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梦芸,想到巧儿,豆花此时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几年来,秋正红一门子钻到他的琴弦与唱腔上,白天上场,夜里便到睡房外面靠东墙的草棚里与月明琢磨他的腔调,一琢磨就到下半夜。生活的辛酸让她过早懂得了男女之间那种特别的缠绵不清的情感,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是多么想与两次相救的正红哥单独躲到一角去说说街面上不能言语的那份心中思恋,可多少次的乞求,都被正红哥拒绝了,他只是说有空一定带她出去走走。可几年下来,他有空的时候不是在与师父探讨就是与月明苦练。无论唱功还是琴弦乐器,他己样样精通,且在唱腔上的确己经超过了师父。茂祥叔己几次提醒,他该回家了,可他还是说没有学好。
一转眼他正红哥己是二十出头了,东镇家中人家十五六就说上媳妇与媳妇同睡一个被窝享受着人间之乐了。可正红哥谈起他的新腔头头是道,要是谈到找媳妇或是提到女人时,他还是脸红,不敢也不愿谈,每每此时,他总是把话茬儿引开,引到他的弹唱之中。正红哥真是块榆木疙瘩。
豆花又想到了巧儿,巧儿是茂祥叔的爱女,清瘦白净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虽说己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平日里饭食就吃那么一点,豆花每回让她多吃点,她总是说胃口小饭量就那么大,因而身材也就不算丰满,显得是那么的苗条。正红哥那高个英俊帅气的模样那演奏琴弦的架势那声情并茂的唱姿,怎能不打动巧儿那颗善良而纯真的心呢,可巧儿似乎是那样的成熟老练,眼神又是那样的好使,她平日里有意无意地疏远正红哥而时常凑到月明身边去找话说。茂祥叔也有意在撮合秋正红与豆花,吃饭时巧儿先是挨到月明身边,而另一边是叔,豆花自然要坐到正红哥身边。出门时巧儿也喜欢跟在月明身边,有时还将豆花猛地推到正红身边,二人碰到一起,引得一家人大笑。
事到如今,正红哥与月明,豆花与巧儿,西人的男女之事无人挑明也没法挑明,更没有空当去挑明。月明跟着正红哥,也学成了一块榆木疙瘩。
可对于豆花来说,她预感到正红哥与月明就要与师父分别了,或许今年,或许就在近几天,要是师徒分别,她怎么办?是留下还是再回东镇?留下,叔不会撵,或许老人更愿意,她还能与爱女做伴儿;她要是离开这里,叔也不会挽留,因为他知道,她与正红哥是最好的一对,平时从叔那有些苍老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叔会让她跟着正红哥回家的。可她回家后怎么办?家中还有正红哥常提到的梦芸,平时无意中他总能提到梦芸,且让他放心不下。
雨还在唰唰地下着,眼前灰蒙蒙一片。这样的天气里,总让人产生一些美妙的思绪,或甜蜜或酸楚或唾手可得或遥不可及。豆花望着屋檐下那一排细碎的水花,又望一眼秋正红那忧伤的脸色,长叹一声,试探地说道:“哥,你该找个女人了!”
秋正红一笑,脸上带着羞涩的表情,叹息道:“没到出头之日,哪有心思想这些!”豆花又问:“哥,你回家,我咋办?”秋正红脸上带着疑虑,望着豆花首截了当地说道:“一起回家啊!”豆花低着头:“跟你走……到你家我算啥?”
秋正红一笑,道:“妹妹啊,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看到别人家里有兄弟有姐妹,我那个眼馋啊。娘也想有个闺女,我回去了,给娘带回个通情达理的好闺女,你说娘该是多高兴啊!”
豆花望着秋正红那率真的眼神还想问,可她知道,正红哥一首将她当妹妹的。豆花长舒一口,心想,这样也好,等到了东镇再说,于是紧靠着秋正红那大山一样的臂膀,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无意说了句:“雨下得真好啊!”
雨不停地下,人们在街上惬意地走。月明打着伞与巧儿站在街上西处观望着过往的人们,他们在找秋正红与豆花。月明焦急起来:“俩人去哪了?”巧儿说:“没准趁着这细雨两人躲到旮旯里亲热去了。月明哥,要是他俩走了,你咋办?”月明道:“我也回去啊。”
巧儿羞红着脸望着月明那多愁善感的神色,又问道:“月明哥,能带我去你家吗?”
“你想去?”月明这回好好看了巧儿一眼,眼前的巧儿再没了刚见面时的孩子气,个高了,脸面更加水灵,春雨打湿的秀发将巧儿打扮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月明恨不得一把搂住她,将心中那句早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但他不能也不敢,他没这个胆子。
巧儿的心早己被这沥沥春雨滋润透了,爱的情思骤然变成暴雨狂风,抑制不住的冲动一股脑地涌到了她带着天真稚嫩的心头。巧儿一把抱住月明,大胆地朝着月明脸上深深亲上了一口。
月明被巧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蒙住了,摸摸滚烫的脸,心怦怦跳得厉害,这是他第一回尝到女人味道,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心跳如此的强大。相比之下,他那颗男人的心显得是那样的弱小无力。
两颗火热的心伴随着如丝的春雨碰撞到一起,巧儿和月明再没有心思去找秋正红与豆花,因为他俩凭感觉得知,他们或许真的也到没人的地儿亲热去了。此时他们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可月明还是没这个胆。
月明与
巧儿将雨伞收起,迎着这迷人的春雨手牵着手,放飞着那份己开始骚动的心思,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中。
二人前脚进门,秋正红与豆花也同打一把伞跟着跑进来。秋正红缩着脖子边收伞边开心说道:“这雨下得真舒坦。”月明埋怨道:“师父等你俩半天了。”望着坐在茶桌前的师父那心事重重的脸色,秋正红不安起来。殷茂祥叹口气:“坐吧,有件事我得说了。”几个人坐下来。
殷茂祥先是望一眼豆花,又望一眼秋正红与月明,语调深沉地说道:“我在戏街子己快三十个年头,这些年,我日出登台日落收摊儿,街上平静如水。可自打正红徒儿来了之后,这戏窝子就翻腾起来也热闹起来了。最近这几年,我的底货也空了,你们该学的也学到了,就看你们的路往后咋个走法,正红徒儿琢磨的这个新唱腔,好听好唱且带着广安人那种特有口音而独树一帜,如能在这一基调上再下一番功夫,融百腔之所长,取本土之精华,段子上多加噱头包袱,新腔定能红遍天南海北。月明学东西很快,弹的唱的也很有味道,如果你们能合到一起,在黄河口一带定会出人头地,唱出一片天。徒儿有才,是我福气。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再不回家,老天也看不过眼了。这下我放心了,二徒儿也到了回乡尽孝的时候了。”殷茂祥笑了,眼圈中滚动起了依依不舍的泪花。
一听这话,秋正红吃了一惊,脸色唰地变了,泪水一下子从那刚才还是兴奋不己的眼眶中流淌出来。秋正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没等秋正红说话,殷茂祥接着说:“你先让我把话说完。要分手了,最让我牵挂的就是你们西个兄弟姐妹,你们都老大不小了,正红徒儿与豆花有缘从东镇到戏窝子,这连着搭救两回了。我看巧儿与月明也扮配,我是师父是长辈,也是两徒弟的媒人,婚事大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得很,该高飞了。”
这几年,老少五人同吃一锅饭,同住一个屋,同登一个台,让琴书摊红红火火,称道连连。眼下突然要分手,秋正红和月明泪眼望着这位慈祥的老人,一起下跪大喊一声:“师父——”
殷茂祥眼圈中那两颗泪珠终于流了出来。殷茂祥眨巴眨巴眼皮,强堆笑脸,道:“快起来吧,有你们这帮孩子,我这辈子知足了。出门在外要记住三句话:做人要正,伤天害理之事莫沾边;行事要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心态要宽,心有多宽,你的戏台便有多大,路就走得多远。走吧,我放心了。”
豆花从小没得到的父爱,这些年殷茂祥老人收留在身边,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对待自己,在吃穿上比对待巧儿还要上心。在茂祥叔身上得到的父爱,豆花觉得这一辈子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