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东西？”
古来轻声问道。
他的面前立着一个巨大的水镜, 镜面微微荡漾，里面清晰地映出了古往的身影。
刚才古往和娜娜，春风笑之间的对话, 全都实时播放出来，被古来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有点不明白, 燎原火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让他看到大哥狂暴的一面，从而感到恐惧，疏远大哥？
这怎么可能啊？
古来觉得燎原火应该没有这么短视。
虽然他是真的不喜欢大哥杀人杀得这么血腥，可这不代表他要因此指责大哥。
这里可是在游戏的世界，他们都是玩家，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不杀人，难道等着别人来杀吗？
还有, 他可是从小就在大哥注视下长大的，对待大哥, 总有种这种自下而上的仰视, 这会让他无法以平常心对待大哥, 但绝不会与大哥决裂。
更何况那个娜娜是要刺杀大哥的杀手, 古来还没有善良到会原谅这种人。
“你想让我做什么……？”古来颇为费解地看向燎原火，想了想, 试探道：“劝解大哥不要杀人？”
他们正处在当时和大哥相遇的白色空间里, 脚下是坚实的云朵地面，燎原火坐在漂浮空中云朵之上，快快乐乐地晃着小腿，闻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冲着古来道：“不可能啦, 小往绝对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改变。”
古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大哥是极为执拗的一个人，他认准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
“我给你看这个，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燎原火的表情蓦地严肃起来，“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小往还是你，都十分危险。”
古来没吭声。
“我虽然是这个世界的意识，但这不代表我能护你一辈子，一旦你离开这里，或者小往觉得扮家家酒腻了，就会杀了我，到了那时候，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小来，为了你能够更好地活下来，我要趁着还有时间，教你一些东西。”
古来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燎原火是存着这种心思，从表面来看，能够得到燎原火的教导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要知道燎原火本身的智慧和布局是古来永远无法追上的，现在有了她亲身指导，古来能够学习很多东西，不提超越燎原火，单单是接近她的程度，就够古来吃一辈子了。
可古来并不想这么做，问题出在他的身上。
介于燎原火实在太会撒谎演戏，古来无法看穿她的心思，这让他感到很不安，所以无法完全信赖燎原火，更加不想和她有太过深入的交流。
尽管他觉得燎原火早就看穿了他的一切，可那毕竟是窥探，是错误的行为，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他主动将自己交到她的手中。
如果这不是在异世，如果他们不是玩家，当燎原火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古来会很愿意学习，可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他也当过老师，即便现在辞职了，却依旧在教导着队友如何看清局势，所以，他十分清楚，有些时候，有个好老师，并不是什么好事。
教导。
教育。
教驯。
在古来眼中，当老师之后，所要面对的事情也完全不同，他们教导学生，除了要传授知识外，还要额外被印上老师的影子。
人在成长过程中，影响性格的最大因素是家庭，其次是学校，他们一家都是老师，所以家庭即学校，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会不自觉带着一种职业习惯，动不动就给人说教。
然后听众会受到影响，从而也变成这个样子。
尤其是这个人是燎原火，那么古来完全没有自信，不会让剧情按照燎原火制定好的计划走。
这个人是燎原火。
他是赢不了。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燎原火笑了笑，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古来额角的汗水，“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让我成为玩家也不算伤害？”古来说。
“你果然因为这件事在怨我，但是这确实我却比要做的。”燎原火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玩家的话，未来会……”
剩下的话全部隐于风中，古来没有听清，燎原火也不想重复一遍，她看向古来，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身体僵硬，脸颊时不时抽动一下，足以看出他的焦虑和紧张。
“别多想了，先来听听我要说的话，再做决定，好吗？”
燎原火不再逼他，姿态放得很低，这种小心翼翼的谦让使得古来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点了点头。
“你想要为你的同伴复仇，现在她已经出现了，那么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燎原火说着，朝着面前的空处一挥手，从地面又升起一道水镜，古来看着镜中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一个极为肥胖的女人正板着脸坐在石凳之上，她个子极高，一眼看去如同肉山一样，脚下还有着一个男人在当脚凳，满脸横肉，说话时身上的肉浑身都在颤抖，那眯起的眼睛虽然看不到神色，但浑身杀气极重，即使隔着水镜，也能感受到这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说！”
女人厉声呵斥，“为什么那个女表子会跑？！谁救了她！”
古来忽然皱着眉，“这不是醉舞。”
燎原火反问：“我什么说过这是醉舞了？”
古来一愣。
燎原火又道：“记住，你的敌人不会只有一个，害死阿茴的也不只有一个。”
“明面上的要处理，暗处的也要处理。”
古来心中有些明悟，燎原火这是要教他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心下别扭，但是当燎原火以真诚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弃抵抗一般，收敛了所有心思，专心致志地听着她讲课。
到底是古家出来的人，有着同样的血脉，燎原火讲课时和古来一样，都喜欢提前列好计划表，半空中漂浮着白色的云朵上有着最直观的数据关系图，她一点点地讲解，深入浅出，很快便告诉了古来所需要的一切。
“这个女人的玩家代号，她是黑游真正的幕后首领，直属于游戏，平时绝对不会轻易现身。”
“但你不用对她太过上心，因为她的影响力到此为止了。当游戏派她进来时，就是在将她当成弃子，以此试探我的态度，不管我是让她活着还是死掉，游戏都能得知我的存在。”
“虽然我现在只是记忆体，但是，对于游戏来说，记忆体等同于原本的身体，毕竟我的记忆知识思考方式没变，我依旧是燎原火，只要是燎原火，就能让他恐惧。”
“我毁掉了它几千万年的积蓄，让他的规则彻底改变，即使我的肉.体消亡，但我的种子却布满整个游戏，所以它害怕我的再次出现，为了能够抹杀掉我，它可以不顾一切代价做任何事情。”
古来久久没有说话，因为燎原火告知的事情，都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他无法确定，这是燎原火无意透露还会故意让他知道，以此引导他朝着预想的方向思考。
因为以己度人，古来会做同样的事情。
他真的比不过燎原火。
“你不用沮丧，能走到小来你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燎原火安慰着有些失落的弟弟，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欠缺的是阅历和经验，不到八级，你很难看出这种层面的交锋。”
古来看着燎原火，顿时被吓到了，因为她的眼神让古来觉得瘆得慌，燎原火似乎是将此事当成一件大事对待，丝毫不准古来有任何反抗和逃跑的念头。
他被固定在一个座位上开始重新学习一些关于八级玩家的知识，也不知道燎原火是从哪里找到的资料，竟然是最新版本，就连前不久游戏改版的商店规则都知道。
“春风笑很早就认识明灵？他新手副本是在明灵的帮助下度过的？”古来看见熟悉的名字，有些意外地说：“他们的关系可不怎么样啊。”
燎原火则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可以利用。”古来说。
燎原火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忍住的戳了戳古来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像小往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们是亲兄弟，像，不是正常吗？”古来微笑着反问。
比起异卵双胞胎的燎原火，古往和古来长得更加相像，两人结伴出去的时候，几乎无人会认错，唯独燎原火的这张脸，根本没有和他们相似的点。
但是熟悉他们家的人，也不会误认为燎原火是抱养的孩子。
如果说古往古来两兄弟继承了父母长相的优点，长得俊秀英朗，那么燎原火就是集结父母的所有缺点。
她的相貌只是清秀，落在人群里一眼看不到的，但是燎原火却极为自信和阳光，这种气质很少见，又足够让她出头，绽放着光芒。
她独有的人格魅力，却是两兄弟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不过，如果是外人来看的话，就会觉得这三人各有千秋，自身的影响力和气质都发挥在不同的领域，即使站在一起，也不存在将对方压在阴影中出不来的场景。
因为在他们各自的心中，都是其他两人比自己更出色。
燎原火神色忧伤，难过道：“但这是不对的，小往……人心是善的，你不能……总是认为所有人都是坏蛋，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啊。”
“你不是小往，你不该成为他的影子啊。”
古来很想说，你有资格这么说吗？但到底还是顾念着小女孩的心灵，没有开口。
燎原火垂下眼眸，“小来，我从未想过将你当成我的继承者。”
“这条路，没有人能走的，如果要牺牲的话，牺牲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做人做事向来问心无愧，唯独对不起家人，尤其是对不起小往，他的痛苦我并不是不知道，但我不敢装作知道的样子……我要是理解他了，他会跟我一起死。”
“对于大哥来说，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古来说。
他看清了大哥压抑的痛苦，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哀与痛，是将灵魂撕裂，分不出黑夜白天的痛苦，他活得浑浑噩噩，罪恶满营，亲手将自己推入地狱，只为了一个愿望。
一个希望燎原火复活的愿望。
他甚至不奢望自己可以见到她。
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燎原火闭了闭眼睛，问道：“如果让你来选，你会怎么做？”
古来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哑口无言。
“说啊。”
“我想……让他活着。”
燎原火露出一丝微笑，“你看，我们果然是一家人。”
古来这次没有反驳。
两人都沉默着，在寂静的白色房间里，只有半空中那巨大的云朵，在提醒着他们。
古来叹了口气，不再就此事讨论，他仰头看着燎原火做的数据，道：“其实黑游，醉舞，都不是重点，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寻找你的记忆体。”
“第一个人……是大哥，他也是第一个投奔游戏的人，对吗？”
他虽然是问句，但内心早就已经肯定了。
燎原火和远航者是孪生兄妹这件事，外人可能不会知道，但是作为将他们拉进游戏的幕后黑手肯定会知道。
“游戏利用了这件事，它在你死后，给了大哥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那时候的大哥肯定很无助，他的心灵空虚，于是游戏乘虚而入，它告诉大哥……有某种方法可以复活你，代价是杀死许多人。”
“大哥的性格……你我都知道，他那么在乎你，于是选择了相信游戏，然后玩家中就有了能够站在顶点的远航者。”
“我曾听说，大哥拿了你很多遗产，但是在无影市，你却从大哥那里偷了一样道具给我……没猜错的话，并不是大哥拿了你的东西，而是拿了大哥的道具。”
“他很疼你，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和你分享，于是你挖空了他的道具库放在无影市，这里有仙萱帮忙看着，所以他查不到，也就能顺利将东西交给我。”
“我。”
古来重点咬了咬这个字，“你真可怕，连自己都算计。”
“在你眼里，大哥是什么人呢？”
“我虽然会让大哥活着，但我绝对不会让大哥这么痛苦！”
“我和你不一样，我会为了他活着！”
“我们两个人都会活着，我绝对不会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