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365天环游世界 > 自行逃脱
    从波德莱尔苏醒,到犯人拔刀自杀,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一段时间。


    安徒生身边没有计时设备,但是根据他还算准确的时间感,这期间顶多过去了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会让每个旁观者都觉得过分诡异恐怖的。无论是两人话语中对于生命的漠视、对人伦与道德、信仰与艺术的践踏,还是犯人有如被蛊惑般反常的举动,都透露出一股浓郁的不详气息。


    安徒生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解除隐身的状态。尽管不久之前,他曾和波德莱尔有过一面之缘,可是那时与现在的情形截然不同。


    这一段时间里,波德莱尔的气质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半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没事就逛逛卢浮宫的学生,挑剔又慵懒,但还有着学生的单纯性格,让人联想起在下午的咖啡厅里打盹的猫咪。现在,直视着安坐在一片血泊中的他,只会让人想到永无止境的黑夜。


    波德莱尔的相貌理应温暖耀眼,他有着阳光般的金发和蜂蜜似的金眸,但是此刻展现在安徒生眼中的,是跌进了尘埃里的阳光,还有被血和毒污染的蜂蜜。


    安徒生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波德莱尔闭着眼睛、仿佛已经酣睡,他才悄悄走到犯人的尸体边上。又好好地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才让小鲸鱼解除了他们三人的隐身状态,伸手去掏冷冻库的钥匙。


    感觉极度糟糕。


    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手下时而摸到滑腻的血块和肉块,时而碰到破碎成条状的衣服。不知道波德莱尔对让说的话究竟是有怎样特殊的魔力,才使这个犯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上帝保佑,安徒生总算还是在吐出来之前捞出了那把钥匙,免得让本就不干净的冷冻库环境雪上加霜。


    他快速站起身,倚着墙,双眼无神地望向高空,缓了好一会儿,才使自己心头翻涌着的感觉平静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排出这一天里见过的污浊,然后晃了晃头,打算打开冷冻库的大门。


    晃头时,无意间的一瞥里,他与一双金色眼睛对视。


    仿佛直面剧毒的眼镜王蛇般的感觉,让安徒生陡然惊出一身冷汗,他握紧了掌心里的钥匙,警惕地看向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眼神清明,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安徒生:“果然有人哪。尸体是不会骗人的,他们的经历被某种异能力篡改了,所以才会给我那么强的违和感。”


    从波德莱尔说话的语气里,听出对方已然完全忘了卢浮宫里的一面之缘,安徒生松了一口气,也无意提醒他,默认了对方所说的“篡改经历的异能力”一说。小鲸鱼已经悄悄飞回到他的脖颈处,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颗普普通通的挂坠。安徒生也尽量坦然地望过去,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意中路过的异能力者。


    安徒生佯装镇定地走到冷冻库的门前,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左右旋了旋。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露出外面皎皎的月色。


    他转过身,看了看仍未清醒的女士们,又看了看安逸闲适的波德莱尔,对再后来的做法充满了不确定。要带着这两位女士离开吗?还是等待她们苏醒过来再走?


    就在他为难之际,波德莱尔笑眯眯地提议:“就把两位女士留在这里吧,我会保护她们的——救援也很快就会来,以我的姓氏作为证明。”


    不提议还好,他这一说,安徒生心中的天平反而还向着“带两位女士离开”的方向大幅偏转。


    波德莱尔不太高兴,但是仔细盯着安徒生的脸瞧了瞧,从自己纷乱复杂的脑子里扒拉出几段记忆后,他又心平气和起来,耐心地向安徒生列举“带两位女士离开”这个选择会带来多少麻烦。


    “你难道是在担心我伤害这两位女士吗?”波德莱尔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可以向我的母亲起誓,决不会伤害她们。”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说法。自古以来,多的是人像上天或心中的神明起誓,也有人向自己的父亲起誓,但很少——至少安徒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向自己的母亲起誓。这种奇异反倒带来了一种微妙的信任,让安徒生相信波德莱尔或许是发自真心。


    安徒生迟疑着踏出冷冻库,没有关上门,静静地在门口又看了一会儿。波德莱尔对他的怀疑没什么反应,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打算休息。


    安徒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他离开的步子很快,以致于让他没有听见波德莱尔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谢谢你的衣服和伞……”


    ——因人之恶念失去生命的,又何止是人类而已呢?


    *


    安徒生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好在雨已经停了,巴黎初春的夜晚也并非有多寒冷。


    他在路边的水洼里洗掉了手上掏钥匙时沾的血,又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把衬衫的袖口往下拽了拽,挡住红肿变形的关节,感觉大致伪装得像是个普通人了,才启程,无奈地试图回到当初被绑架时的那条巷子。


    白天就鲜有人至的巷子,到了夜晚更是一片寂静。他蹲下来,摸着黑找了找,手机果不其然是已经没了。再看看垃圾桶旁边,伞和衣服也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纸箱。


    安徒生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可是伸手摸进纸箱,只摸到五具小小的冰冷躯体时,还是感到由衷的难过。


    他抱起纸箱,站在异国空荡的街道上,被无力和孤独深深地罩住——在那一束强光直直地照过来之前,他还是这样想的。


    在被强力手电筒的光物理意义上“照亮”后,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就听到一声充满惊喜的高呼:“汉斯在这里!”


    【……德拉克洛瓦?】


    听出朋友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目瞪口呆地发现狭窄的巷口瞬间挤满了人。德拉克洛瓦举着手电筒,站在最前面;柏辽兹跑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即朝后面的李斯特挥手招呼;肖邦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越过诸多大人,扑到他身边。


    安东尼仰着头,面容担忧而严肃:“汉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徒生放下箱子,蹲下来,拥抱着他温热的身体:“我……我的手机被人抢走了,没能找回来,衣服和伞也是……猫咪也没能救下来……”


    他很想说自己没事,话到嘴边,却成了这样半真半假的诉苦,唯有委屈的情感全然真实。


    安东尼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其他朋友也围了过来,纷纷出言安慰着。


    “手机没了、衣服和伞没了,这些都是小事。”


    “猫咪的事情很遗憾,但是可能这就是命运……我们可以安葬它们,然后帮助救护站,抢救下更多不幸的生命……”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声音连成一片,嘈杂又温暖。


    安徒生抬起头,朝大家露出了微笑。


    李斯特向热心帮忙找人的朋友们道了谢,目送他们成群结队地离开后,带着安徒生坐上车。


    “我们是要回家吗,芨芨?”安徒生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总感觉不太熟悉,于是出声问道。


    李斯特呵呵一笑,从后视镜里冷酷地瞥了一眼:“回家干嘛?回家能让你的手复原吗?”


    安徒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手腕,磕磕巴巴,心虚地回应:“你在说什么啊,芨芨……”


    李斯特无语:“有什么好挡的?刚才,你蹲下去和那孩子拥抱的时候,手腕红肿得一眼就能看见。”


    “是、是的吗……”安徒生的眼神东飘西飘,“芨芨,你眼神真好。”


    “夸我也没用。”李斯特冷哼一声,“你不想说具体情况,那就算了。但是伤可不能拖。”


    车拐了一道弯,开入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内。


    李斯特一边带着安徒生朝酒店大堂走去,一边打了个电话:“李医生,您好。我有一个朋友,手腕出了点问题,可能需要正骨……”


    电话那头医生简短的姓氏引起了安徒生的好奇:“是来自华国的医生吗?”


    “是啊,来自华国的顶级名医,”李斯特没好气地说,“算你好运,赶在李医生离开巴黎的最后一晚受了这种伤。”


    在好友的阴阳怪气下,安徒生学会了乖巧闭麦。


    他们来到酒店大堂时,医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这位医生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标准的华国相貌,黑发黑眼,面容和蔼端正,目光炯炯有神。他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气质温润,带着清苦的药香,像是从华国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


    作为一个从小就对遥远的华国充满奇妙幻想、却从来没去过的丹麦人,安徒生眼前一亮,医生让伸手就伸手,让抹药就抹药,毫无质疑,还热切地试图和医生打招呼:“您好,我是汉斯·安徒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医生手上动作不停,听到他难掩激动的询问,乐呵呵地回答:“我是李时珍,你直接喊‘李医生’就行。”


    “您说话真温柔!这种药是您自己做的吗?它和我们这里的药膏不一样,居然还散发着清香,真是奇妙啊!……”安徒生看什么都觉得又新鲜又激动,“只要抹点药,我的手腕就好了吗?”


    李时珍依旧和蔼可亲地笑着,不予回答。他的两只手稳稳当当地架住了安徒生的手腕,在丹麦青年一无所知的纯洁眼神里,果断地下手正骨。


    一秒钟后,房间里回荡起安徒生的尖叫——余音绕梁,充分显示了丹麦当红歌剧演员过硬的专业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