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
李寂禅的屋舍内灯火通明,浓烈的血腥气无处不钻。
殷太守在门外不停地叹息,殷漫漫则趴在窗户边嘤嘤啜泣,哭得颇有几分真情。
此时屋内的床榻上,李寂禅衣襟大敞。
一道血肉翻涌的骇人刀疤从他瘦削的肩头一直划到小腹,深可见骨。连腰缙都被鲜血染透,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眉头因疼痛紧锁,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大夫在床边哆哆嗦嗦地用火燎过针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只听“扑通”一声,这大夫就给李寂禅磕了一个响头,口中低呼:“殿下,这样深的刀口小人没有万分把握能痊愈,当下草民只能竭尽全力缝上这道刀伤,后面刀口极有可能会感染,届时……草民惶恐啊殿下。”
大夫越说越害怕,叩头连连。
小石头捧着一盆血水,看到此情此景哭得几乎要厥过去,“你现下尽力就是,若是胆敢有半分窝藏医术之心,小心你的脑袋!”
床榻上的李寂禅孱弱地呼吸,他缓缓睁开眼睛。
不盈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耳边萦绕不歇。
“通州的长明灯不灭,你的努力就不会白费。”
“三月十七便是胡菡瑛转生的日子,在这一日之后,你重返供奉长明灯的石窟之中,就可以看到见到她。”
他沙哑的声音落下,“小石头,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小石头抽噎回答,“三月初一,塞外的大雪都快化了。”
李寂禅长长一声谓叹,三月初一。
还有十七日。
他扭头转向跪在地上的大夫,满眼都是求生的渴望,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夫,还请你务必竭尽全力,有人在等我,我还不能在这倒下……”
老大夫闻言抬眸,猛然撞进李寂禅的眼睛。眼前的三殿下年岁尚不及他的一半,而那双乌眸中的苍凉却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他点头应是。
继而屏气凝神,重新操针,病人生存的希望火光如此强烈,既身为医者又岂能后退。
大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专心为李寂禅缝起伤口。
“幸好殿下躲避及时,若是刀刃再进半分,殿下恐怕真的凶多吉少!还请殿下这几日务必卧床休息,切不可到处走动。”
李寂禅苦笑,“还好还捡回一条命呢。大夫,我身子的情况,能否在三月十七日赶到通州?”
那老大夫错愕,“什么?我且问你,你的刀口疼不疼?”
李寂禅愣愣地点了点头。
“疼就是不能!”老大夫收起刀具,“你想在半月之内赶到通州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你若早和我说你要做这种事,我还不如不救殿下,横竖都是一死。”
李寂禅沉默地垂下了眼眸。
小石头客气地送走老大夫,门外殷太守和殷漫漫围上来询问李寂禅的情况,老大夫如实相告。
小石头折回屋内,红肿着眼睛担忧地望着李寂禅,“殿下,您就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几日吧!您要是身子骨垮了,你让奴才也不要活了,奴才没脸去见杨老学士。”
“殿下,奴才知道您想去见胡主簿,可是那不盈的话绝对不可全信!”
李寂禅目若虚空,呆呆地看着床幔,眼角滑下清泪,“我知道,只是除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找回漫漫。”
“此人阴狠狡诈,二哥还没登上皇位的时候便与此人深交,他都能为了自己所求而在我面前反咬他一口,更何况我如今草芥般的身份……”
李寂禅从来都不是个傻的,可是眼见胡菡瑛不似常态的骤然死亡之后,他只觉世界崩塌别无他法。
儿时他曾亲眼目睹身边待他如亲子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不明所以地暴毙,而他因年岁小无法保护他们。原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庇佑所珍惜的人,谁曾想还是无能。
因而他早知不盈不是善类,可是也抵挡不过病急乱投医的心态。
李寂禅长叹一口气,“我早知道不盈不是凡间物,可是眼下我除了选择相信他所言,根本没有别的方法能够寻回漫漫。”
“既然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手里捡回这条命,那么爬也要爬回去见一见转世那人,看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漫漫……”
“殿下……”小石头泪流不止,殿下暗中在通州的山洞中燃了一盏长明灯,每隔三日便长跪叩首,刺血焚香。
胡主簿走了的这五年,他日日都没有断过,五年如一日地煎熬。
小石头不由地怨恨,亡者两脚一蹬了事,只留生者泣血殇魂。
殷太守在门外轻叩,推门走了进来,血腥气之浓让他不禁胆战心惊。
卧榻之上的李寂禅目光如炬,殷切地盯着殷太守,“此案已破,还劳烦太守履行你我先前的约定,我不在边塞的这些时日,还请太守替我隐瞒……”
殷太守自然同意,且不说李寂禅确实在追踪案件的时候拼尽了全力,还倒在床上差点小命不保。
再者不过是替李寂禅隐瞒行踪罢了,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就算日后事出纰漏,届时他也已经不再太守之位上,万事都留给下一任太守焦灼去吧。
“如此,多谢。”得了殷太守的准话,李寂禅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阖上双目,心中总算稍微踏实了些。
肩胛到小腹的刀口疼痛非常,他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可是又有些庆幸。
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从暴戾罪者的长刃下,将自己的小命力挽狂澜。等到再次见到漫漫,一定要叫她好好惊叹一番,自己才不是什么“弱鸡”。
夜凉如水,鸟兽绝迹,天地间唯余苍凉。在边塞看了几年的茫茫大雪,总算他可以回到通州,去见一见漫漫的转世。
他期待又满是忐忑,紧张地像是新婚夜的毛头小子:漫漫还记得自己吗?漫漫真的又重新回来了么?
自从漫漫的暴毙开始,一切都犹如梦境,让李寂禅有些无助的虚脱。
心中揣着希望,故而伤口不过养了几日,李寂禅就开启了前往通州的路程。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想在半月之内就从塞北抵达通州,实属不易,更何况还是李寂禅这样的伤者。
于是在他不眠不休,通宵达旦的疾驰过后,已然过了三月十七,但见山洞中长明灯已灭,哪有人影。
他累不堪言,只觉得生的希望被尽数抽离,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待他再次醒来,眼前之人竟然是尤半仙。
尤半仙见他终于睁开了眼,长舒了一口气,口中立刻喋喋道,“李寂禅你这小子!身上那么打一个豁口,竟然敢单枪匹马从塞北逃到这通州来!”
“还好你晕倒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者忽然有些感怀,五六年前一起侦破奇案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他尤半仙这么个老东西。
漫漫亡故,李寂禅流放,沈玉坤因卢道昭被朝廷招安,也回了自己的故所。
当下看见了李寂禅,费了老大的劲儿将他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更是欣喜。
他端了一盏褐色的汤药走进来,一勺一勺喂给李寂禅。又怕他苦,还讲起前些日子的趣闻给他听。
“前几日这通州似是有神仙降世,你晕倒的那处山洞无端生出个巫女来,你听着稀奇不稀奇?我也是猎奇跑来瞧瞧,那巫女竟然和漫漫有几分神似,不过也不全然像她。”
李寂禅闻言瞪大了眼,颤抖道,“她……人呢?”
“谁?你说那巫女?被从前那燕府太守,叫什么不盈的带走了。”
李寂禅惊得坐起,差点打翻了尤半仙手中的药盏,“带去哪儿了。”
“哎呦,你悠着点伤口。他给带去皇宫了呗。”尤半仙忙将手中的药盏放下,责备道。
李寂禅神色紧张,他扭头看向窗外,窗外云密布似浓墨翻涌,通州绵长的雨季又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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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宜嫁娶。
这是李寂冕为自己定下的大婚之日。
自赐名那一日起,胡菡瑛日日被困囿在宫内,不盈在她的三餐里面搀上一种强劲的软骨散,其药量之大,大罗神仙也抵挡不住。
胡菡瑛痛恨自己还是肉体凡胎,哪怕克制极了饥饿的欲望,也架不住不进五谷的空洞和虚弱。
一日,手拿量尺的绣娘强行要给胡菡瑛丈量尺寸。
她被两个人架着身子,虚弱开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女使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巫女,圣上要臣等为你量身,定制嫁娶婚袍。”
她垂首看着丈量者递来的数据,不满道,“巫女这些日子可得多吃些,你的身量太瘦恐怕难以撑起皇后衣制。”
女使们量完抬腿就要走。胡菡瑛眸光微沉,她死死咬住下唇,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抓紧女使手中的长尺,迅速将长尺缠绕在女使的脖颈上,两端拉近拽在手中。她紧贴着女使的身躯,钳制住她的两条手臂。
速度之快,在场之人皆大惊失色,女官们惊叫连连。
门外把手的禁军听到异动,提着长刀就闯了进来。只见那个因使用过度软骨散终日卧床的巫女,此刻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眸色猩红,披头散发,死死勒住女使的脖子,而那女使眼眶突出,面色通红,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那来自地下的罗刹沙哑开口,“放我去见李寂冕,困我在此究竟是何意。”
众人听见此人口中直唤皇帝名讳,吓得脸色苍白,大着胆子的士兵开口道,“三殿下和五殿下当下联合攻城,圣上忙着生擒这俩叛贼,哪有空见你。你快放下女使,不要闹出人命!”
胡菡瑛闻言色变,李寂禅成了叛贼?
她一言不发,架着手中的人质走出门去,门外禁卫紧张地长刀横立。
“既然谈不通,那便对不住了各位。”言罢,她将手中的女使抛在一边,随即凌厉的掌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门口禁兵根本躲避不及,痛呼着倒下。
哪怕中了不盈那小人的软骨散,这些凡人也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她提上一个侍禁卫的长刀,威胁地抵在他的脖子前,横眉冷对道,“谁都不要妄想可以拦住我,你们要知道,凭借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与我对抗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那些禁卫挣扎跪在地上叩首,既然硬碰硬不行,那不如就软着来,“巫女大人放过吾等吧,再在这金殿中留上几日。若是没守住您,圣上追责起来,吾等绝无活路啊!”
胡菡瑛看到眼前一颗颗头颅不停“咚咚”叩首,不由地顿住脚步。
她手持长刀,浑身颤栗。
遥想上一世在张府,那些仆婢也是这样,面慈心软倒霉的是自己。
她长刃握紧,这一次她可不是张府里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夫人,她是毒蛊出身的惊蛰,更是千年不灭的鬼使。
这些侍卫既然知道为自己的性命放手一搏,那便不能用任何理由阻挡她为自己以及李寂禅的性命谋求的决心。
她冷眸微斜,声音颤抖,“圣上给你们这个任务,看中的是你们的本事,而不是你们的卖惨功力,更何况我也不是你们叩首就能叩得心软的圣母。”
她头也不回,刀刃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挲声,“此番拦我路者,必杀之。”
皇城深处,一女子乱发飞扬,脸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迹,她手持利刃,处变不惊地行过宫中的砖石。眉眼间尽是冷酷和坚定。
沿途的宫女黄门皆垂眸低首,三月的天本该和煦明媚,皇城上空却听到渡鸦的不祥之声,硕大的鸟影滑过浓云密布的天空,惊落枯叶。
远处电闪阵阵,由远及近的惊雷在耳边炸开,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在宫人们的眼里,那位苗疆来的巫女,皇帝要新娶的皇后,手持长刀稳步行在宫墙之中,其目猩红,宛若罗刹。
她的所至之处,生的光影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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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
老嬷嬷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太后娘娘,你去看看圣上吧!这宫中禁卫三千,竟无一人敢拦住那妖女啊!”
“娘娘,真要等圣上殒命于那刀刃之下,您才肯原谅先帝,原谅圣上,原谅老奴吗!”
“咚!”太后手中重重的木鱼落下最后一声。
混杂着电声雨声回荡在大殿之内,佛祖愁面,似悲似叹。
她望着屋外的电闪雷鸣,面色惨白,扯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干裂的唇哆哆嗦嗦地看向老嬷嬷,“原谅?嬷嬷,你为了一己私欲将我推向先帝的床榻的那一刻开始,早该想到原谅这个字眼,此生都将是奢望。”
闪电照亮她苍白的面容,她居然哈哈大笑地看着外边这场将下的大雨,形态痴狂宛若疯妇,“我儿命将绝矣,先帝的罪业,我要他的子孙一样样地还清!”
老嬷嬷骇然地瘫坐在地上,颤抖地哭道,“娘娘都做了什么!”
太后扯断手中的佛珠,狠狠摔打在老嬷的脸上,“无论做了什么,都是由你而起!”
她痴狂地抚上老嬷嬷因害怕而颤抖的面庞,安慰道,“嬷嬷不要害怕,还没让你和我一起见证他李氏江山的灭亡,我还舍不得你死……”
屋外忽而电闪雷鸣,长空霹雳,一道长长的闪电照亮了大佛,也照亮了太后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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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李寂冕静静地看着台阶上衣袂翩跹的惊蛰,她身形利落,凡是阻挡在她身前的禁卫、太监的身躯皆倒在御殿之前。
终于面色阴狠的惊蛰提着染血的刀走到了他的跟前,刀尖儿滴血成柱,恶鬼一般。
胡菡瑛冷冷开口,“圣上何故要我做皇后。”
“是爱,我对惊蛰一见钟情。”李寂冕神色痴痴。
“惊蛰与您不过一面之缘。”胡菡瑛只觉恶心,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敢问圣上爱的是惊蛰,还是您赐我的小名漫漫?”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我眼前的你,就足够了。”李寂冕哈哈一笑,女人就是爱追根问底,咄咄逼人,可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闻言,纵使胡菡瑛是鬼都觉得荒唐,她冷眼嘲讽,“你所言的爱皆是虚妄。你故意让监视的禁军告诉我李寂禅叛乱,不就是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你认识的漫漫吗?”
李寂冕脸色一僵,“来人,送巫女回去。”
“李寂冕,你这禁庭内没有一个是我对手。”胡菡瑛轻蔑一笑。
“那么,我可是你的对手?”不盈的声音忽而贯耳。
外间轰隆一声雷鸣,短暂地照亮了室内,只见不盈踏着一路金砖玉阶赤脚而来,鬼气冲天。
胡菡瑛脸色一白,若是以往不一定打不过这恶鬼,而当下她吸食了过量的软骨散,又被那么多禁军消耗了体力……
不盈面色沉郁,嘴角的笑残忍又嗜血。
胡菡瑛丢下刀刃,掌心燃出熊熊真火,怒目直视不盈,毫无惧色。
谁还没点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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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前。
不盈找到了李寂禅,开门见山道,“李寂冕要立皇后了。”
李寂禅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不盈将漫漫的转世带去了何处。
不盈无视他的愤怒与焦灼,“你不想知道是谁?此人名叫惊蛰。”
李寂禅神色冷冷,“不认识,你快把漫漫的转世之人交出来。”
“哈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不盈笑话道,神色悠闲。
李寂禅如遭当头一棒,捏紧了拳头:“她可愿意做他的皇后?”
不盈笑得前仰后合,似真似假地回道,“这我不知,须得你自己问她。”
李寂冕攥紧手心,掌心因紧张沁出汗水“你说过,只要为生魂供奉长明灯,亡者就有机会转世,我全都按照你说的做了。那么这转世之人,究竟是不是漫漫。”
“放心,你既然心诚,上苍自然不会让你失望。”不盈浅笑盈盈,轻描淡写道。
不盈背过身,上苍才不会管这些,若是他们管,凡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多冤情苦恨。
良久,李寂禅终于出声,隐忍问道,“你给我个准话,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她。”
“我要你起兵。”不盈终于达成目的,狐似的眸子突然异化,他强摁捺心中的愉悦,眼下两枚红痣愈发妖冶。
“李寂冕的江山,是你一点一点为他打拼攒下,何故要我再去毁了他。”李寂禅错愕。
“你早知道的,我并非善茬。”不盈笑道,他目露痴狂,“非但我不是善茬,宫里有一位大角色也不是呢。”
他扭头对着外边喊道,“进来吧,谋事者。”
柴门“吱呀”一声响动,一人推门而入,李寂禅借着光一看,来人竟然是他许久未见的五弟李寂存。
而李寂存的手上,竟然赫然拿着专属于皇帝的调兵虎符。
小五笑道,“原来三哥才是真正韬光养晦的成大事者,不盈这样的谋士都向你倒戈。”
“小五你也不赖。”李寂禅敷衍道。
被迫走上的这条谋逆之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是,不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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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二年,战角吹起。
而李寂冕用兵之时却发现调兵虎符骤然不翼而飞。
外边尽是哀嚎哭泣之声,浓烈的血腥气直扑殿门,他吓得脸色惨白。
黄门哭跑着进来禀告,“圣上!忠心耿耿的骠骑将军都跟着一起反了,那五皇子拿着虎符调兵用将呢!”
李寂冕如遭雷击,自己的身边竟然会出现奸细。他苍白着脸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盈在何方?”
黄门懵懂地回道,“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不盈大人了……”
李寂冕指甲扣进掌心,莫非叛变者是不盈?没道理,自己十二岁就认识了不盈,不盈怎么会背叛自己!
“速去慈宁宫,告知太后娘娘立刻与我南下逃命!”李寂冕灵光闪现,如困兽般怒吼。
“不必了。”大殿门口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妇人出现,正是太后娘娘。
李寂冕愣神,母后久久不愿与自己相见,竟然在今日主动来了这大殿中,“母后……孩儿不孝,守不住这江山了。”
太后一愣,旋即展露出宽慰的笑来,“无事,冕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母后不好。”
李寂冕回想起母后那双总是满含厌恶的神色,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母后宽慰,当下心肠软得一塌糊涂,“母后,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速速南下逃命要紧。”
“母后?”良久没有得到太后的回应,李寂禅疑惑地回头。只见太后的脸上浮出僵硬而浮夸的笑,李寂冕吓出一身冷汗。
却只听太后桀桀发笑,“冕儿,都怪母后,把虎符交给了小五。”
“什么!”李寂冕只觉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称作娘的女子,却发现此人眼中竟然全是刀刃和冰碴。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虎毒尚不食子原来是书里的故事,他的母后生生将他的心扯碎了,再一点点地嚼烂,最后再弃之如敝履地吐出来。
他的悲痛难以言喻,一遍遍询问着,“为何……母后,究竟是为何?”
太后已然疯癫,“嬷嬷将我送到先帝的床榻之上,先帝便是淫\\贼,他的儿子全部都是孽种。”忽而她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一丝清明,“而你,我的好冕儿,你是阿娘罪恶的根源,不幸的开端!”
李寂冕看着母后几乎要泣血的双目,忽而胸前一痛,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刺入胸口的金簪。
莫名的,他忽然联想起少时溺水的感觉,也像现在这样无法呼吸,而那时阿娘的眼神也和现在一般冰冷。
原来,阿娘就是自己的阎罗王。
太后满脸是泪,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口中一会叫喊“罪子”,一会高呼“冕儿”,口中呜呜咽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李寂冕垂首一笑,胸口金簪的花纹异常熟悉。那是自己弱冠之礼时,亲手为阿娘雕刻的发簪,没想到阿娘一直还留着,最后也是用这根金簪要去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是这样,阿娘不是不爱自己,是无法面对先帝的施暴,阿娘分不清她的爱和恨……
发簪之深,鲜血如注。
母子之情竟然单薄至此,谁人能不唏嘘。
只是长乐的篇章竟然这么快就被掀过,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句,便盖过了其背后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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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寂冕子嗣尚年少,担不起国之重任,于是先帝五子李寂存在其母家的扶持下,顺理成章成为了下一任皇帝。
李寂存还封他的三哥李寂禅做了个逍遥王,还将三里街他原先的三皇子府又重新赐给了他,换了新居名,非得叫个女将府。
李寂禅哪里肯依,好好的王爷府非取个这么个名字做什么。
皇帝哪里管他三哥,他的好嫂嫂惊蛰的居所,自然要取个符合她的好名儿。
逍遥王逍遥王,自然是个没有杂事的潇洒王爷。
只好日日跑校场,看看自家老婆带兵训练,确实乐得逍遥。
老婆流汗了,递上帕子。
老婆渴了,递上水。
那校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谁能想到是千年懒鬼投的胎?
惊蛰瞧着李寂禅那狗腿的模样,忍俊不禁,“你整天傻乐个什么劲儿。”
李寂禅乐呵呵地应道,“真没想到我李寂禅还能有这么梦想实现的一天,不瞒你说十几年前第一次在通州见你,我就想把你娶回家了。”
惊蛰见旁边一众小土匪改造的官兵都在捂嘴偷笑,娇骂道,“整日没个正形,可别说十几年前,谁都知道我惊蛰十几年前还是个奶娃娃。”
“是是是,我说错了。”李寂禅笑道。
李寂禅正了神色,“你可还想给李寂存那小子练兵?若是不想,就将这摊子交给你爹,我俩出去看看大漠草原岂不美哉?”
惊蛰饮尽了水,“唔,听起来确实不错。”
“不过……”她眼波一转,有些调皮地指了指肚子,“现下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
李寂禅意识到了什么,喜笑颜开,他轻轻摸上惊蛰的肚子,“漫漫……?”
“嗯。”惊蛰笑着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李寂禅高兴地一跃而起。
他哆嗦着手,兴奋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这就去应下小五给我的大理寺寺丞的活儿,我要给咱们换上天下最大的房子!”
惊蛰笑骂,“果然是个傻的。”
此时节杨柳正抽出新枝儿,绿蒙蒙地盖了一片儿,而浅草才将没过马蹄。
春时莺序,繁花次第绽放,一切都是刚开始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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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官如若问我,不盈那小子究竟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自始自终都是更多的怨气。不过他的手段拙劣,信念也不及咱们漫漫坚定,被漫漫一掌拍回了地府去了。
任务失败,自然得重新来过,那不盈又去寻找下一个怨气极重的对象去了。
什么什么,还有杨老学士,他呀早就致仕回弘农养老去了,现在杨家是杨六郎那小子当家呢。
尤老?他浪荡心继续闯荡江湖,偶尔回来看一看李寂禅他们,算算日子,可能就快回京了。
卢道昭更是身体康健,他有漫漫这个好女儿,李家人都供着他呢。他也确实是个奇才,如今五皇子当家做主,他充当贤士献了不少计策,正受重用。
故事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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