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臣妻 > 10. 第十章
    李微明是兵部侍郎,侍郎之上,便是尚书。


    手指搭在案上,赵阶懒得研墨,顺手将茶水往案上随意一泼,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杨字。


    兵部尚书,杨素和。


    杨素和是瑞王容津的亲舅舅,淑贵妃杨氏的亲兄,家世清贵。


    容颍今日召李微明来,说不定刺客的事情与瑞王有关。


    容颍死了顾然对容津有诸多好处,但皇帝可不止容颍容津两个儿子,还有几位年近弱冠的皇子,容颍若死,局势定然大乱,有个出身世家的兵部尚书舅舅诚是助力,但对于争储来说,还远远不够。


    即便容津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杨素和可不是。


    指尖一转,在杨后加一萦,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杨素萦,杨素和的兄长,曾是临霜府最高官长,掌与西北诸国相交各类事宜,若是赵阶所记不错,杨素萦早已请辞,现居于京中城郊,过得大隐贤士般的悠闲日子。


    说起来,杨素萦与他家,当真交情匪浅。


    赵阶面无表情地想,忽听外面有通传声,见礼声,他知是太子回来了,本不以为意,就在要写下下一笔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声音离自己愈发近,伸手拂去案上的水渍,端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


    他听到容颍的声音隔门传来,有些失真,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清明,“可睡了吗?”


    赵阶手指压在面颊上,往上一提,露出个惊喜的笑容来,他快步向外走,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甫一开门,正与容颍对视。


    灯下看人,平添无尽柔和。


    此刻夜有丝雨,细碎的水汽微微濡湿了太子的鬓发,黑发愈黑,暖意融融的宫灯下,容颍更像一尊无暇的白玉美人。


    赵阶急急喘了口气,笑着回答:“臣没睡下,”呼吸有点乱,他请容颍进来,“殿下若是有事,唤臣便可。”


    少年侧身,单薄的寝衣略宽大,并不贴身,布料未被完全遮盖的皮肤上投下阴影,隐隐绰绰,若有若无,容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只看赵阶的面容,而不看其他,“没什么大事。”他赵阶进去,外面自有侍人轻轻关上门。


    没什么大事您晚上不睡觉过来做什么?赵阶腹诽。


    但容颍是这里的主人,容颍还是名义上普天之下仅次于皇帝尊贵的储君,容颍无论想去哪,想做什么,赵阶不能置喙。


    容颍神情如常,显然这时候来见他不是为了夜审自己。赵阶思索着,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容颍右手中似乎握着东西。


    “殿下?”赵阶沉默片刻,犹豫着开了口。


    容颍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极自然地入了内室,“嗯。”他应了一声。


    本就是太子的府邸,他没有不自然的理由。


    赵阶客随主便,只得跟上。


    再往里走,便是卧房。


    赵阶蹙了一下眉,素不离身的小刀牢牢地贴着皮肤,他动了下手臂,再次确认刀刃犹在。


    若是旁人径直带他去卧房而不解释缘由,赵阶大约会将那人碎刮,可面对容颍,他只有满腹疑惑不解,思量太子究竟要做什么,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或许是因为赵阶太了解容颍的为人——于太子而言,极情纵欲与浪费时间无异,他在□□上,对无论男女,皆不感兴趣。


    上辈子容颍中宫空悬,也无任何妃妾侍君,做皇帝做得清闲寡欲,赵阶自负容貌乃是上上之姿,但长得好看与否是给世俗之人看的,而非给活圣人。


    况且,赵阶身份特殊,容颍的品行或许与活圣人不沾边,但极重声名,他不会给崔静允难堪,更不允许自己在百年之后,史册之中留下强夺臣妻的莫大污点。


    所以容颍要做什么?


    少年人随着容颍的脚步站定,“殿下?”满面的疑惑。


    却没有任何警惕与戒备,仿佛对容颍信赖到了极致。


    该告诉赵阶,要学会防备他人。


    “卿的伤,孤很忧心。”太子的声音平静,带着令人安心的疏离淡漠,“若留下暗疾,年岁轻时不觉有异,待年岁渐长,恐会作痛难忍。”


    赵阶闻言,原本紧绷的肩膀并没有随着太子屈尊降贵的解释而放松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太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显然是错愕与不认同。


    只因为这点小事?赵阶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当时在马车上,不是自己撞到了肩膀,而是太子殿下撞坏了脑子。


    “多谢殿下关怀。”少年郎语调中有惊有喜,他眨了眨眼,朝容颍伸出手。


    摊开的掌心白皙,却有几道颜色略深的痕迹,几乎与掌纹隐在一处,不仔细看难以看清。


    太子看他,“要什么?”话音清润动人。


    “药。”赵阶好像猜透了容颍所想似的,“殿下难道不是要给臣药吗?”话音刚落,果然见太子抬手,将手中的东西欲放入赵阶掌上,那是一温润的瓷瓶,沾染上容隐的体温,隐有热意,少年郎笑得狡黠自得,“殿下亲来送药的荣幸,臣是不是第一个得的?”


    那瓷瓶在赵阶手中一划,却没有如赵阶所想地留下,容颍本没有将药给赵阶的打算,却不知为何配合了少年,似是纵容,也或许是逗弄。


    “嗯?”赵阶抬首,满眼疑惑,“殿下?”


    药瓶被容颍重新拢入掌中,太子慢条斯理地问;“孤将要给卿,卿会上药吗?”


    赵阶弯眼,“殿下的药自然皆是名医配制的臻品,臣又不是傻的,有伤药为何不用?”他笑得很软,“况且,是劳殿下移驾亲自送来的,其中便是鸩毒牵机,臣亦甘之如饴。”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太子想。


    “你的伤在肩膀,”太子淡色的双眸注视着赵阶,明明语调平缓,却给人一种几乎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被某种可一口一口将人嚼碎咽下的冷血兽物盯上喉咙,“你要如何自己上药?”


    赵阶想敷衍,不料太子不依不饶,太子身上清冷梅香侵蚀着嗅觉,在赵阶一呼一吸间向身体深处蔓延,胸口砰砰作响,他没有由来地紧张,“伤处就在肩头,臣可对镜自己上药。”


    “你伤得最重处在肩胛,”观察敏锐得异于常人的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赵阶无伤大雅的谎言,指尖擦过润泽的瓷瓶,语气仍是清淡的,平和的,像初冬时洒落下的细雪,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任何一个人都胆战心惊,“而非只有肩头,阿阶,”他难得会在四下无外人时这样亲密地唤赵阶的名字,从容不迫,又居高临下地为赵阶选好了罪行,“你在欺君。”


    近在咫尺的太子殿下的面容太过清冷平静,以至于赵阶竟难以分辨,容颍是否认真。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赵阶再惜命不过,少年郎闻言顿生惶恐,只得无措地告罪,“臣……臣绝无欺君之意,臣只是,”


    “怕疼?”太子淡淡接口,把赵阶先前敷衍他的话拿出来。


    赵阶顿了下,“是真的疼。”泛白的唇瓣抿做一线,语气中透出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委屈,像是抱怨,可语调低软,撒娇告饶似的,“况且,臣也不想要旁人来替臣上药。”


    容颍如今虽看在崔静允的份上对他几多纵容,但绝没有上辈子那般善解人意,君臣二人的对谈通常是点到即止,即便是为帝时的容颍,也少有这样步步紧逼过。


    脊背绷得极紧,梅香随着太子倾身靠近的动作而愈浓。


    赵阶第一次知道,原来容颍身上清淡的梅香也能如此咄咄逼人,香气混杂着体温,居然生出了几分滚烫炽热。


    容颍问赵阶,“那,卿觉得谁不是旁人?”


    赵阶毫不犹豫地将崔世子推了出来,低声回答:“静允是臣的未婚夫,自然不在旁人之列。”


    太子唇角往上扬了扬,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没有多少笑意的微笑,“还有吗?”


    赵阶静默几息,太子亦不着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赵阶的答案。


    少年郎感受得到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淡静,却足够迫人,他本能般地屏住呼吸,垂了眼,声音微微颤,像是被吓到了,带着惶然的湿润哭音,“还有,还有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