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气轩昂的府邸中,来往仆人如织,为座位上的官眷呈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大厅之中歌舞升平,在咿咿呀呀的曲儿声中各位夫人热衷于难得的交际,左右逢源。
“阿娘,这里好闷啊,我想出去走一走。”
只见一个梳着双平鬟的小姑娘,看着约五岁,精致可人,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乃是当朝丞相宁书的老来得女,取名宁祺。
宁祺拉了拉身边美貌娘亲的袖子,小声恳求。
宁夫人看着宁祺已经满脸酡红,担心她刚有所好转的身子,毕竟一直有人围上来攀谈,连她一个大人都觉得烦闷。
再说这是太尉严靖的长孙百日宴,料想没有人敢生事端,就细细叮嘱了宁祺身后的侍女,在外至多一刻钟便赶紧回来。
点头保证之后,宁祺便跟着侍女夏叶和冬枝从侧门悄悄地出去。
三人问了府中人,去了比较清静的后花园。
宁祺一到园子里便感觉通体舒畅,胸闷和头疼都好多了,心情也不走自主地轻松起来了。
宁祺身体弱,夏叶和冬枝便找到一处平整的石头,在园子中的假山旁,让她坐着歇一歇。
宁祺托着下巴坐在石头上看风景,夏叶和冬枝就在附近守候着。
但是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宁祺皱皱眉头,难不成这严太尉府里头还闹鬼不成。
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她以为是错觉,准备问问冬枝什么时候了。
却无意瞥见假山缝里有一只眼睛,现在天昏昏沉沉,一个阴恻恻的眼珠子在后面,宁祺差点一口气吓晕过去。
她捏着自己的小手指头,努力咽下嗓子眼里的尖叫,宕机的大脑才发现里面是个小孩。
看见里面的小孩眨了一下眼,宁祺终于落下提着的心。
是人就行。
活的就行。
两个人就面对面看了对方一会儿,宁祺满脸都是疑惑与询问,但是对面的小孩眼神空荡荡的,除了眨眼连呼吸都微弱得很,也好像看不见宁祺一样。
宁祺想问问他是不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呀。
但这时候夏叶走过来了,惊呼道:“小姐!哎您怎么去山里面去了呀!”
宁祺就等着夏叶和冬枝一起来看看这个小孩,有点怪异。
却突然听见一阵骚动,园子的另一侧门口涌进来一群家丁。
宁祺侧了侧身,感觉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暂时不愿让这个小孩因为自己暴露。
家丁为首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之后开口道:"敢问小姐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
宁祺想问一问丢的是什么人,又找他去干什么。
却有一个家丁眼尖地看见了小孩,就在宁祺身后的假山缝隙里面,他叫唤了一声,那一群家仆就噗啦噗啦的向前去抓那个小孩。
夏叶冬枝连忙护住宁祺,瞪着这些举止奇怪的人。
为首的人看见宁祺正盯着他们,眼珠子转了转,就开始边擦眼睛边哭喊:“小公子你可让老爷担心坏了哎!就是和老爷吵架也不能藏起来啊,可让小的好找!”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就拉着那个小孩往外走,那领头边走还边讪笑着对宁祺解释:“我们老爷就是府上的二老爷,这是我们的小公子,与老爷闹脾气呢,让诸位小姐见笑了”。
夏叶和冬枝这才缓和了神情,体谅小主子不见时,家里人着急是人之常情。不过有些纳闷,只要这少爷没有出府,哪能离得开府里下人的视线,能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是稀罕。
宁祺却不看他,一直看着那个小孩,被抓着不挣扎,听到这话也不反驳。
难道自己多想了?
却见那小孩蓦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宁祺的视线,眼神还是平平静静的,但是让她心里突了一下。
那边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边夏叶冬枝也催宁祺快回去吧。
宁祺看着走远的一群人,又想到母亲的叮咛,还是跟着冬枝准备回大厅。
主仆三人出了花园往前厅走,路上没有什么人,一个拐角处有两个小丫鬟没有看到她们,聊天聊得兴起。
“小公子真是有才华啊,一点也不像二老爷,这倒是仿了大老爷呢”。
“就是,你说都是一个姓,怎么差别那么大。不过我听说前几天小公子又处死了一个下人,这点倒是随了二老爷”。
宁祺隐隐约约听了,想到刚刚被抓走的“小公子”,心里十分不安。
她叫住两个小丫鬟,急急问道:“你们可见过严二老爷的小儿子?他长什么模样?”
小丫鬟没有想到刚刚说的话,流露出惊恐,连忙对宁祺跪下求饶,“贵人饶命,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再也不敢了”。
宁祺知道小丫鬟误会了,只能找一个借口,“我并不是府上的人,只是听到你们夸赞严小公子,想寻他去交个朋友,你们把外貌与我说一遍即可”。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一人一句争着说。
“严小公子可是一表人才!”
“相貌堂堂!”
“而且作诗极好!”
宁祺越听越感觉根本不是假山里的那个小孩。这时听见小丫鬟说,“刚刚奴婢出来的时候,小公子正在前厅对诗呢!小姐你现在去,兴许还能赶上!”
宁祺听了这立即明白了!
她拔高了一些声音,拿出气势质问:“你们严二老爷院子在哪?”
两个小丫鬟不明觉厉,弱弱探出手指向一个方向。
宁祺提起裙子就跑,夏叶和冬枝也恍然明白过来,连忙跟上。
宁祺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先吩咐冬枝去大厅找母亲,又叮嘱夏叶紧跟着自己。
夏叶和冬枝虽然不知道宁祺要去做什么,却是麻利地立刻行动。
只夏叶喊她慢一点,注意身体。
宁祺一路小跑,到了严二老爷所住的侧院,观察了一下情况就冲了进去。连看门的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把夏叶拦在了外面。
宁祺来到院子里也不知道往哪里寻人,却看见东屋门口好几人把守,正好有一个去抓过人的小厮。
宁祺就跑到那个房间外面“砰砰砰”地拍门,边拍边喊:“开门!我阿爹是当朝丞相,我阿娘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无耻小贼,竟然敢偷本小姐的东西,快点开门!看我不处死这个小贼!”
势单力薄,宁祺只能先亮明身份,暗暗祈祷冬枝尽快带着阿娘赶来。
围上来的人听见宁祺身份,一时也不敢硬来。
夏叶也赶紧趁着动静,越过看门的仆从,跑到宁祺身边。
宁祺继续叫门。越想阿爹的话她越焦急。
“吱——呀——”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光透了进去。
开门的是一个肥胖略油腻的中年男子,正是严家二爷,带着极大的怒气,但又不敢对宁祺怎么样,脸憋成了猪肝色。
宁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却在余光撇看见屋内景象时,愣住了。
男人的身躯压迫感极强,借着傍晚仅剩的光,她才能看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几乎被要被黑暗吞噬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应该是沐浴过了,浑身不再黑漆漆,露出白皙的皮肤,但衣服松松垮垮,呼吸微弱,脖子上还有红色指印的掐痕。
即使宁祺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也是眼珠往门口转了转,眼神死寂,似乎并不指望宁祺能够救他。
看着他呆滞破碎的眼神,宁祺胸口好像有一把火“噌”一下子冒起来了。
“嗡——”
宁祺的视线突然模糊,又重新清晰,一直以来与这个世界莫名的阻隔也彻底消失。
宁祺的情绪从未如此强烈,但是越愤怒越冷静。
“这个小贼偷了我的夜明珠。”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睨了一眼地上的人,对开门的严二说:“那可是当朝太后——我的皇祖母赐给我的,还不赶紧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不死!”
一个骄纵大小姐的气势展现的淋漓尽致。但若是仔细瞧,还能看出宁祺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语气也生硬。
气氛正微妙的僵持着,院子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局面。
“严老二,我家祺儿的夜明珠可是宝贝得很,惦念着太后的恩情。不过在见过花园里那个小子之后就找不到了,祺儿心切,冒昧前来问罪还请你这个叔父多多包涵呐。”
正是冬枝带着宁书夫妇和长子宁青云及时出现了。
宁书笑看着严二,向他微微行了行礼,虽是致歉的姿态,倒显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敷衍派头来。
宁祺赶紧跑到母亲身边,有些后怕地拽住她的袖子。宁夫人安抚地摸了摸宁祺的头,宁青云也揪了揪她的发髻,让她放心。
府中真正当家的主人严靖也陪在侧,到底是熟悉弟弟的秉性,一看便知他做了什么好事。严靖狠狠瞪了严二一眼,转头又笑吟吟对宁书说:“宁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令媛性子爽利,又是那小子先犯事在前,自是无碍。”
“哈哈,严兄还是那么通情达理。那这小贼就交给我处置吧,我家祺儿心善,定不忍心伤他性命。”
“哈哈,贼人自当交由宁大人,一定要狠狠地惩罚他,让他不能再做出这样冒犯令千金的事情。”
两个老狐狸都是话里有话,针锋相对,但是都点到为止。
宁祺听出来严太尉并不打算追究她的借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直不敢抬头的严二在听见要带那个小孩走的时候,却张嘴想要说话,被严靖严厉的目光制止。
被决定命运的小孩早已经被宁家的人收拾妥当,牵在一旁。
他听到要被带走的话,也只是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表情不喜不悲,只是在目光接触到宁祺时微微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