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的火光烧得更旺,跳动的幅度超乎寻常。胡菡瑛生平只见过两次长明灯,一次是在陆邦的三元镜中,还有一次便是在这石窟。
可是眼下这洞窟怎么看都不像在陆邦的三元镜中看到的那个。
她的心中忽然腾起不祥征兆。
为何会有一盏新的长明灯。
胡菡瑛十分狐疑,总感觉有一张巨大的手在推着他们这些人前进,四面八方地笼罩,挣脱不开。
岩洞外一队车马浩浩汤汤而来,上面赫然挂着玄黄色的锦缎,气宇轩昂,彰显皇室仪队的身份。
车前竟是骠骑将军金甲护身,亲自来迎。
连不盈也身着一件鹤补官袍,像模像样地端坐在后边的一辆马车之上。
他看着幽深的洞口,嘴角地笑容越发满意。
来得刚刚好,他知道里面的人已然苏醒,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不徐不疾地进行。
他拢了拢宽大的袖袍,缓步行至洞口,盯着那竖跃动的长明灯开口道,“臣下恭迎巫女回朝。”
面容娇好的女子渐渐出现在阳光下,骠骑将军瞧见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这才算明白为何圣上执意要自己亲自来迎什么巫女。
这女子端端是站在那里,就美得不似凡间物,一颦一笑皆是像聚集了山野之灵气。
美则美矣,只是娇滴滴的红衣姑娘出现在这么个洞窟里,还被冠上了巫女的名号,那便不是他的身份可以肖想的了。
娇若莺啼的一声旋即响起,“走吧。”
于是仪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护送着这么个“巫女”就踏上了返程之路。
余地空留一个怆然的尤半仙在那瞠目结舌,那山洞里走出的神仙,竟然与漫漫长得那样相似……
再一次踏上从通州回京的路程,心境已然天翻地覆,黄尘照旧在飞扬,只是朝代已然更迭,多少人事物都已翻篇。
“前世都已成云烟,即日起你就是苗疆首领家常年深居简出的小女儿,你可明白?”不盈低声嘱托。
不盈还算做了件好事,地藏菩萨只给她捏了个身子,不盈又为她寻了个身份。
“自然,我这副身子叫什么名儿。”
“首领家原来的小女儿是惊蛰里来,也是惊蛰里去的,名字便叫惊蛰。”
“知道了。”
“卢道昭此人可还在?”胡菡瑛犹豫了几番,终究是开口问道。
“尚在,李寂冕听说他是你阿爹,还把他当个人物供起来了,得了个不错的官职,现在每日都上早朝呢。”不盈应道。
他挑眉继续说道,“所以我选择你一定不会出错,我在李寂冕身边已经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这般用心过。我的大业有了你一定如虎添翼,指日可待……”
胡菡瑛知晓了卢道昭现状,稍稍安心,她瞥了瞥不盈上下翻飞的嘴皮子,捏了个术,瞬间世界清静。
“知道了,别再说话。”
不盈解开嘴上的术,气呼呼地瞪了胡菡瑛一眼后,执鞭驱马去了。
胡菡瑛还以为甫一回京便会迎接一场腥风血雨,谁料根本就相安无事。
那日不盈将她匆匆带到这皇宫来,就再也没了后续,她被困于一方小小的宫殿之中,无论做什么都在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
直到今天才有小太监匆匆跑来说圣上的生辰今年决计摆个小宴,请巫女一同去。于是自己被一众宫女仆妇压着沐浴梳头,点妆擦香,好一顿折腾。
晚时,宴席。
李寂冕居于主座之上,模样看着和以前看着别无二样,就是丰腴了些。
胡菡瑛刚进宫殿之时,便听到了周遭的抽气声,有小童毫不掩饰的夸赞,“阿娘,好美的阿姊。”
李寂冕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做,愣愣地看着从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像,真的好像。
不盈说南疆有巫女托生,模样与胡菡瑛极像,若不是认识不盈多年也见识了不少奇幻之术,他断断不敢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原本还半信半疑,当下看到莲步走来的女子,才知一切是真并非虚妄。
他声音颤抖,“请巫女上座。”
胡菡瑛将他的失神都看在眼里,原来男人看得都是皮相,内里换了个人他们根本都认不出来。
不盈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到她的身边,胡菡瑛轻笑,秘密传声道,“饶你恐怕失算了,李寂冕这几日将我扔在宫中,可是看都没看我一眼。”
不盈闻言失笑,“李寂冕这几日没有见你,自然也没空去见别人。你可知道他在忙着做什么?”
“与我何干。”胡菡瑛冷冷道。
不盈无视她语气中的冷淡,颇带着几分喜意说道,“他在忙着瘦身,做上皇帝之后他胖了不少,这几日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头才敢来见你。”
“……”胡菡瑛哑口无言。
原本还没觉得李寂冕胖到哪儿去,现下听了不盈的话,再看向主座上的男人时竟然平添了几分丰腴。
忽然瞥见宾客席的末位有个人十分眼熟,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张评,他的身后围坐的一圈女眷之中,正有一个人是张老太君。
怪的是,胡菡瑛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骤然发现自己对这二人根本就无悲无喜,一点愤恨的感觉都没有。
或许他们这类坏事做尽的人本身就是蝼蚁之辈,她并不想多,坏事做尽的人自有报应。
宴会实在无聊,左右不过些觥筹交错,还有诸多打量的目光,惹她厌烦。
胡菡瑛假借酒力不胜走出殿门。
宫中的小黄门都很机灵,见有贵人从主殿走出,后脚就有小黄门走在前面为她掌灯,口中还喋喋呼声,“贵人无极,贵人小心台阶。”
忽而灯光灭了去,小黄门一惊,连忙查看灯盏,口中念叨,“贵人莫怕,奴才带了火石。”
火石还没打起来,二人便听到周遭窸窸窣窣的衣角摩挲声。
小黄门大惊,“什么人!”
而后一声闷哼,竟软绵绵地就瘫软在地。
胡菡瑛丝毫不慌,她已经看到了来人,正是熏熏然的张评,此人醉眼朦胧人估计也没看清,胳膊肘子就一把搭上了胡菡瑛的肩头,口中直喊“美娇娇”,一个劲儿地说着“好香”。
她想到李寂禅也这般醉醺醺地倒在他的肩头过,不同于张评浑浊的酒臭,李寂禅身上是清酒混合着皂荚的香气。
心中有了对比,胡菡瑛自然顿觉恶心,她掌心一挥,张评瞬间感觉肋骨处如被大石砸过一般的疼痛,他吃痛地后退几步,怒骂道,“你可知道本少爷是谁?京城多少女子排着队儿等着小爷的垂眸,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推开爷!”
说罢,他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来揍她。
胡菡瑛冷冷地看着死性不改的张评,齿间冷冷吐出几个字来,“原本还想放过你,现在来看,你真是找死!”
言罢,胡菡瑛一个凌厉的掌风直劈向张评的脑壳,张评顿时感觉一阵晕厥,尖锐的疼痛从头顶迅速蔓延到脚底,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合了起来,竟然再也睁不开。
像一片破布似的瘫软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嚣张气焰。
“我一定不会放过……”躺倒在地上的张评口吐鲜血,仍然在死鸭子嘴硬。
“哦?说给朕听听你要不放过谁?”
不知何时,李寂冕竟然走了过来,他带着一身寒霜,冷冽不可近身。
张评见了来人,挣扎着要爬起来跪下,可是浑身上下都钻心挠骨地疼。
他涕泪直流哭诉道,“圣上为我做主啊,我被这妖女两下便打得骨头都要碎了。”
李寂冕眸色更冷,“妖女?”
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眼,什么妖女,惊蛰分明是他的救世菩萨。
“圣上,我儿黄汤喝多了当下胡言呢,还请圣上放过他。”张老太君出来寻儿子,谁知刚出来就撞见这样的事,吓得她忙不迭地跑过来。
“杀。”一道冷声落下来。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张评吓得忘记了疼痛,张老太君更是惊愕地驻在了原地。张府两世皆随先帝征战,折损几人才换得今日的光辉门第。
圣上如今说要斩便要斩?
张老太君哆哆嗦嗦上前,“圣上,话不能乱说啊……”
“怎么,张老太君在质疑朕?朕今日就要封惊蛰为朕的皇后!对皇后大不敬,张评以死谢罪,朕看谁胆敢有异议!”李寂禅彻底冷下了脸。
而他的话像一颗巨石打破了深宫的平静。
没过一会,皇城内外都传遍了圣上要立新后,新后还是个身份尚不明了的苗疆巫女。
“圣上!万万不可糊涂啊!”宴席中的老臣听到了动静,一个个吓得连滚带爬地出来制止。
“朕是皇帝,天子之言你们真的要质疑吗?来人,速速将张评拖下去。”李寂冕愤恼,他触及到胡菡瑛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更是理智全失。
他目露痴狂,眼含炙热,“朕毕生所求皆已得到,只差你了,惊蛰。我为你取个小名,叫漫漫可好?”
胡菡瑛一阵恶寒,李寂冕这偏执的爱意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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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曾经的德妃如今因儿子登基,也成为了太后。
此时老妇手抚佛珠,虔诚地跪坐在蒲草团上,瑞金兽香炉中烟雾袅袅,耳朵眼里是老嬷嬷担忧的喋喋不休。
“娘娘,圣上这是有心病啊,须得娘娘您去医啊。”
太后睁开眼,看着眼前百年如一的大肚佛陀,只是悲悯天人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的眼中尽是苍凉,医好了李二,谁来医她呢?要下地狱的话,一块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