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星猛然一惊,缩回手,他像是怕从她眼中瞧见鄙夷和瞧不起似的,还用款大的袖子将手掩藏起来。


    他的手,是因为年幼时淘气,爬上了树,与大哥争抢一只桃子时,被推了下去落下的残疾。


    他本可以与正常男人一样,而他相貌更俊秀武功也更高,却因为手上的残疾和跛足而变得连普通男人都不如。


    移花宫的弟子,见到他的手露出嫌弃样子的,全被他杀了,他位高权重,移花宫的弟子不敢抬头直视他,那些江湖中的人也不敢。


    活到现在,已经没人敢拿着他的残疾嘲笑他。


    有时候他会故意,叫大哥瞧见他残疾的手,他想让大哥露出愧疚难当的表情,这个从小到大事事都要压他一头,要争抢他东西的大哥,的确眼神漂移,不敢盯着他残疾的手瞧。


    但他的眼神中却不止有愧疚,更多的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鄙夷。


    自那回后,怜星就知道他这个没血没泪的大哥怎么会可怜他,对他愧疚。他再也不会在邀月面前露出他的手。


    而现在,江无瑕看到了。


    她不仅看到了,他还用这只手碰了她。


    人都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保留一个好形象。


    风流潇洒很会对付女人的小侯爷方应看,在并未察觉自己真正对江无瑕上心时,就策划了一整套计谋,要江无瑕爱上他营造出来的温和守礼贵公子的假象。


    虽然被不经意间戳穿,他的计谋落空,但方应看做的本就是大部分男人会在女人面前做的事。


    尤其是暧昧情思迸发的开始,情谊正浓的时候,男人大抵都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假装,哪怕是没什么本事的贩夫走卒,也会吹嘘夸张自己曾做过的厉害的事。


    因为男人想要从心爱的女人眼中,看到仰慕,好像他们天生就得是这些女人们的依靠似的。


    而怜星也是男人,又怎能免俗。


    他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心里已然过了好几个念头了。


    若是,若是她也露出嫌恶鄙视的眼神,叫她难堪,他便,便再也不装,直接将她扣在画舫上,找一处别院关起来,叫她日日夜夜瞧他残疾的手。


    他武功高,她是反抗不了的。


    不仅要她瞧着他残疾的手没法再露出那般厌恶神情,他还要日日夜夜同她缠绵悱恻,最好叫她永远呆在床上下不了。


    拿一根精铁打造的锁链,将她锁在屋子里,一呼一吸,一饭一汤都要他以哺喂。


    后半辈子倚靠着他生活,没有他发话,她哪里也去不了,连院子都没法迈出一步,哪怕她厌恶他的残疾,嫌弃他的跛足,他也绝不会放过她。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转,竟然无比甘美,叫他整个人都兴奋的微微抖动起来。


    他的右手在袖子下捏了个诀,就等她如他所料,露出嫌弃和厌恶的时候,他这一招斗转星移使出来,便会将她困于怀中。


    然而,在他抬起头,充满恶意隐秘的期待,看向江无瑕的时候。


    他只看到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那两泓如溪水浅潭的眸子,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他在那双眼眸中,那张如芙蓉一般的玉颜上,瞧不到嫌恶,瞧不到鄙夷,更瞧不到叫他会心里更不舒服的可怜。


    只有关切。


    怜星愣住,那招斗转星移,便再没用出来。


    “宫主,你的手怎么了?我瞧着像是小时候断了没好好养,留下的后遗症。我粗通一些医术,要是宫主愿意,我可以给你瞧瞧。”


    “……”


    怜星脸上宛如假面具一般的笑容,终于再也绷不住。


    “你就不觉得我的手很丑,很恶心,叫人看着就难受?”


    ?


    江无瑕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我是大夫,什么样的没瞧见过,宫主,不要讳疾忌医。”


    “……”


    她不仅没听明白他的话,还将他本来的意思歪曲了十万八千里。


    怜星全身似一张弓般,紧绷到了极点的身体忽然一松,混合着暴戾、悲伤甚至是跃跃欲试的复杂氛围忽然消散。


    江无瑕她,这个女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可爱家伙。


    怜星就像是被顺了毛的猛虎,失去了野兽的狂躁与威胁,像是一只酣睡的大猫,赖在主人的怀里被主人摸着下巴,喉间还发出温柔的呼噜呼噜声。


    “你这个人,真是……”


    江无瑕莫名,抬起头,满脸疑惑:“我这个人怎么了?”


    “没什么。”


    怜星叹了一口气,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江无瑕的表情更加疑惑,完全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所以你要不要我帮你看一看,别看我这样,我医术还算挺高明的。”


    除了这张脸,江无瑕武功并不十分出色,只是江湖二流水平,但她的医术的确很出色,而且是靠自学成才。


    这一样就足够她洋洋得意的卖弄了。


    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说到自己擅长的事,便像个翘起尾巴的小凤凰。


    怜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将他残疾的手给她看,但是她如此盛情,又没有觉得丑陋,竟让他心里也生出一些期待来。


    他扯开袖子,露出那只自己都嫌弃,觉得很丑的手。


    江无瑕用双手托住在眼前,细细的观察起来。


    如此近距离的看,眼前的女孩子纯澈的眼眸中也没有丝毫的嫌恶,只有好奇和疑惑,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五味杂陈。


    怜星这只手,的确不好看,手不自然的蜷缩着,无法伸展开,在好几个骨结处因为骨头的增生,肉包裹产生的肉瘤,实在很是丑陋。


    这只手跟他的样貌实在太不匹配,所以他不仅不叫别人看见,连自己都想去看。


    江无瑕却不嫌弃,还用手指去捏那些奇奇怪怪的增生和肉瘤。


    “我这样捏,你觉得疼不疼?”


    怜星一时陷入沉思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之中,呆呆的注视着她。


    听到她问话,才反应过来,无奈笑了笑:“是陈年旧伤,早就愈合了,已经不会疼了。”


    江无瑕点点头,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抓挠的动作:“你试一试,做做这个动作看看。”


    她的手很小,白白嫩嫩,五根手指纤细还泛着一点微红,好似珍珠白中透着粉红,像是娇嫩的贝肉,这样做着小猫一般的抓挠动作,很可爱,就像是一只真的小猫,在长着爪子还露出粉粉的肉垫。


    他曾经也是有过一只可爱的小猫的,只是……


    怜星垂下眼眸:“这只手做不了那么精细的动作。”


    只是个简单的抓挠,都做不出来,江无瑕皱紧眉头:“你伤到手之后,就没治好,这么多年,也不坚持练习,当然就会越来越不行,然后就废掉了。”


    怜星不语。


    他从树上摔下去后,邀月当时很愧疚也很慌张,却威胁他不准将这件事告诉师尊。他害怕的不行,更害怕哥哥会生气,只能流着眼泪答应了哥哥。


    邀月并没有弃他不顾,拿了伤药给他包扎。可都只是几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懂得要如何处理这种骨断的伤,不过是用了帕子和伤药草草围了几圈。


    等师尊察觉的时候,为时已晚。


    没有用夹板固定,他骨头里面的伤痕就顺着弯折的样子长好,慢慢长成现在的样子,他嫌恶自己的手,连看都不看一眼,又怎么会如江无瑕所说,要多锻炼一番。


    “这样可不行啊,不能讳疾忌医,你自己都不上心,你的手怎么能恢复正常呢。”江无瑕语重心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是伤了一只手,怜星就瞧也不瞧,看也不看,她身体这样,用了那么多办法,苟延残喘的活着,她也还坚持着。


    若是这世上有什么能治疗她的病,她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身为医者,却不能自医,也是一种悲哀了。


    因为知道求生的艰难,她对任何不在乎自己身子的人,都很讨厌,最讨厌的就是苏梦枕。


    这个家伙明知道自己的病,需要静养,不能操心那些江湖事,他却非不听,拖着那么一副病体,支撑起金风细雨楼。


    就像是知道自己注定会短命,却仍要疯狂的燃烧自己,耗尽生命最后一点余烬。


    她到了金风细雨楼之后,接手了治疗苏梦枕身体的事,他却仍旧不爱惜自己,忙起来的时候不好好吃饭,不按时吃药。


    在她实在忍无可忍,大发了一通脾气,这人才慢慢改了过来,至少在她面前,不会再做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听说这家伙有个未婚妻,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倒霉,成了苏梦枕的未婚妻,将来嫁给他,守着这么一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夫君,早晚也是做寡妇的命。


    然后面前这位移花宫的二宫主更是奇怪,苏梦枕是因为的确药石难医,至少在遇到她之前是这样的。


    而怜星,居然只是因为觉得丑陋,便嫌恶的不能自己,错过了复健的最佳时机。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江无瑕不能理解。


    眼前的姑娘歪着头,就好像他幼时养的那只小猫,遇到疑惑的事,便会歪着头呆滞的看着他。


    怜星有点想笑,还有点想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就像小时候抚摸他的小猫一样。


    他蠢蠢欲动,想要伸出手去。


    江无瑕忽然回过神来:“宫主,你要是想治好你的手,一定得按照我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