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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三十五章 互相甩锅

    会稽,王府。


    王家是时下流行的庄园风貌,但其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叠岭,深蹊洞壑,逦递相接,有竹下鹤风;山池楼阁之华丽绮靡,举世难寻。


    从假山幽径中步步行来,可闻流水潺潺之音,和以僧侣梵音,禅意自现。


    宋云书身居其间,也惊叹其工艺巧妙毫不逊于二十一世纪最著名的四大园林——可羡人间福地,园夸天上仙宫。


    王永年侧目相视,只看见她毫无掩饰的惊艳,却无半分贪色。


    雨后初霁,虽有朝阳东升,但微风掠过荷塘吹拂而来仍显得寒冷,王永年手里还拿着比翼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带来一丝沁凉。


    他含笑道:“这是王氏祖宅,当年由蔡文公亲笔画的图,当世只此一座了。”


    蔡文公乃前朝名臣,尤爱建筑,造诣极高,因平生政务繁忙,无论是手稿还是建筑都鲜少流传于世,而留下的也大多在战乱变迁中损坏了。


    只是……史书上的蔡文公偏爱寒门贵子,不屑权贵是出了名的。


    宋云书瞧见一处热热闹闹的水榭,慢慢提起一口气,面上只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是那位有‘冰壶玉衡’之称的蔡文公?”


    盛冰的玉壶喻品行清白廉洁,测天的仪器赞行事公正磊落。


    冰壶玉衡可以说是对蔡文公风骨最好的形容。


    王永年似也忆起史书中的浓墨重彩,微微眯眼,唇边笑意温润:“我王氏从来都是清流之首,却也敬蔡文公的风骨气节,自幼习文公行事。”


    话说到这儿,柳暗花明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王永年不再说下去,上前两步,领着宋云书从拱桥往水榭中走。


    这方水榭大约专是用来待客,较之普通宅院中修建的赏景水榭更宽敞,有十来名僧侣踞坐下首,穿褊衫,臂上或搭毛毡或搭布帛,名曰“随坐衣”,有两名穿着不同的僧侣在前演经。


    高座上是一位贵妇,着忍冬纹绛紫色锦绣衣裳,佩戴红玛瑙打的整套鸾鸟头面,神情认真地端坐着;身侧则是几位随听的女亲,姿态样貌各异,但看起来都很严肃。


    见他们过来,有一仆妇附耳对贵妇通报。


    贵妇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抬起麈尾扇,轻轻挥动。


    女亲识时务地端坐起来,僧侣们也停下讲经,垂眸静待。


    “母亲大安。”


    许久未归,王永年快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周遭女亲登时侧身弓腰,避而不受,只那贵妇人——也就是王家主母,出身清河萧氏的萧夫人黛眉微扬,懒懒地应了一声:“起。”


    她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气韵雍容反倒压过了容貌明艳。


    宋云书不敢多看,垂眸福身:“夫人大安。”


    萧夫人这才抬眼看她,未语先笑,摇着麈尾扇热络地应道:“想来这就是云娘了吧?懂事的孩子,快来义母这儿,让义母好生看看!”


    ……义母?


    宋云书眸光流转,亦带出温柔笑意,顺从着萧夫人的意思坐在她的身侧,又伏在了她的膝上,娇俏道:“好长时间不见,您还是这样风华绝代。”


    萧夫人轻轻揽着她,闻言笑意更浓,对左右言:“可看着了?你们以后可不许说我偏袒云娘了,云娘这孩子太讨喜,哪里能怨我?”


    宋云书想起的却是刚穿越过来时,妹妹所说的云娘倾心于王家郎。


    想来原本的云娘在与萧夫人处好关系上就费了不少工夫。


    只是可惜了。


    她借着与萧夫人亲昵的动作,分了一丝余光给自觉落座下方的王永年,他有所察觉,亦借敬茶的动作笑看她一眼。


    笑意温柔而浅淡,只在皮相之上。


    就这一点而言,他们俩其实很有些相似。


    女亲们听了萧夫人夸奖,自然也得跟着追捧,还得不露痕迹,免得太过谄媚。


    “莫说母亲喜欢,这样伶俐的女郎我也是喜欢的。”


    “原来这位就是您时时惦念的云娘呀!”


    “怪道您不爱与我们这些蠢笨朽木计较。”


    “……”


    萧夫人不说话,宋云书作为小辈只能听着,女亲们说着说着就把她捧作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人物,连她自己都恍惚了一下是不是真说的自己。


    这几位女亲里有儿媳、有连襟、有小姑子,人人都是人精级别。


    偏那王永年还要笑着附和一句:“云娘妹妹确然是个妙人儿。”


    这下子顿时如火烧浇油,女亲们也作恍然大悟,像是提前找好的托一般调侃试探起来。


    “还不曾听过三郎这样夸过谁呢!”


    “不知母亲可想好寻那位高僧选日子了?”


    “我瞧眼前这位大师就很不错。”


    “……”


    话头莫名其妙就转向了婚期,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认可这桩婚事,萧夫人听得更是面色欢喜,连连颔首。


    但王永年那厮分明跟她直言过,他不满意这桩婚事,想要娶的是更加门当户对、对他的官途能有所助力的名门贵女。


    到头来却只有她一个人出面解决问题。


    宋云书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掩袖去拉萧夫人的袖角,嗔道:“萧姨!”


    “瞧瞧,你们说得云娘不好意思了,连义母都不肯叫了!”萧夫人佯瞪了女亲们一眼,亲取了一块软糕喂到她的嘴边,柔声道,“那云娘先陪义母听完讲经,咱们去屋里说体己话?”


    宋云书哪有拒绝的份,自然只能应下。


    她其实有些拿不准云娘与王家、与萧夫人的关系,按理说宋家在庐江,王家居会稽,两家的来往不该太多才是,况且云娘还是个常年不出闺阁的保守性子。


    可莫说云娘在的宋家,就是扬州宋氏的女郎要入王家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


    然而萧夫人对她的喜欢简直溢于言表。


    ……这事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了。


    两位僧侣继续着未完的表演——是的,表演。


    宋云书历史专业出身,对于魏晋时期的讲经文化还算有所了解,演经是由僧侣演绎角色来传达佛经深意的一种形式,后世很难考据,如今能看见现实版,她轻易便入了神。


    他们讲的是《摩诃钵罗蜜经抄序》中的“五失本”、“三不易”。


    萧夫人很喜欢讲经,不过惦念着她年纪小,时不时地便要转过眼看她,然而回回都只见她凝神静气渐入佳境,登时更加满意起来。


    他们来时是晨,结束时已是晌午。


    女亲们领着仆妇向萧夫人告退,僧侣们也由管事请去厅中用斋饭,只剩下宋云书与王永年陪坐着,等仆役们撤下多余的桌案,调整了位置,再送上备好的膳食。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萧夫人挥退仆役,仍将宋云书带在身侧,亲自给她夹菜,柔声劝道:“我令膳房里调了菜单,照着你的口味做的,也不晓得过去这些年你可还喜欢?”


    菜肴精细,确然都是按云娘的口味来的。


    她本次也是江南人士,口味差不多,因而穿越以来她没在细节上露过馅。


    宋云书的笑也诚恳许多:“喜欢的。”


    右手有伤,她就用左手拿汤匙,倒不影响什么。


    萧夫人倒是不拘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兴起瞧了瞧下首的王永年,又看了看认真吃饭的宋云书,觉着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直接便问出了口。


    “我是想留云娘常住的,但到底对名声不好,若你们没意见,我就直接去找感应寺的慧源和尚合庚贴、定日子了。”


    甚至算不上个问句。


    王永年抬头,看向宋云书,嘴上笑道:“母亲问云娘的意思就是了。”


    萧夫人果然将目光转了过去。


    ……真是甩得一手好锅。


    宋云书眼角一抽,用绢帕擦了嘴角,才温声说:“您先莫急。”


    “我如何不急?”萧夫人蹙眉叹道,“你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我与你阿娘生死之交,自然要照顾好你,才算不辜负了与她的情谊。”


    她说着说着,眸中隐有哀色,连眼眶都泛红起来。


    “母亲您先缓缓,不要急。”王永年劝慰。


    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没看见他动弹,宋云书暗剔他一眼,取了新的绢帕,要替萧夫人擦泪,却被萧夫人自己接过,随意擦了擦就扔开。


    萧夫人的泪来的快去的也快:“总之,你和你妹妹们远在庐江,我太不放心。”


    “可您不放心也并非只有成婚一个法子——”


    “云娘,”萧夫人目有疑色,打断她,“婚约由来已久,从前问过你意见的,怎如今看你这样抗拒?”


    她操之过急了。


    宋云书抿出笑弧,但垂落的眼眸却迅速泛红,似是有口难言:“阿兄他已有官身,可我现在只是一介孤女,实在太耽误……”


    “一介孤女”几个字被她咬得失魂落魄,后头的话更是因难堪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萧夫人冷眼看向王永年:“你与云娘说了什么?”


    王永年:“……”


    他笑意一僵。


    连宋云书都因这所料未及的状况怔愣一瞬,才顾得上继续掩面假哭:“您别怪阿兄,这是云娘命苦罢了,云娘也不愿为难……”


    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制止她说下去,对温润青年眯了眯眼:“三郎,可记得你出发会稽前,我与你三击掌说的话?”


    王永年默然。


    “……儿子领罚。”


    “好了,云娘,你不必在意他的话,安心备嫁就是。”萧夫人转眼间又带上笑意,摸了摸她的脸,“你只安心等着就是,义母定将三郎管得服服帖帖。”


    宋云书:“?”


    难不成您就是云娘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