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新的画纸落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拿着画笔的手狠狠一颤。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断流淌，他连擦都不敢擦，面前空白的画纸仿佛夺命符般令他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燕公子……”老人看着对面的男人, 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老朽与宁公子只有过一面之缘……”
而且还是很多年前了。
要是换做其他人让他来画多年前只见过一面的人，他早就大发脾气把人给赶出去了。
然而面前的这位是他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人,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容老朽再好好想想……”
黑衣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无形的压力仿佛随着他的视线降临到老人的身上，老人刚打算抬手擦汗的动作顿时僵住。
黑衣男人看他的视线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老人双腿发颤，正要跪地求饶,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体型微胖的伏山城城主被侍卫拦在院外, 看到黑衣男人的视线投过来，连忙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黑衣男人眼力极好，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莹白的玉佩，质量上乘, 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反而隐晦地皱了一下眉头。
黑衣男人名为燕佐, 乃是当今南泽国的皇帝，然而此次出行他是借用了其他人的身份, 伏山城主知道他姓燕, 很有可能是皇亲国戚之后，每天都想尽办法跑过来献殷勤。
燕佐心里有些不耐烦，但想到伏山城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在这个地方, 皇权都顶不上城主一句话管用，他还是让侍卫把人放了进来。
“燕公子，”伏山城主拿着东西快步走近，看到他脚下那一堆废弃的画纸，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笑道，“您一天天待在这院子里，不会觉得无聊吗？”
他比燕佐年长几岁，说话的语气也很随意，燕佐心里却更不耐烦了，目光直接看向了他的手中。
伏山城主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介绍说：“这是徐家人从当铺收上来的东西，说起来那位家人还跟徐老有些关系呢。”
徐老就是燕佐找来画画的老人，伏山城主似乎和他们家族有些关系，这些天时不时就找理由过来看一眼，生怕燕佐直接把人拉出去给砍了。
听他又提起这件事，燕佐眉头皱得更紧了。
伏山城主把玉佩递给他，他看也不想看一眼，只说道：“只要徐老能把画给画好……”
他的话忽然顿住了，目光凝固在了伏山城主手中的玉佩上。
那是一块汉白玉，汉白玉是皇家才能用的东西，在伏山城这种地方能找到也不算稀奇，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玉佩的形状。
那是灵芝和葫芦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栩栩如生——那是他曾经亲自画好图案，命人打造出来的东西。
因为那人总是体弱多病，有时候天气转凉都能听到他咳嗽不止，燕佐便亲自画了图案，命人打造了这块玉佩。
那人收到之后还笑着对他说，汉白玉通常都是龙纹或是螭纹，给他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是不是也跟家族里的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
然而燕佐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让那人健健康康而已。
目光凝视着那块玉佩许久，他倏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当铺收上来的。”伏山城主眼神瞧着他，见他终于露出了和平时的冷酷全然不同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在心里嘀咕，这不会本来就是他们燕家的东西吧？
听当铺的掌柜说，典当玉佩的人年纪也不大，说不定是离家出走什么的……
不过伏山城有伏山城的规矩，确定了要死当的东西，就是家里人来了也要用双倍的价钱才能把东西给赎回去，这也是为什么掌柜收了东西马上就敢拿给他的原因。
伏山城在南泽国的西侧边境，南泽国整个版图是椭圆形的，国都在最东侧，和伏山城正好是最远的距离。
现在在燕佐面前的这位城主野心极大，他不愿意像当初的老城主那样偏居一隅，而是想把伏山城的影响力扩大，慢慢朝国都的方向侵蚀过去。
因此听说有疑似皇亲国戚的燕姓人士出现，他才会这么积极地跑过来当舔狗。
他打量着燕佐的神情，略带探究的眼神让燕佐迅速冷静了下来。
“能让我见见当铺的掌柜么，”刚才他的态度变化太明显，被伏山城主察觉到了，他也就不再掩饰了，直接说道，他“这块玉佩的主人与我是至交，只不过……”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下来，给了伏山城主接话的机会。
伏山城主立即说道：“掌柜的说来典当的人是位小少爷，身边还带着护卫，说不定同您一样，都是从国都来的呢。”
燕佐没有否认自己是从国都来的，像现在这样的试探这些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也许是因为玉佩的关系，他在掩饰住心底不耐烦的同时，更是怀念当初在那人身边的感觉了。
也只有在那人身边，自己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掩饰，不管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能得到那人的回应和支持。
看到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手里的玉佩，伏山城主立即把玉佩交到了他的手里。
因为伏山城主带来的意外消息，徐老也不用继续在燕佐面前画画了，看到他们一起出门往城主府走的时候，徐老虚脱似的放下画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总算是……逃过一劫……”
他早年一直在国都，知道得比伏山城主更多，在燕佐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是皇帝了。
只不过哪怕伏山城主这么大胆想把半个国家都架空的人，恐怕也想不到当今皇帝会丢下一切事务，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只为了寻找一个会画画的老人吧。
想起当年见到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徐老不由得叹道：“可惜啊，可惜。”
如果不是跟在燕佐身边，保护了燕佐，他也不会摔下悬崖，尸骨无存了吧。
然而跟徐老知道的不一样，谢幻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是燕佐亲手把他推下去的。
官方介绍燕佐很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君，而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然而很多玩家就喜欢这种高难度的感觉，前赴后继地跑去攻略他。
据说看这种冷酷到了极点的人为了自己失去理智也很有意思，然而当时的谢幻没有任何想法。
他在宁家每天忙着打脸都忙不过来，哪有空考虑其他的。
就连每次去刷燕佐的好感，他都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去的。
想起那一周目的事情，谢幻不禁有些唏嘘。
“也就是说，距离那位宁屹公子逝世，已经过了五年了？”他又沏了一杯茶给坐在一起跟自己聊天的路人。
没想到时间线还是有点不同的，他还以为过去十多年了。
如果只是五年的话，现在的燕佐还没有开始他攻占其他国家的计划。
在游戏的设定里，修仙人士不能干扰凡间事务，因此凡间能找到的修士最高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
皇帝更是不允许修炼，然而燕佐继位之后却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不仅修炼了，还组建了一支修士的军队，在那些修仙门派和世家反应过来之前，把其他国家给攻占了。
毕竟修士的寿命太过悠长了，谁能想到他这么疯狂，等那些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坐拥大半个游戏版图，建立起超强的人类帝国了。
换做是在现实世界中，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在游戏设定里却不一样。
最后的结局，就是玩家和燕佐一起，坐拥整个游戏江山，受万人膜拜，成为天下尽人皆知的神仙眷侣。
这是一条很爽的路线，死出去之后谢幻立即查了这条线的后续。
然后……嗯，只能说游戏公司为了让玩家爽，连基本逻辑都抛弃了呢。
但凡有一个能预知的修士，都能看到燕佐是最大的威胁啊！！怎么可能会让他成为人类最伟大的帝王！！
也许是因为被燕佐推下悬崖的缘故，谢幻看到他那张脸哪哪都觉得不爽，他觉得燕佐根本不配成为那么牛逼的皇帝。
他不配拥有那么大的江山！！
谢幻深深呼吸。
“你也觉得宁屹公子可惜了对吧，”路人看到他吸气，惋惜地说道，“当年他在中秋诗会上痛骂那些酸腐文人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谢幻看着浑身腱子肉，差点没在脸上写着民风彪悍几个字的路人。
路人朝他嘿嘿笑了笑。
“你刚才当了什么东西？”他忍不住问，“掌柜的怎么还没回来？”
这家当铺是徐家的，算是城里最有财力的当铺之一了，信誉也很好，以往就算去兑银票也没这么久的。
谢幻也没瞒着他们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有陆斋的灵力在身，根本不怕被抢，而且他还有点想钓鱼执法，反过来打劫抢他的人。
不过跟他聊天这几个人并没有抢劫他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好奇。
“一块玉佩而已，”谢幻说，“咱们还是继续说说那丹青赛的事情吧。”
对掌柜的这么久还没回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说不定那块玉佩已经被相关人士看到了。
他穿越过来就恰好遇到凌一，刚打算去伏山城，挖出来一块玉佩就是跟燕佐有关的，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就算现在是燕佐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觉得不奇怪了。
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个狗比游戏把自己送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打脸他们的。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氪金出来陆斋这个号也太值了吧！
没有什么是陆斋一剑不能解决的，像是凌一这种菜鸡，连一剑都用不到！
就在他走神想这些有的没的时，那个浑身腱子肉的路人大哥就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起来了。
丹青赛，通俗点讲，就是绘画比赛。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允许用法术作画，只要能创造出令评委满意的作品，哪怕用的是魔族功法他们也不在乎。
而且奖励也是出奇的好，除了头等奖的秘法之外，还有中品灵剑，据说价值5000灵石。
说到5000的时候，谢幻面前的路人大哥整张脸都被灵石的光辉给照亮了。
谢幻不由得看了一眼身后的凌一。
凌一好像觉得他和路人混在一起很丢脸，站得离他远远的，见他望过来脸色立即黑了下去。
“我画技不好。”
何况分裂神识的秘法和灵剑他都不需要，而且他不知道谢幻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
看到他很快融入那些路人的时候，凌重在他心底里说，以前师兄也是这样的，只要不是对他有敌意的人，他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不管对什么都很好奇。
他执意要把谢幻和师兄放在一起，凌一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心情再次变得烦躁。
就在这烦躁的时候，当铺掌柜的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微胖的男人，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另一个男人戴着帷帽，漆黑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庞，不过气势很强，看起来久居高位。
帷帽上施展了扰乱视线的术法，来往的修士大多戴着这样的帷帽，凌一能感觉到他确实是金丹期的修士，有些无趣地移开视线，却正好看到谢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掌柜的以为他停下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这两个男人，连忙把银票塞到他的手里。
“这位小哥，你看看这个数够不够？”
谢幻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诧异和无语。
他把玉佩当出去的时候，只是觉得很有可能遇到跟那一周目相关的人，但没想到燕佐他真的会出现啊！！
这个游戏就那么想让他遇到这些人吗？
他穿越过来到底是来干嘛的？打脸？虐渣？总不能是再来一次，要他跟那些人打出HE的结局吧？
谢幻手指狠狠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银票给撕烂。
如果真要他和那些人HE，他干脆开着陆斋的号毁灭世界算了。
看着他心不在焉地清点银票，燕佐不知为何再次想起了深藏在心底已久那人。
他低声问道：“你对丹青赛的秘法感兴趣？”
那秘法是他提供给伏山城的，整个丹青赛也是他为了寻找合心意的画师而举办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各种各样的画师，只为了能画出心底那人，所谓上行下效，这样的风气也影响到了南泽国的其他城镇，所以城主并未怀疑他的身份。
徐老也不敢说出去，城主便一直以为他是皇帝身边比较亲近的人而已。
谢幻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心里更觉得无语了。
他还没说话，燕佐就说：“那提供秘法之人与我有些关系，你若需要的话，我可让他抄录一份给你。”
所以画技不好，不去报名丹青赛也没关系。
然而他的话一说出口，在门口黑着脸的凌一就蓦地冷笑了出来。
“秘法只有一份，你提前抄录给了他，其他人会怎么想？”
尽管大多数修士都是为了灵剑聚集才到这里的，但知道这个消息，其他人必定会对谢幻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拿不到灵剑的人会更觉得愤怒。
燕佐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被他点出来之后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凌一的敌意，但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
下一瞬间，他就听到凌一说：“我替他去。”
“他想要什么秘法，我自然会替他弄到手。”
这话说得嚣张又霸道，如果是在游戏里玩家听到这种话说不定会觉得很开心。
然而从想杀他两次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谢幻忍不住回头看了凌一一眼。
刚刚不是还说自己画技不好么？
现在又这么积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