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处,随着话音方落,一挺拔身影现于众军之前。只见那神色自得,嘴角噙着笑,俨然一副猎人姿态望着晋王为首的人等。


    “陆悯思……”晋王面色凝重地盯着他,寒声说着,“是你挟持了父皇。”


    “啧啧啧,晋王殿下一上来便给臣扣了这般罪名。”陆悯思笑意愈深,语调怪异,“微臣,可担当不起呢。”


    江扶风冷哼一声,望着其令人作呕的姿态,“陆悯思,别假惺惺演戏了。这些年你故意引导两王相斗,坐收渔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陆悯思始才留意到近檐下的江扶风,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呵,这不是在逃通缉犯江少主么?这些时日晋王把你藏的真好啊,如今自投罗网入了皇宫,晋王窝藏钦犯罪加一等,妄想洗脱罪名。”


    “多年前百越使团入京,你奉命接待阿芜其娅时就打上了联合百越的主意。随后百越借你这个桥梁掩盖痕迹,暗中运兵至瀛洲,养精蓄锐发兵楚州。作为相助的条件,百越亦需出兵助你夺位。”


    江扶风泰然与陆悯思对视,条理明晰地说着,“遂今夜你假传圣旨引兵控制宫城,又暗中施计让睿王与晋王进宫两相残杀,只为一网打尽,再是逼迫陛下让位予你。”


    “没错。”陆悯思坦白认着,反是不以为意地垂眼理着衣袖,“没想到向陛下举荐你去瀛洲,竟会让你察觉这么多……不过没关系,现下你们知道了又如何?你们已是穷途末路,这些话还是带到地下去吧……”


    他再度望向江扶风,夜色里可见其目光灼灼,他嗓音陡然变得缓而沉,“就像你那愚蠢的母亲,为了守住一个扶摇书斋,不惜用命来求全。到最后过了这么些年,也不过是让我来了结这一切——”


    睿王蓦地讥笑着插了话,“时琢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就是在陆老先生那里为你说情,让先生以为你尚有悔改之心,未去朝廷揭发你害人之举。”


    陆悯思挑了挑眉,旋即他装模作样地长叹着气,“我也没有没想到,杨师妹过世这么多年,还能留给我三个惊喜。一个行尘,一个你,一个和她如出一辙的江扶风……不过这样也好,今夜把你们统统从这个世上抹去,就没人和我作对了。”


    话毕他站正了身,环顾着晋王手下的兵,捏着手里的圣旨高举于空,号令着身后禁军:“全军听令,将这些造反的贼子捉拿!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随后禁军纷纷涌至金殿之前,晋王从容地握紧了剑,与己方军冲锋陷阵。


    两军交战,兵戈相接的声势盖过了月下撇过的影,残灯摇曳间,鲜血溅满了宫墙。


    江扶风在纷迭的光影里看的真切,禁军的数量本就较之晋王军多了好些,加上晋王军的战力始终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禁军,晋王不多时已是落了下风。


    “姐姐,我来护着你和慕宜姐,你们小心躲好。”程如宁缓着的间隙,只身持鞭挡在了江扶风与宣宜身前。


    睿王亦未闲着,他从乱军中取了一把刀刃,阻挡纷来的禁军之时,他瞥了眼躲在禁军后处的陆悯思,猛地后仰将刀作投枪,卯足了劲儿往陆悯思处掷去。


    尚是沉沉夜色,灯火之色染就那驰来的刀锋,直直向着冷眼观战的陆悯思。


    似是察觉危险袭来,接而陆悯思瞳孔骤缩,当即伸手用力抓着他身前的禁军挡住了那刀。


    “呃——”禁军痛苦地发出声,血花泵开的一瞬,一并晕开了陆悯思衣襟处,殷红之上那面庞冰冷若霜,颇有几分嫌恶地睨了眼衣处的血污。


    随后他抬起头,狠然地盯着远处的睿王。


    “可惜。”睿王看着分毫未伤的陆悯思喃喃自语着,又再望着浸于暗色里的城墙,“此处难以突围,这么多人也撤离不了。”


    江扶风摇摇头,定然接着话,“不,还有一个地方。”


    睿王循着她目光看去,那汉白石阶之上,紧闭的宫殿笼在月影里,“金殿?”


    程如宁听闻此,亦回身看向那雄伟的殿身,“擅闯可是要论罪的……”


    “我这项上人头本就不保,不介意再加些罪名。眼下命最重要,而且已别无他择!”江扶风说话之时,眼见着前处的晋王抵抗间已渐渐吃力。


    睿王即刻朝着晋王喊道:“六弟,带兵撤至殿内!”


    晋王方勉强挑开一落下的剑刃,听罢回头瞄了眼金殿之处,旋即退步间高声喊着,“各位随我撤离!”


    包围之外的陆悯思瞧着晋王军的撤离的方向,顿时明了其用意,命着禁军,“给我追!”


    “想不到你们竟会蠢到选择画地为牢,自寻死路……让我看看,是禁军先破开殿门来个瓮中捉鳖,还是你们在里面活活饿死……”


    陆悯思的声线里带着病态的兴奋,他遥望着晋王军纷纷入殿的动作,轻声道:“我可太明白当人被困在走投无路的绝境里的感受了。地狱无门,人间无路,满怀着生的希望却一点点消磨只剩求死的绝望……”


    “快,都快进去。”彼时睿王立于殿门断着后,他瞧着身后举兵欲砍的禁军,夺步上前径自将其横身拎起,再猛然往阶下追来的禁军抛去,顿时一众禁军被撞得七倒八斜,咕噜噜地往下方倒去。


    而后睿王闪身入了殿,“啪”地一声带住了门,耳边的兵戈之响才消止。


    江扶风望着殿内的残兵伤员,各自趁着此番休止歇着气。他们面上多为暮气沉沉,更有甚者已是满目绝望。


    “江卿,我们虽是暂喘了口气,但殿外的陆悯思随时可能攻进来。届时我们再无退路。”晋王话中的忧虑江扶风自是清楚。


    继而江扶风徐徐走至一众中心,朗声说道:“诸位,外面的贼子联合百越欲篡夺皇位,窃取江山。此战我们若输了,那陆悯思亦不会让我们轻易得死。眼下是为背水一战,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得其所,要么赢。”


    “轰——”


    话音方落,殿外撞门之声已响起,每一下颤动皆抖着殿内所有人的心,似鬼钟敲响一般叩紧着。


    随即江扶风稳步走至殿门边,面色镇静地望着渐被摧折的门,“如今江山之重已托付在诸位每一个人的手里,我愿以身作界,抵挡在诸位身前,直至倒下——”


    “姐姐!”


    “江!”


    程如宁和宣宜同时急喊出声,满殿尽是为江扶风之言所怔,许多人亦为之变了神情。


    而下一刻,殿门已崩裂成碎片,扑向独身近门的江扶风。


    踏进来的禁军见着伫立门后无比平静的江扶风,持着兵器欲冲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后陆悯思穿过重重禁军从石阶处走来。


    “江少主,你这赴死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动容。”陆悯思置以评价道。


    身后脚步声密密麻麻,殿内所有人尽起身拥在了殿门处,目光坚毅地望着逼来的禁军。


    “小姑娘,别逞强。”睿王的嗓音悠悠而来,接而与晋王并肩把江扶风挡在了身后。


    “天目,不,睿王殿下,柳臣是你劫走的么?”江扶风忽的问道。


    睿王眼角含着耐人寻味的笑,继而他看着陆悯思,“是啊,陆悯思,你没发觉你算漏了一个人么?”


    “陛下驾到——”一尖声细嗓穿过对峙的两军。


    陆悯思不可置信地侧过头望向声源处,“不可能……”


    只见老太监搀扶着皇帝至金殿前,其后还有着三人相随,江扶风辨出三人赫然是为柳臣、程遂安与李成书。


    陆悯思领着禁军至皇帝之前接驾,“陛下,二位皇子意图逼宫造反,微臣已将二人围困于金殿之内,等候陛下发落。”


    江扶风不等皇帝回话,只身下了台阶走近,“陛下,臣此处有一物欲呈给陛下。嘉元十五年至二十一年间,丞相大人科考陷害同窗,勾结百越使臣,贪赃进贡之物栽于他人,强加罪行于当时武将致其枉死……诸多罪证仅是那几年所行,却是害人无数,罄竹难书,搅得朝廷不得安宁!”


    她从袖中拿出杨时琢遗留的书卷,其上尽是陆悯思那些年所做罪证,“今夜宫墙之变,皆由丞相大人假传圣旨而成,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丞相大人所言‘旨意’,断不是臣栽赃!”


    皇帝冷冷看着陆悯思,“朕已是从柳爱卿处得来了瀛洲与百越勾结的簿子,若说朕这么多年错信了丞相是为有眼无珠,但丞相的字,朕可认得!”


    陆悯思正是抬眼间,却是迅然后退至禁军处,“难不成陛下以为,臣胆敢逼宫,是凭着这支禁军么?”


    他笑得恣意,轻拍了拍手掌,似是对周围暗处有所唤,“皇宫里可调用的军已折损大半,剩下的皆为我所用……没有一兵一卒的皇帝,谁人能够护你?!”


    皇帝身边的李成书已是色变,“不好。他还带了百越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