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夫人手里的美人扇掉了,露出一张惊愕的脸。


    齐老爹亦是面色微变。


    “救命之恩?那不是……”


    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看向泱泱的目光深深。


    泱泱心头微紧,面上不敢显露,脚尖一转朝地上二人走去。


    “对了阿耶,殿下的人还从他身上搜到了有官印的银子,他非说是二娘收买他们的银子,阿耶你不是说展护卫及时发现贼没有得手吗?定是您的薪银被偷了不晓得,您快去清点一番一起报刑部吧,官银可不是市银,偷窃私用,砍头重罪,要请尚书公好好彻查到底的。”


    “砍头!”


    二娘嘀咕一声,脸色刷白就是一踉跄,两手一撑,腕子上的白玉镯子磕了个碎。


    “二娘,”泱泱过去扶她,“您别担心,刑部的尚书公很厉害的,掘地三尺也会将事情查的明明白白,绝不会叫您被平白诬陷一遭,而且,还有阿母呢。”


    半天一直没说话的玲珑夫人被泱泱一叫,从惊愕中缓过缕神,“我?”


    “是啊阿母,”泱泱一笑,“今日之事蹊跷,您带我去找神医问诊,本是好心,若是叫人误会了多不好,所以您也不会被平白诬陷的。”


    “什么叫人误会?”玲珑夫人挤着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阿母,我知您一向心思简单,但防不住有那污糟的人,看什么都是污糟的。”


    泱泱俯身捡起玲珑夫人的美人扇,笑眯眯塞进她手中。


    “可此次我遇了寇匪,阿母没遇,那神医的医所偏还在深山老林,种种难免让人多生揣测,不过阿母放心,尚书公会将什么都调查清楚的,在医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够了!”


    玲珑夫人被说的心慌,厉声打断。


    被齐刷刷几双眼睛看着,一巴掌就朝身旁二娘打去。


    泱泱一个激灵,捂着嘴,“阿母,您这是?”


    玲珑夫人看她一眼,提裙走向沉着面孔的齐老爹。


    “大郎,此事何须再瞒。”


    说着随即往胡床前一跪。


    “殿下恕罪,您带泱泱回来前,我们夫妇已知这贱人做的黑心事,正行家法为泱泱讨公道。”


    贺兰昱嘶了一声,“这本王便不懂了,齐大人、夫人既已知道,方才这一通又是为何?”


    玲珑夫人一声叹,掩着袖角擦了擦眼。


    “回殿下,一是妾身顾忌大家官声,二是不想此等事脏了殿下的眼,毕竟是家丑……”


    话还没说完,齐老爹已是举着鸠杖朝二娘劈头盖脸打来。


    “你个毒妇!毒妇!”


    他像是气极,打一棍,捶着胸口一阵厉咳。


    二娘忙趁机抓住泱泱裙角。


    “大郎,大郎,妾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泱泱,泱泱,二娘一时糊涂,你想想,往日二娘对你如何,徽儿待你如何,你放过二娘这一次,二娘再也不敢了。”


    这话说的孰信,玲珑夫人暗翻了一个白眼,惴惴朝胡床看去。


    岐王殿下这究竟是何意,一语不发,是来看戏的,还是来撑腰的?


    她揣度不了这等人的心思,只暗道这贱人打死也不冤,这桩事了了不再查下去才是正经,可看大郎这意思,是还念着旧情想保这贱人。


    如此只能叫泱泱这头心软松了口,当了家事处置,赶紧送走这尊煞神,坐在这儿怪叫人心慌。


    这么想着,她站起身冲过去,狠指地上的二娘。


    “你说说你吃了几碗油膏饭被猪油蒙了心,泱泱幼时你还抱过她,还时常喂她吃糕点,知晓她回府高兴的什么似的,前头她受了伤,你还让徽儿送药,这么欢喜的孩子,端庄大气、雍容典雅、心善至极,你好端端的生得什么念头!”


    齐老爹虚掩着拳头停下一串长咳,也是叹气。


    “琥珀,旁人说泱泱不祥,你怎么能信,怎么能因此做出这等糊涂事。”


    一唱一和,编的甚是动听。


    二娘赶忙顺着梯子往下爬,直朝自己甩巴掌。


    “二娘不是人!泱泱!二娘对不起你,自你回来府内大事小事不断,桓儿身体一日没好过,二娘怕了,怕你像克桓儿一样克了徽儿和菁儿,三娘尚且如此一日不敢与你亲近,二娘更是害怕,才一时生了岔念。”


    这刀子真是往人心巴上戳,明晓得泱泱最忌讳两件事。


    一件是不祥克星,另一件是她阿娘,二娘这次两件都往上踩。


    泱泱眸光一闪,闪出的却不是阴鸷,是明晃晃的泪。


    她缓蹲下身,“二娘,你既忌惮,可我已经不常住府内,你非得心狠手辣杀了我吗?我幼时老神仙说我不祥,阿耶和阿母也留了我一条命,只是将我送去尼姑庵十载不闻不问而已。”


    “泱泱!”


    齐老爹一急,赶紧唤了一声。


    左右齐家的脸面如何她才不关心,泱泱无视齐老爹阴冷的眼神。


    “阿耶,你不必顾忌我,我虽然不忍,但皇土在上,律法是天,就将二娘送官吧。”她站起身往回扯袍子。


    三人都急了。


    玲珑夫人快两步过来扶住泱泱胳膊,扫一眼不敢放手满脸惊恐的二娘,暗道小贱人现在知道怕了,就合该送去官府方得长教训。


    然现在有贺兰昱在胡床那里看着,她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骂出来,眼睛咕噜一转。


    “一家人,谈什么送官,可二娘犯下此等大错,也不能如此作罢,大郎,依我看,当年二娘一顶青衣轿抬进来的,可也给齐家生了两个女儿,大郎你多给些银两,让她走吧。”


    说着,指间一个用力掐泱泱胳膊上的软肉让她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


    泱泱不动声色一脚踩上她的云头缎鞋,玲珑夫人一个吃痛,还没叫出来,就被泱泱握了一双手。


    “阿母,你这话可就浑说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岐王殿下还在这儿呢,你可不能让阿耶徇私啊。”


    脚尖一碾转个身,“阿耶,您拿个主意吧。”


    这话说着,眼神却是往胡床那头瞟。


    齐老爹死死攥着鸠杖,终是无奈闭了闭眼。


    二娘还不死心,见泱泱这头无望了,转而去抱齐老爹的靴子,满面泪痕。


    “大郎,大郎你不能如此啊。”


    泱泱也掩面哭着往她身旁跪,“二娘,你怎么如此糊涂,不替你自己想,也要替二姐三姐想想啊。”


    两个女儿就是二娘的命,泱泱一出口,二娘瞬时明白了弦外之音,哭声一顿,下意识看向玲珑夫人,明白了什么,抱着齐老爹靴子的手微松。


    齐老爹最后也没敢真将人交给贺兰昱送刑部,唤了两个小厮带二娘去。


    事已终了,齐老爹叹口气,又拾掇起笑容。


    “岐王殿下,家宅不宁,叫您见笑了,下官已命人准备食案,还请殿下随下官移步花厅。”


    贺兰昱站起身,却是一笑推拒。


    “不必了,天色不早,本王再不回去就要犯夜禁了,齐大人莫送。”


    甚没给齐老爹出声挽留客套的机会,齐老爹眼下也没什么心情,拱手寒暄两声,随贺兰昱走出了内堂。


    日头见落,泱泱在院中看见了二姊和三姊的丫鬟,暗觉不好,心下打算。


    说是莫送,齐老爹可不敢真的莫送,亦步亦趋跟着。


    不过泱泱一个女子是不方便送出门的,立在台阶停了步。


    贺兰昱却倏然也停了下来,回身朝泱泱一笑一颔头,“齐四娘子,本王告辞。”


    这作举叫泱泱愣了愣,她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岐王什么心思。


    作为礼数,泱泱还是行了个礼,“殿下慢走,回头泱泱和阿耶一起登门道谢。”


    人都走了,泱泱才松了一口气。


    紫桐和白玉一前一后跑过来。


    紫桐扶着她胳膊,白乎乎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小姐,这究竟怎么回事?”


    泱泱还没说话,门帘一荡。


    是玲珑夫人走了出来,二娘一除,对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闹了一日甚疲累,她勉强扬起笑,“齐儿……”


    “殿下,岐王殿下……”


    影影绰绰似是齐菁的声音,府门口一团慌乱。


    不多时,齐菁怒气冲冲跑了进来,扬手就是一鞭要打来。


    “阿母救我。”


    泱泱伶俐往玲珑夫人身后一躲。


    玲珑夫人闹了一日身上本就没力气,又被泱泱方才踩了一狠脚,避闪不及,惊叫抬臂挡去。


    ‘咻’的一声,一只手握住了蛇皮鞭。


    箭袖靿靴,手握青剑,身量高挑之人却如同剑鞘般散发着一股如井壁般幽暗冷沉之气。


    他撤力松了鞭子,缓退开一步微站玲珑夫人身后。


    浓眉细目,瘦腰长腿,身材比例绝是一骑绝尘,只是目色太过锐利犀冷,让人一眼都不敢往他身上落去。


    四肢修长,腰配蹀躞,手握长剑,头顶束发,一瞧就是侍卫的打扮。


    然此人一身翻领石青窄袖袍﹐袖口及衣襟绲宽边领口加施的镶拼绫锦又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展护卫,泱泱只知道此人姓展,叫什么,不止她,府中也没人知道,甚是神秘。


    不过这个神秘之人,内家修为极高,泱泱被接回上邶途中遇伙贼,见过一次,那个剑法,真是清而不利,剑势隐锐,像一织青色泓光似的,这么个厉害的人,也不知玲珑夫人怎么收拢到自己身边的,将养的甚是听话。


    此人精深轻功,神出鬼没的,一直在玲珑夫人身边保护。


    前几日说是告假离府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来,今日玲珑夫人的马车是没被动手脚还是被展护卫救了还未可说。


    泱泱躲在玲珑夫人身后猜测着。


    玲珑夫人已从惊吓中回了神,两道吃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齐菁还持着鞭子的手上。


    “没规矩的东西!你对谁动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