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臣妻 > 6. 第六章
    太子府在宫外。


    无论是太子府、宁王府、瑞王府、寿王府还是今年才十二岁的齐王的府邸皆在宫外,容冕令诸子搬出皇宫的理由是司天台掌令说陛下是真龙天子,诸位皇子亦是龙子,二龙见之相争,不利于江山稳固,故,为了山河永宁,海清河晏,皇帝忍痛让几位皇子都居住在宫外。


    上辈子赵阶听崔静允讲这桩旧事后认真地问:“容……陛下知道二龙戏珠吗?”


    这道诏令明发天下时容颍十五岁,与其说是司天台掌令怪力乱神,皇帝听信荒诞之言,不如说是容冕对于愈加长大,也愈发锋芒毕露,才能过人的太子越来越深的忌惮。


    但太子表面上没有任何错处,皇帝很清楚,在太子颇得人心的情况下废太子,不仅会引得朝臣不满,还会让其他四子相争,况且,容颍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听得皇帝诏书传来便恭恭敬敬领旨,面南服毒自尽?真到了那一日,容颍恐真会谋反!


    容颍显然不愿意在史书上留下一个逼宫谋反,弑父杀弟的污点,因而,皇帝与太子,便这样保持着相当微妙的平衡。


    父不似父,子不似子。


    赵阶一面看太子将残茶倒入建水,一面想着。


    容颍的决定不容置喙,赵阶更无意在此时触怒太子,两人一路无言。


    待到太子府,容颍命人安排后,即有侍人恭恭敬敬为赵阶引路。


    “殿下。”


    本要离开的容颍脚步一顿,偏身看他。


    赵阶道:“谢殿下。”


    容颍嗯了声,见赵阶面上仍泛着惊魂未定的惨白,又道:“以你同静允的关系,不必与孤过于生疏。”


    赵阶垂首见礼,随着他的动作,容颍可见他侧颈上那滴未拭去的血便又显露出来,在净色的肌肤上极为明显。


    容颍移开目光。


    赵阶听脚步声远去,才抬起头。


    容颍今日种种举动简直可谓反常,赵阶只见过这个年岁的太子一次,怎会知晓容颍素日行事为人?满腹疑虑不解,太子对他回护之举如此明显,然而方才在马车上,太子言谈中亦多有试探。


    容颍在维护他,但又不信他,态度疏离冷淡,却纵容非常。


    赵阶按了按眉心。


    倘若容颍也和他一样……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赵阶否决了,倘若容颍真同他一样莫名其妙重活一次,想必太子殿下见到他时不会这般若无其事。


    当年他行大逆之事,被押解到容颍面前跪下时容颍看他的眼神赵阶两世难忘。


    赵阶确定,容颍是真的想杀了他,甚至不必用剑,手起刀落一刀毙命,给他个痛快,而是亲自用手,或用其他,一点一点磨断赵阶最后一口气,方能解心头怨恨万一。


    难道只重活了一次,容颍就能将前尘往事当做没发生过吗?


    绝无可能。


    赵阶随着侍从往内宅走。


    方才在太子面前小心翼翼,惶恐惴惴的少年人面孔遭宅院内的灯映照着,他容色靡丽,本该艳绝张扬,只面无表情时眉眼浸出一股阴郁的森冷。


    太子府各处雅致端庄,皆依制修建,毫无僭越之处,从中只能看出工部官员办事用心,却流露不出半点宅邸主人的情趣嗜好。


    容颍的喜好,从不向外示人。


    赵阶的住处不大,乃一幽静院落,院内空空,竟连一株花木也无,赵阶看得倒舒心,他本就不喜欢任何花草,尤厌海棠,守在门口的内侍殷勤地位赵阶推开门。


    那引路人站在赵阶身侧,道:“郎君,殿下说了,郎君在崔府如何,便在太子府如何,有所需只吩咐下面便是,万勿拘束。”


    赵阶道;“替我向殿下答谢。”


    赵阶还未宿过崔府,得容颍提醒,想着待离开太子府,总要去住两天——顺便看看崔静允被崔侯打成什么样子。


    赵阶踏入房间。


    房间内并无太多装饰,多宝架上多是书,只摆一长颈白釉瓶,色莹润,若有玉光,毫无火气。


    桌案上一应文墨俱全,毛笔皆是新的,书案旁搁一矮架,内放两部书。


    房中有琴案,上亦摆了把琴,铭作松雪,但赵阶不会弹琴,手还未碰到琴弦就拿开了。


    博山炉内,雾气吞吐迤逦而下,宛山滕岚气,香气清婉,似是沉水。


    赵阶转了圈,深觉寡淡。


    若非少逢变故,赵阶实在该是个天地苍生两不知的纨绔子弟。


    侍人站在门外道:“郎君。”


    赵阶走过去开门。


    几个侍从送来日用里衣等物,有一年岁不大,但生得很是清秀的侍人道:“郎君,殿下说太医等一时半刻就会过来给郎君看伤,请郎君先别歇下。”


    “太医?”赵阶才想起自己刚才当着容颍的面撞了茶案一下,为防太子看出他在做戏,赵阶刚才那一下力未收着,但他思虑诸事,竟未感到疼,听人提起,肩胛一处才开始火燎一般地疼了起来,赵阶不知想到了什么,回道:“多谢殿□□恤,殿下赐,为臣者本不该辞,只是夜已深,不敢劳动太医前来。”


    侍人不料有人会拒绝太子,有几分犹豫,但转念一想这是殿下第一次带人回府,这位小郎君身份想来贵极,与殿下定然也亲近,便道:“是,奴为郎君转达。”


    放下东西,几人都出去了。


    一人道:“郎君,奴等在外守夜,若有吩咐,唤奴等便可。”


    赵阶颔首。


    待门关上,赵阶拧了拧肩膀,痛楚顺着肩膀蔓延,疼得赵阶轻嘶一声。


    他给自己宽衣解带,因死之前几个月都没好好穿衣服,赵阶解衣服的动作颇为生疏,腰带几乎是被他生生扯下来了,先洗漱拆冠,而后换上侍从送来的里衣。


    衣料柔软,染得一层淡淡熏香,穿在赵阶身上长些也大些,若不系衣带,恐会从身上滑下来。


    赵阶随便地拿衣带打了个结,他没好好穿衣服,衣领松垮,从镜中隐约可见他右肩处一片青痕,那块皮肤常年不见光,便显得伤处极其狰狞,这还只是看得见的伤痕,看不见处,或许更重,他顺手把寝衣往上拢了拢,正要折身,忽听一阵响动。


    窗子的响动,有人衣料与窗棂的窸窣擦磨声。


    他霍地抬头,正好与镜中映出的人影对视,那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后清辉如许,他悄然跃进来,拦住了倾泻进来的月光。


    这位行迹鬼祟的公子正是崔静允。


    赵阶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发现崔静允脸上居然没有一点伤痕,显然面对皇帝赐婚,老侯爷就是再恼怒自己儿子答应得如此不值钱,也不可能真让崔静允面上留伤,传出去做话柄。


    赵阶一身雪白,放下的长发却是乌黑,这身衣服显然不是赵阶的,衣服的主人身形要比赵阶高大,他的衣服穿在赵阶并不合适,因怕寝衣滑落,赵阶衣带系得紧,勾勒出一圈细窄劲瘦的腰身。


    崔静允知看一眼便知道。


    这是太子的寝衣。


    即便清楚赵阶宿在太子府,时机匆忙,赵阶只能暂穿太子还未上身的衣服,但崔静允看了,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微妙的郁气。


    “世子,”赵阶慢悠悠地问:“梁上君子,可还是君子吗?”


    崔静允拍了拍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地回了,“我在阿阶心中竟是君子,我刚听说殿下遇刺了,”他一撩衣袍,自然地跪坐到桌案前,赵阶留宿太子府实在不寻常,崔静允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赵阶受伤,原本混乱的思绪更无法平静,“便过来看看你。”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赵阶挑眉,走到崔静允面前坐了,“你也知道,是你的太子舅舅遇刺了,不是我遇刺了?”夺了崔静允的茶,自己喝了口,而后不顾崔静允意有所指的眼神,握在手中暖手。


    崔静允只好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到赵阶让他的心情放松不少,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明日携礼正式来太子府上看望。”


    他房中的茶和太子在马车上给他泡的没有区别,但从味道上不知为何能品出一些不同。


    “世子,殿下定然今日就知道你翻墙而入了,说不定此刻就在书房中等着世子过去认错领罚,”赵阶笑道:“您的好太子舅舅不罚您,我同您姓。”


    这次虽还是太子舅舅,但加了一个您的,崔静允心情更好,唇角不由得上扬再上扬,“你不该同我姓吗?”


    赵阶正喝着茶,闻言乜了崔静允一眼,漂亮的眼尾上挑飞扬,崔静允心中一动,轻笑道:“你不愿意,我同你姓也好,”长指一点眉心,顿悟似的,“我是赵崔氏。”


    赵阶差点被呛了下。


    崔静允上辈子可没说过这么恶心人的话。


    他放下茶杯,同崔静允道:“时辰不早了,世子若有事,还是提早办了的好。”


    崔静允唇角仍翘着,眼中笑意却减淡二三,“我方才说了,我来看看你。”他抿了口杯中茶,茶水被放得有些凉,入口微涩。


    赵阶莫名,如果崔三半夜翻墙来太子府只为了见他而无其他要事,他会觉得崔三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他以手撑颌,再没有面对太子时的谨慎矜持,有几缕长发垂落,铺在桌案上,乌黑眼眸内似有寒星闪烁,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崔静允,“世子。”


    崔静允抬眼看他。


    “你生气了?”话音带着点模糊的笑。


    崔静允回望过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生气如何,不生气如何?”


    赵阶道:“不生气自然是世子宽宏大量,不愿与我计较,若是生气,”眉眼弯起,“世子宽和,有容人雅量,怎么会与我生气?”


    这样说来,要是真生气,还要怪他没有容人的气量?崔静允似笑非笑,“阿阶可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赵阶轻叹,“然也,我不单吃不得亏,也吃不得苦。”顺手从碟中取了一块栗子酥往崔静允的嘴里一塞,“天色已晚,世子,你若再不去,我深恐太子舅舅真要派人来拿你。”


    崔静允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甜,含混不清地道:“我来寻我未过门的妻子,又不是来扰太子妃。”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道;“赵郎君可睡下了吗?”这是一个有些低沉,但比一般男人轻柔好些的声音。


    赵阶与崔静允对视一息,两人如何听不出这是贺叙的声音,赵阶道:“刚刚歇下,还未睡。”


    贺叙道:“殿下说了,若是赵郎君已歇下,就请崔世子出来到书房与殿下一叙。”


    崔静允:“……”


    赵阶笑得前仰后合,拿手帕擦净手上碎屑,起身离开前不忘拍拍崔静允的肩膀,“世子,且去吧,莫要让舅舅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