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星的手中是一只手套, 用软钢打造,指套与指套之间是有些拉力的弹簧。


    他带上这只手套的时候,五根无法展开的手指被分别套入指套内, 可以强行将并拢的手指分开。每次带这只手套的时候, 他的手都会很疼。


    江无瑕说的, 这是刚开始复健都会面临的问题, 就是疼。


    但一定要能忍住疼,让五指分开, 下一步才能将增生和肉瘤切除,将弯折的手指打断,重新接骨,让手慢慢长好。


    “我这里有一罐黑玉断续膏,对这种疑难的骨病,最是对症。你现在先复健,等五指完全分开, 才能下一步治疗。”


    怜星心中一动,她既为自己治手, 不就更有理由留她在身边。


    他的确顺水推舟,挽留她。


    但江无瑕思虑片刻却道:“我去金陵确实有要紧事, 宫主的手还不急,你这是陈年旧疾, 完全分开至少得半年时间, 待宫主需要下一步治疗时, 再寻我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 怜星总也不能用武力强留。


    他只好温言安慰,调转船头顺着水路,把江无瑕送到金陵去。


    因为顺风, 水路倒比陆路更快,这并不尽如怜星的意,他暗地里吩咐掌舵的弟子开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但他怜星哪怕身为移花宫一宫主,也是个人,是人便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例如天时。


    画舫走的再慢,如此顺风顺水,也并不能将时间拖的慢上几日。


    十日后,便到了金陵。


    与怜星用了最后一顿早膳,江无瑕便毫不留恋的下了船。


    现在怜星的手上,除了那只手套,还有几张设计图,是江无瑕画的。


    因为他的手复健的不同时期,也需要有不同的拉力的手套辅助。


    江无瑕还在每张图上标注,手恢复成什么样子用哪一款,贴心的不能再贴心。


    怜星摩挲着纸张的一角,就像是在摩挲着情人的脸颊,粘腻,柔情。


    差点没将待命的星奴吓的半死。


    怜星嘴角挂上一抹笑意,他其实很想将她带回去,绣玉谷是个很美的地方,四季如春,她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他长成这么大,第一次喜欢这么一个姑娘。


    而这个姑娘也并不嫌弃他的残疾。


    他欣喜若狂,这个女孩子难道是为他而生的吗?


    他想要留住她,却暂时不想用激烈的手段,徐徐图之让她心甘情愿的更好。


    若是她实在不愿,再……


    “无瑕下船了?”


    “回宫主,江姑娘已经进了金陵城。”


    怜星笑着,摆弄那只软铁手套:“星奴,你瞧这只手套如何?”


    “……”


    星奴莫名其妙,这只手套并不显眼,怎么瞧都只是一只普通的手套。


    可宫主问起,那就必然不是凡品,刚要违心的夸赞一番。


    就见怜星将软铁手套贴在脸颊侧,温柔至极的蹭了蹭:“这是无暇亲手为我做的,她一定很爱我。”


    “……”


    星奴勉强笑笑,当真如此吗?


    江姑娘下船的时候分明一句话都没留,毫不犹豫的走了,连回头都没回,倒是自家宫主,怅然若失探头探脑,人家影子都没了还在瞧。


    不仅自己像个望妻石似的在码头傻傻站了半天,还偷偷叫他去跟着,见人家是真的入了金陵城才能回来复命。


    不过就是做了一只手套,便说人家爱他,虽然早知道宫主的脑子一直有点问题。


    现在终于是疯了吗?


    心里再多腹诽,面上也不敢表露半分,星奴只是垂着头安静的听怜星在那里发痴。


    “哎,我的无瑕儿就是这么好,她独自一人去金陵,我怎么能放得下心。我得时时刻刻的看着她,不然不能放心。”


    星奴一愣:“一宫主,咱们这回出来,不是有任务在身,若是完不成,大宫主那里……”


    “大哥的命令,哪有我的无瑕重要呢。不过……”怜星顿了顿:“若是不完成,大哥的脾气也很让人受不了,这样吧,就叫月奴带着弟子们过去,我们在金陵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星奴低低称了一声是,不用怜星吩咐,就去收拾行礼。


    因为他伺候的这位主儿,在外头衣食住行都要用自己的,瞧不上外头客栈的。


    若是长期在金陵住下,得赁个屋子,到时候这些被子铺盖用具的,买现成的,一宫主这样爱洁挑剔,是用不惯的。


    与月奴家道中落不得已进入移花宫为弟子不同,星奴出生在移花宫,小时候就一直服侍一宫主怜星,早就习惯宫主一个命令,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就要立刻动起来。


    任劳任怨的星奴出了船舱,还在盘算着要带什么东西,正看见一直在门口张望,好像有话说又不敢说的月奴。


    见星奴出来,月奴忙上前拉住他:“江姑娘离开了,一宫主他,没有说些什么吧。”


    “一宫主跟我要在金陵住下,大宫主交代的事只能你去办了,一会一宫主就得叫你交代差事。”


    月奴一愣,面色森然:“在金陵住下?一宫主为何忽然改变主意,难道……难道是……”


    “当然是为了江姑娘。”


    星奴一见月奴的脸色,顿时心中了然,他左右望了望,看到没人经过,压低了声音:“月奴,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别怪兄弟没提醒你,江姑娘是貌美,可她不是咱们能沾的,你没瞧见一宫主对她有多么的上心,你跟宫主抢女人,是不要命了吗。”


    月奴沉默,他凭什么不能,他的爹娘,原也是朝廷命官,因被蔡党陷害,一家子被杀,他想要学习绝世武艺为父母报仇才投身移花宫。


    他父亲与江南花家也算同族,若不是他执意要学武艺为父母报仇,靠江南花家庇护,也能过上呼奴使婢的富家小公子的日子。


    难道因为一宫主喜欢上了江姑娘,他就必须的压抑感情退位让贤?


    理智上,他知道,星奴说的是对的,不仅说的对,能这样规劝他,是真心将他当做朋友,为了他好。


    他苦笑:“我怎么敢跟一宫主抢女人呢。”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心里一直在拼命的否认,凭什么他不可以,江姑娘又没有表示,一定会喜欢一宫主。


    星奴蹙眉:“你什么性子,难道我会不知?你若不是对那位江姑娘上了心,会守在这里问她的消息?月奴,我是为你好,才规劝你,别淌这趟浑水,你是不要命了吗。”


    两人都知道怜星是什么性格,哪怕他比邀月要温和许多,但却并不是什么慈和仁善的主人。


    月奴低下头:“我知道一宫主的性格,才担心江姑娘,江姑娘毕竟救了我,若是……若是一宫主不顾江姑娘的意愿……”


    星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咱们该担心的事,我看一宫主对那位江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咱们一宫主乃人中豪杰,武功又高脸又英俊,移花宫在江湖中地位如何,谁敢惹我们,她嫁给一宫主,是她的造化。”


    月奴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星奴还以为他想通了,像江姑娘那样的美人的确很美,大概几百年也不会出一个,但是这样的美人,便是她心甘情愿跟着你,你也得有命拥有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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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果然繁华,一进城门,便人群接踵,两边卖罗缎珠钗各种小吃的络绎不绝。


    柴火小馄饨的香味夹杂着胭脂水粉的香气,还有路边剃头匠给人刮脸用的皂角味,混杂在一起,江无瑕不仅不嫌弃,还喜欢的紧。


    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两块黄米凉糕,一小碗红豆奶冻进了肚子,她本有些饱了,可闻着香气,又喝了一碗鸭血粉丝汤。此时,她怀里已经买了一根玉簪子一只牡丹绒花,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喝鸭血粉丝汤的时候,便跟小一打听好了。


    金陵江家,就在十九个巷门口有两头石狮子的那家。


    说起江家,金陵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此地第一的巨富,十九个巷为何叫这个名字,因本就有十九条巷子。


    但这十九条巷子全都属于江家,这些巷子也便合并了,巷子口就是江府出入的大门。


    江无瑕往十九个巷去的时候,还在想着那小一对她说的话。


    “金陵谁不知道江家啊,那可是咱们金陵首屈一指的巨富,大善人,是极乐善好施的,若是刚来金陵的穷人,没饭吃,就可以去江家报个道,江家给提供一餐免费的饭食。若是愿意留在金陵,江家还能提供一份工。这金陵城大半金陵人,谁没受过江家的恩惠诶。”


    “江夫人年轻的时候,可是咱们金陵第一的美人儿,可惜菩萨不长眼,叫他家丢了小女儿,江夫人的身子便不好了,哎,前些年江公子中了状元,如今又做了兵部尚书,老天可算是长了眼了。”


    “若是菩萨能再保佑江家老爷和夫人找回丢失的小小姐,那就再好不过,我今年也得拜拜去,希望小小姐能顺利回来。”


    听周围人说的,对江氏夫妇俱是称赞,就没有说江家不好的。


    江无瑕到了十九个巷门口,瞧见那两个显眼的石狮子,却踌躇犹豫了起来。


    她要怎么上前去说呢?难道要跟门口护院说,我叫江无瑕,是你们老爷夫人丢失的女儿?


    一想到这,她整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将脚下的青石砖差点磨出个坑来,她都没勇气直接闯进去。


    这时,一架马车缓缓从巷口驶来,这马车为两头马拉,车身宽大无比,盖顶四周还挂着雕琢精巧的玉铃铛,江无瑕离得这么远,都嗅见了随车而来的淡淡香气。


    好家伙,宝马香车!


    车帘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位白衣公子,远远的望去,只觉得是个十分俊秀,像是从画里出来的神仙公子。都不用通报,护院便恭敬的迎着那位白衣公子进府。


    瞧了瞧门口极为精壮,透露着一脸凶悍气的护院,江无瑕往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