有想过即便遥远,也会有到来的一天。


    将近零点,江心洲的方向便开始腾升起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在南泉市的上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过了Por una Cabeza的旋律,拉回了温宛冰的思绪。


    温如水的微信还躺在列表里,每一年的除夕夜,温宛冰都会点进去发语音。


    她对温如水说:


    “姐姐,星星今年学了潜水,她可以在水底钻十个呼啦圈,还会在水底算乘法。”


    “她的情绪控制能力越来越好了,今年没有留级,老师说看情况明年留级的概率也很低。”


    “对了,星星现在开始捏立体的黏土人了,捏得很不错呢。妈说,再过两年,没准都能靠这个赚钱了。”


    “妈今年也很好,和她的老闺蜜们一起出去旅游,我给你看她们经典的丝巾照昂。”


    “我们今年养了一只猫,叫雪球,一身白,特别漂亮。”


    “星星很喜欢雪球,喜欢给雪球喂罐头的,喜欢抱着雪球睡觉,就是不喜欢给雪球铲屎。


    妈也很喜欢雪球,喜欢给雪球喂小饼干,喜欢给雪球梳毛,就是不喜欢给雪球铲屎。”


    温宛冰说着,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


    “我今年也很好,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疯事……我……”


    话音在颤抖,越来越低,逐渐没了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梗塞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语音还在录,温宛冰微微张着嘴调整呼吸,胸口却越发堵得厉害,她整个人歪倒下去,闭上眼睛,眼角湿湿凉凉的滑过。


    录音超过了时间,自动发送了出去。


    左上角的时间从23:59跳到了00:00


    烟花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把手机贴向胸口,填补那段语音后40秒的空缺。


    姐姐。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好像也懂了你总和我形容,我总是不能理解的那种感情是什么。


    是一颗遗失在海底的珍珠,


    或是一场我们看不见的大火。


    窗外的烟花绽开、熄灭,她的身体瑟缩着,像一根被燎烧过的火柴,皱缩,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