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规矩的东西!你对谁动鞭子呢!”


    闹腾这一会儿,齐老爹和齐徽已经从门口进来。


    齐徽莲步急急,扯着有些失措的齐菁往身后拉了拉。


    “阿母,菁儿她性子鲁莽,是突然看阿娘她被带走,一时急昏了头,不是有意伤您。”


    她边说边泣,也是被这晴天霹雳惊了。


    明明午时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不过几个时辰人就被押去刑部了。


    齐徽急归急,脑中还是清醒的。


    齐菁却早烧的怒火中天了,被玲珑夫人一打岔,险些忘了她是要收拾那胡姬的贱种。


    将齐徽推开,她啪的一鞭抽在地上,指着玲珑夫人身后的泱泱。


    “贱种,你给我滚出来,你使了什么手段诬陷我阿娘!”


    “菁儿!”


    齐徽不晓得齐老爹介不介怀贱种这两个字,可齐老爹从方才脸色就不大好,如此大闹怕是会更惹阿耶生气。


    她忙快几步想将齐菁按下,她软手细脚,哪是齐菁一个练武之人的对手。


    只见齐菁脚一点,空中咻的再一抽鞭子,就在玲珑夫人避闪间将她身后的泱泱用蛇鞭卷了出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了!我警告你,快去刑部将我娘放出来!”


    齐菁揪着泱泱领口就要往外拖。


    “小姐!”


    紫桐和白玉见状忙要跑过去拦,被齐菁的丫鬟不动声色挡住了。


    齐老爹也不出声,显是默认齐菁这个做法还存希冀,倒是齐徽皱着小脸拉自己这个妹妹。


    齐菁蛮牛一般,哪是齐徽能拦住的。


    闹哄哄一团乱之时,泱泱突然呛着声喊道:“放……放手……我……我上不来……气了……”


    若说玲珑夫人眼下最怕什么,自然是泱泱死了害她女儿无心可换,当是时面色就是一个急变,冲口喊:“展护卫!”


    待展护卫将泱泱从齐菁手中夺下扶起,玲珑夫人才被搀着跑了过来,急上急下看泱泱的面色。


    “儿啊,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快快,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将府里的郎中叫过来。”


    寻常人家的府中,是不备郎中的,一个六品官员的俸禄,养几个小厮丫鬟已是刚刚够,自不敢学那些达官贵人蓄胡奴养府医,可大小姐齐英的心症愈发离不了人,玲珑夫人便自作主张拨了自己嫁妆银请养了一位。


    见玲珑夫人对贱种如此忧心心疼,齐菁不晓内情,一下便沸了。


    “阿母,你为何要维护这个贱种!”


    “放肆!”


    玲珑夫人生性强势,哪容人如此跟自己说话。


    齐徽急得团团转,不晓得先安抚玲珑夫人好,还是先拖走齐菁好。


    齐菁眼下是全无理智了,看玲珑夫人无望,便转而想让齐老爹教训泱泱,哼道:“阿耶,你说儿说错了吗?阿耶你乃国子监的学士,才高八斗,她好的不学,偏偏学了那上不了台面的娘,整日拨琵琶弄弦,跳舞唱曲,一个大家千金,作死的跟个部曲胡姬一般,如今还学的心狠手辣……”


    “齐菁!”


    泱泱推开展护卫站出来,目色冷炽。


    “阿耶才高八斗,我确实没像了阿耶,不过三姐,你的文采不也与我是半斤八两嘛,说起来,二娘长斋绣佛,你也不像二娘,咱们齐家,可没有舞刀弄枪善武之辈,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胆小的紫桐颤巍巍扯住了袖陇,“小姐、小姐。”


    府里人都知道,齐老爹最厌人提‘绿帽子’这桩事,几是谈之色变。


    泱泱今日的口无遮拦,连玲珑夫人也吓得抽了凉气。


    然齐老爹还没如何,齐菁先炸了,扑冲过来。


    “贱种我不撕了你的嘴!”


    “哎呦∽”


    玲珑夫人连忙避退开,看着乱作的一团跺脚。


    “展护卫,快拉开她们。”


    “三小姐,三小姐住手,我们小姐身子弱,经不住您的手脚。”


    “菁儿,你莫要闹了。”


    白玉紫桐和齐徽她们的声音乱糟糟的。


    丫鬟还好上手拖拽两下,展护卫一个男子怎好妄动,立如山石。


    “夫人,在下不敢污了两位小姐清白。”


    “你……哎呦!”


    玲珑夫人无奈了,徒劳的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齐菁的詈诅中,泱泱却好似还嫌不够乱似的。


    “三姊我说的乃是实话,阿耶和二娘都是尖面柳目,三姊你怎么生的菱脸杏眼的。”


    “孽女,还嫌不够丢人!”


    一直不语的齐老爹拄着鸠杖冲了过去,拨开两人,反手就是一人一巴掌。


    清脆两声,安静了。


    齐老爹动手,定是真的发怒了。


    齐菁慌慌张张垂着头由齐徽将自己拉到身后。


    倒是往日最安分的泱泱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


    “阿耶,儿遭此大罪,险些丧了命,如今三姊不分青红皂白大闹,您还打我?!”


    齐老爹冷觑觑看她一眼,唇上八胡都在抖,怒道:“都滚回自己屋里去!”


    人三两拨的散,泱泱却立在原地梗着脖子看着齐老爹不挪脚,眼蓄蓄闪了盈泪。


    “小姐,我们快走吧。”


    紫桐缩着脑袋抖声道。


    泱泱不动,一跺脚,拂袖朝门口跑了。


    “小姐!”


    “都不许追!让她滚,被金吾卫乱棍打死就罢!”


    “大郎!”


    背后纷杂的声音自跑出门便听不到了,如今暮鼓未敲,泱泱卯着力往司学堂跑。


    出了二娘这件事,玲珑夫人难保不会以防横生枝节提前了她的性命取心。


    她和白玉紫桐一打不过展护卫,二无人可依,如今又得罪了一个齐菁,呆在齐府凶多吉少,还是躲在司学堂安全,再如何,她们的爪子,伸不到司学堂。


    泱泱跑的飞快。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她一身汗珠赶到司学堂后墙,正听暮鼓敲起,还好。


    轻车熟路爬上了老枝,司学堂外种了几棵干曲苍古的枣树,还没到红实悬树时,郁郁苍苍,花开正盛。


    天时朦胧,夜色阑珊。


    泱泱一脚踏上瓦墙,注意到那翠绿小蛇时,那蛇已吐着芯子朝自己尚在枝上的云鞋而去。


    泱泱啪嚓一发袖箭而去,一道模糊暗影却快过泱泱,早一步将小蛇击飞。


    泱泱聚着神,瞅见了从眼前飞过滚落在地上的石头。


    石头?


    趴在墙头,泱泱举目看去,隐隐瞧见站在菰蒲葱翠下的抱剑身影,长的跟条甘蔗似的,展护卫这麻烦的竟然跟来了。


    遥遥对一眼,见他没有抓自己回去的打算,泱泱索性也不管顾他,爱跟便跟着吧。


    “什么人?!”


    一道惊喊将探脚踩梯的泱泱吓得趔趄,脚下一滑,滚摔了下去。


    好在草长稠密,泱泱没摔个好歹,哎呦了两声,眼前多了一张卵脸铜铃眸,人穿着黄色宫服,举着个漆盘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金盏。”泱泱哀声叫了一声。


    叫金盏的女官一愣,眯着眼细细辨了一刻,才放下漆盘快步过来忙手忙脚扶泱泱。


    “真是短寿了,泱泱,怎么是你啊?我以为哪个不要命的敢爬司学堂的墙头呢。”


    “哪个不要命的敢爬司学堂的墙头啊,那不是嫌九族碍眼了嘛。”


    泱泱扶腰站起。


    “走走,回屋,别叫师父巡夜看见了,那才是要倒大霉了。”


    金盏压声道,扶泱泱走出几步又是一声哎呦,“哎,等等。”


    夏日夜沉的快,不过转眼像泼了上好轩墨似的。


    泱泱两眼抹黑,看不见金盏在地上摸索整理什么,待回到屋内,点了烛才瞧见是一身女官的衣服,紫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定是教习女官的琅玕姑姑的。


    “来来来。”


    金盏端着几条净帕和澡豆物什来,伸手哗啦啦在浴斛中搅了搅。


    “正好,快泡个香汤好睡觉,说来你今日又办什么大事去了,怎么弄的一身狼狈?”


    袍装落地的钝响轻悄潜入月色。


    泱泱随手拔下几根素钗扔了地,只着藕色肚兜踏进了浴桶。


    “能办什么大事,是桩倒霉事,一言难尽。”


    她湿了帕子为自己擦身,身后金盏也拿了篦子柔柔替她松了发,泱泱十分不自在。


    她一向谨慎,虽然金盏向来是个闷声的,但正正经经是个有资历的女官。


    金盏的师父琅玕姑姑是宫中的掌事姑姑,新婚丧夫,有志守节,进了宫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子。


    金盏是宫女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生下来爹娘都被乱棍打死了,琅玕姑姑将她收在自己名下养在宫中,所以金盏虽然年岁轻,资历和位分都算不得低的,而泱泱如今连备选女官都算不上,这不是叫御前侍卫给刚净身的小黄门梳头么。


    泱泱唬了一跳,哗啦水声一响,泱泱转身握住了篦子。


    “金盏,你可别吓我,叫人看见得说我不懂规矩,拉到姑姑那儿打手板。”


    “谁敢说你不懂规矩啊,司学堂谁不晓得你的规矩礼法学的是最好的,便是扯宫里的娘娘出来也没你做的好看。”金盏笑道。


    泱泱却是立时捂了她的嘴,心惊胆战朝门那处看了一眼,低声:“金盏,你不要命了。”


    “哎呀,没事,”金盏拉开她手道:“如今正在休沐,那些贵女都回家了,司学堂哪还有人啊。”


    “金盏!”


    泱泱锁着眉看金盏一眼,倒像她是那个老练的女官,金盏是毛丫头。


    金盏是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泱泱这么严肃不是吓她,松了篦子往旁挪了挪。


    “好好好,我慎言,知道你不喜人站在你身后,我在这儿看可好?”


    泱泱狐疑,“沐浴有什么好看的?时辰不早你快去睡吧。”


    她拿起葫芦瓤往自己肩头浇了一瓢水。


    金盏也不顾溅到自己身上的水花,支着下巴趴在浴桶边。


    “我就欢喜你,见你做什么我都欢喜。”


    一句话惊的泱泱掉了葫芦瓤,呆怔住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