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倒不是出门前特意准备好的。
对于能徒手拆钛合金的辛留而言，趁无人注意之时，捏一块儿分量刚好的金子出来简直小菜一碟，搓成丸子纯粹是强迫症使然。
至于那颗珍珠，完全是辛留用来交学费用的。
他此时正坐在赶车的“伙计”左手边，把对方赶车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于辛留而言，这种东西一看就会，学费最多顶一颗不值钱的珍珠。
崔曙则坐在“伙计”右手边，她也没闲着，和人打听哪里的饭菜好吃，哪里的店铺菜蔬调味品齐全，以及哪里的藏书楼最大？
这“伙计”一想起出门前老板承诺的报酬，便态度极好，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就想快些将二人送走了事。
因此给出了许多可行性建议，只是到了最后这个问题上就出几分为难了：
“要说普通书肆我倒是晓得几个，两位若是想买些笔墨纸砚，我现在就能带你们过去。可说到藏书楼，那就只有四海书院的四海藏书楼了，高九层，藏书万卷，是开国时陛下命人各处搜集古籍珍本建造而成。
可那里只有四海书院的读书人，拿了凭证才能进去，听闻看门的是个什么高手，具体的我也不晓得，两位不若还是去书肆瞧瞧吧！”
崔曙和辛留对视一眼，就是它了！
甚么书肆能抵得上这种一听就很上档次的国家图书馆藏书齐全呢？
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高手，让崔曙很是担心。
辛留隔空对她摇头。
和伙计打听清楚四海书院的位置，就让对方把车停在路边儿。辛留跳下车，买了两份不断散发香气的油炸豆腐丸子塞到崔曙怀里。
他早就看出崔曙盯着摊子偷偷咽口水的小动作了，也怪他，不需要吃东西，忽略了这点。
然后在伙计不明所以的表情中，扔给他一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珍珠做小费，自个儿安安稳稳赶着马车走了。
丝毫看不出是个新手车夫。
徒留“伙计”举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目瞪口呆，直接高兴傻了。
转身往回走时，伙计隐约觉得自个儿忘了甚么，好半晌没想起来，便觉得不甚重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烦恼。
四海书院北门外一处僻静树下，崔曙坐在马车沿上，双腿垂在半空轻轻晃动，手里原本香喷喷的豆腐丸子啃了一半儿，突然没了胃口。
侧耳静听，四周除了鸟鸣再无其他。
那匹传闻中摔死了三任主人的烈马，乖乖吃下崔曙喂到嘴边的炸丸子，头亲昵的在崔曙胳膊上蹭了蹭。
崔曙摸摸它的大脑袋，无声叹气。
虽然知道辛留拥有超强的战斗能力，身体也用相关材料改造过。听闻他曾经千里走单骑，从犯罪团伙中独身一人救出过被绑架的小孩，因此获得了“五好市民”奖章。
可崔曙并未亲眼见过辛留战斗的场景，也不知和里面看守藏书楼的高手万一起了冲突，能否顺利脱身。
终究还是担忧的，就算辛留特意给她买炸丸子也不能哄好的那种。
可辛留说的也很有道理，他们贸贸然出现在这里，如果对眼下的处境没有确切了解，万一糊里糊涂出了事，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解决。
这份危机，早解决，早安心。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变成书院学生，找机会光明正大进去。总归都要偷摸进去，选在白天还是夜晚，今日亦或者明日，有那么重要吗？
这理由让崔曙无法反驳，闷闷的咬一口炸丸子。
嗯？这就是传闻中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和鲜嫩可口的豆腐完美融合的神奇口感吗？
一口下去，外酥里嫩，混合了葱花香气的丸子在口中爆浆，咸鲜气直冲大脑。
好香，再来一口！
若是辛留用这种美味和她求和，她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他！
此时辛留一路避开各处人手顺利溜进藏书楼，顺着窗口缝隙瞧出去，那传闻中守门的高手还在树下打瞌睡，时不时来口酒，咕哝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在辛留眼里，对方似普通醉汉更胜高手。
转身，辛留眼底无机质的红光一闪而过，书架上一排排藏书在他走过的瞬间无风自动，翻页时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在辛留走过后，又缓缓落回原位。
扫描完第一层数千本，包罗万象的藏书，总共用了不到一盏茶时间，辛留又小心上了二层。
脚下轻盈的没有一点声音，单凭这一点，江湖上以轻功著称的水上漂也多有不及，可惜并无懂行之人在此欣赏。
如法炮制，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扫描完第八层，辛留一只脚迈上第九层台阶时突然顿住。
上面有人！
就差最后一层。
在辛留犹豫要不要改日再来的空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下意识偏头，躲过了来人气势汹汹的一剑。
那人似是没想到辛留能躲开，咦了一声。
回旋一招蝎子摆尾直击辛留头顶，辛留轻轻松松一招白鹤亮翅避开，脚尖点地，立于楼梯扶手上，眼神淡漠的俯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人，似在琢磨今日要不要大开杀戒。
那人被辛留接二连三躲开攻击，神色郑重了几分，一招长河落日使出来，想试探辛留深浅，瞧他究竟走的是哪家路子。
结果辛留一招天女织锦，将那人的招式细细密密包裹其中，让对方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那人尤不死心追上来，两人在藏书楼内缠斗，又要小心避开里头珍贵的藏书，行动间便颇有些束手束脚。
辛留想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在此与人起冲突的好。寻个空隙，以手指剑，使了招回沙落雁，将人制住。
趁这空挡，破窗而出，等那人追出来时已没了辛留踪影。
那人欲要扩大范围再寻一寻线索，又担心是什么人的调虎离山之际，只好恨恨的回了藏书楼。
“跟丢了？”
问话的是一名四十上下，身穿常服，举止儒雅的美髯公，问话时语气十分温和，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是，打不过。”男子闷声闷气答道。
美髯公放下手中图纸，语气中也带出了几分好奇：
“这伏合郡竟是何时来了你仇三都打不过的高手？”
美髯公正是伏合郡郡守曲尽春，因着伏合郡有贯穿大周朝南北往来的码头，治水便成了历任官员案头上的首要大事。
眼看即将要迎来夏汛，他这新上任的郡守便亲自来四海藏书楼点灯熬油查阅相关资料。
仇三是他的贴身护卫，以前还有个江湖诨号叫“万里独行”，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高手。被仇人追杀时无意间为曲尽春所救，之后便隐姓埋名跟随左右，护其周全。
曲尽春在官场上做了那么多叫人记恨之事，还能安然活到今日，仇三功不可没。
仇三忧心忡忡道：
“万一又是来对付您的呢？”
曲尽春起身活动僵硬的手脚，缓缓摇头：
“应该不是，听你描述，来人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面上稚嫩的很，身手深不可测。却并未遮掩一二，叫你瞧见真容也丝毫不曾慌张，且不与你恋战，寻机会便走。
更像是来此借阅藏书，反倒被咱们打搅了好事。”
曲尽春在“借阅”二字上加重语气，让仇三明白，对方该是仗着武功高强，偷偷摸摸溜进来看书的。
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外界传闻四海藏书楼，藏尽天下书，总有按捺不住好奇心想一探究竟之人。
不过能逃出守门人眼睛的终究是少数。
“可看出是什么来路了？”
江湖辈有人才出，如此年纪又身手不凡的，不该寂寂无名。
仇三摇头，对方招式繁杂，灵活多变，仅凭那几招交手，他一时无法下判断。
摇头间发现袖口处多了一抹手指状的油渍，想起动手时那少年曾擒住他手腕。
仇三低头细细闻了闻，虽然味儿很淡了，可总觉得是很常见的东西：
“油炸豆腐丸子？”
曲尽春眉头微挑，失笑道：
“还是少年心性呢，既然对方没有恶意，你也不必紧张，私下遣人查查伏合郡近日来了什么人，心中有数即可，别去打搅对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丝毫没有即将被人安排自觉的辛留，在马车上把情况跟崔曙细细说了，最后总结：
“这回摸清路了，下次我趁夜色开小飞艇过来，来回不过半小时，保证谁都不惊动。”
崔曙终于放心了，将油纸包里最后一颗丸子塞进辛留嘴里，默默的，单方面与辛留闹别扭又和好。
辛留咽下丸子，轻笑出声，将马车停在据说是伏合郡最大的酒楼门口，扶崔曙下来。
很快有机灵的伙计上前栓马，热情迎二人进店。
“二位雅间还是堂食？”
崔曙指着一楼靠窗刚好空出来的位置道：
“就那儿了！”
窗口正对的是一家糕点铺子，细闻起来，崔曙都能想象到那种软糯糯甜丝丝又很酥脆的口感。
小二手脚勤快的当着两人面儿又擦了一遍桌子，上了热茶，这才问：
“二位想吃些什么？今日有我家大厨的拿手菜，酱香炖鱼，味道一绝，可要尝尝？”
崔曙想到她伟大的厨师梦，便也顾不得给她爸省钱，爽快道：
“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来一桌！”
得，小二算是瞧出这二位绝对是不差钱的主儿，别看出门没带小厮，驾车还得做兄长的自个儿来，可穿戴不俗，举止更是大方，越是这种人越要当心。
再说他们又不是黑点，在伏合郡口碑好着呢，不存在故意坑客人钱财之事，于是仔细给客人建议：
“您只有两人，我估摸着四个菜足够，再多便吃不了了？”
崔曙抿一口粗茶，口感略涩，摇头道：
“那就先上十道菜尝尝味儿，吃不完送去给外头的乞儿。”
小二脾气极好，继续和崔曙确定：
“那就来四个热菜，酱爆腰花，干煸牛肉，酱香炖鱼，葱烧羊肚。再来四个凉菜，皮蛋拌鸡丝，红油豆腐，水晶皮冻，大刀耳片。
再来一道酸辣口味的莲藕汤，主食要馒头还是米饭？”
崔曙单是听着这些菜名儿，和记忆中看过的美食资料一一对应后，便忍不住蠢蠢欲动，双眼亮晶晶的：
“我要馒头，我兄长要米饭！”
成年人当然是既要还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