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
九思在院里跟小丫环一起修剪花枝，桌上放了一堆东西。
居安立于一旁，转述沈与之的话，“公子说这些补品都是滋补养生的，让姑娘安心用；等他这几日空闲下来，就来看姑娘。”
九思点头，“居安，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阿沈。”
居安称是，东西送到便提出了告辞。
温酒指着桌上的东西，问：“姑娘，这些东西怎么办？”
“先收起来吧，伯父伯母昨日就送了不少东西来，今天阿沈又送了这许多，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吃不了。”
温酒点头，和另两个丫环抱着东西，进了九思的小库房。
等她再出来，从水桶里拿起葫芦瓢，给刚修剪好的花浇水，顺便问起一事：“姑娘，与之公子生辰快到了，你今年打算送什么呀？”
九思前几天就听山怀略在说此事，但一直没想好自己送什么做生辰礼，她没听沈与之说过缺少什么，总不能像哥哥开玩笑说的送点银子给沈与之。
她苦着脸，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温酒心想姑娘哪儿用得着这么纠结，反正她送什么东西，与之公子都会喜欢的；不过还是提议说：“姑娘，要不我们出去逛逛看？如果实在不知道送什么的话，去给与之公子求个平安符也好啊。”
山怀略把九思拘在家里这么多天，昨天傍晚吃饭的时候，终于松口许她出门了。
二人步行出门，在一家玉石店的门口停下了脚步，是九思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到过一种无饰牌。
无饰牌，又称无事牌，整个玉面上没有任何雕刻纹路，取其平安之意；上端的牌头便于穿系，会雕刻一些祥云、如意之类的图案，寓意平平安安，无事烦扰。
“温酒，我们进去看看。”
九思决定先看看这家店里有没有合适的玉，来做这个无饰牌。
店里的伙计见有客人进门，忙迎上前来，热情地向九思介绍柜架上的各种玉石。
“姑娘您瞧，这是独山玉，玉质坚硬，细腻柔润，色泽鲜艳，花色也多。”
“这块是我们店里刚到的翡翠，紧俏得很，好多夫人姑娘都喜欢这种。”
“……”
伙计不时打量九思的神色，见她的目光在哪块玉上多停留一会儿，就多介绍上几句。
九思看了好几块，都不甚满意。
她正想着自己可能要辜负伙计的一番热情，换家店再看看时，无意间瞥向了旁边的一个柜架，摆有一块白中含青的玉。
九思微喜，指了下那块玉，看向伙计。
伙计会意，去端了装着玉石的木盘过来，介绍道：“这是和田青白玉，质地与白玉无明显区别，但因玉中含有淡淡的青绿色，故而称为青白玉。这块玉细腻光滑，色泽均匀，是十分难得的上上品。”
九思拿起玉石打量，确实，玉以白色为其调，颜色均匀杂质少，油润亮泽。
《礼记》有曰：‘古之君子必佩玉……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
九思觉得以玉形容沈与之，很适宜。
她心下满意，遂道：“就它了。”
伙计笑得愈发灿烂，从九思手里接过玉去，“好嘞，这就给您包起来。”
九思苦恼起另一件事来，她要做无饰牌，现下还只买了玉，就问伙计，“你知道这附近有哪家店可以雕刻玉石吗？要手艺好的，我想把这玉做成无饰牌。”
伙计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自荐道：“姑娘，我们店里就有工匠可以做，您要不看看？价格绝对公道，也省得您再跑一趟了。”
九思点头，正合心意。
伙计从柜里拿出一沓图纸，转了个方向递到九思面前，方便她翻看。
“姑娘瞧瞧，您想做个什么样式的？”
九思一张一张地翻看，认真对比里面的样式图案。
一番纠结后，她选了寓意祥瑞的祥云纹。
“要是我选这个的话，一般需要多久能做好？”
伙计看了她选的样式，牌身只需细细打磨，牌头雕刻要花点工夫，估计了一番，道：“最近店里需要雕刻制作的玉石少，左不过六七日。”
今天是五月初二，沈与之的生辰是五月十三。
九思心道时间足够，点头定下此事，让温酒先付了一半的定金。
她嘱咐说：“我七日后来取，劳烦工匠师傅做得精细一点，这是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伙计连连保证成品肯定会让她满意，接过温酒手里的定金，清点后让账房记在账上。
账房提笔，抬头看她，问：“姑娘贵姓？店里有规矩，需记个名，方便来日结账或是取货。”
“我姓山，不动山的山。”
——
七日后，九思如期来了玉石店。
伙计一眼认出，忙迎了她进去坐，又奉了茶。
“山姑娘稍等，我这就把您定做的东西取来。”
伙计进了里间，不一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放到桌上。
“山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九思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青白玉无饰牌。
牌身打磨得平整光滑，牌头上正是她选定的祥云纹，雕刻得十分巧妙精细；还放有三根绳线，一黑一红，一根和无饰牌玉面相近的青绳。
伙计适时解释说：“不知道山姑娘的朋友喜欢哪种颜色，所以小店就备了三种。”
九思颇为满意，笑着道了声谢，而后让温酒付了剩下的钱。
——
五月十三，是日晴。
沈与之生辰这日，沈母在家给他置办了几桌，让他邀些朋友来做客。
山怀略一大早就带着卫宛央和九思来了沈府。
九思趁他们与沈父沈母说话之际，偷偷溜了出来，拿着礼物径直去了后院，找沈与之。
她拉了个路过的沈府丫环，问沈与之现在在哪儿？
丫环闻言要带她去，九思见她手里端着茶水，就说：“不用了，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吧。”
丫环便给她指了路。
……
九思站在月洞门口往里瞧，果然，沈与之正坐于四角凉亭中。
她抬脚进来，沿着石子铺就的甬路，两侧花草修剪得赏心悦目；又上了三曲青石小桥，人力而成的小溪流水潺潺，有红鲤几尾；尽头便是生动巧妙的假山，在四角凉亭的一侧。
九思见沈与之是侧对着自己坐的，便开口先唤了他一声。
“阿沈。”
她下了小桥，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亭子里的所有。
沈与之的对面还坐了两个人，刚才是被假山石挡住了，所以她没看见。
其中一个是高琅，另一个人，九思并不认识，于是歉意地改口道：“抱歉，打扰到你们了，你们先聊。”
高琅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另一位公子一身书卷气，端坐在桌边，脸上并未有被打搅后的不耐，反而冲九思和善一笑。
九思微颔，转身暂时离开。
沈与之同两人说了几句，抬脚追了过来。
“九思。”
九思见他过来，便停了脚步，解释说：“我刚才还以为你一个人坐那儿，没打扰到你们吧？”
沈与之摇头，道：“没事，高琅你认识的，另一个是我的朋友苏泽，此次特意从江南过来。”
九思了然，点头。
他又说：“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带你去和他认识一下，可以让他同你聊聊江南。”
人家几个朋友间的聊天，她突然过去了解风土人情，着实奇怪。
九思摇头说不去，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把手里的盒子递上，祝道：“阿沈，生辰吉乐。”
沈与之接过盒子，在她面前打开来。
“这是无饰牌，无饰无事，无事即好事。希望阿沈你平平安安，无事烦扰。”
沈与之听她说罢，拿起无饰牌摩挲片刻，含笑道谢：“谢谢九思，我很喜欢。”
“好了，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快去吧。”九思指了指凉亭，催他过去。
沈与之点头说好，“你自己先玩会儿，母亲此时应该在宴客厅，你也可以去找她，我很快就会过去。”
沈与之拿着盒子回了凉亭，搁在桌上后，向两个朋友道了声：“让你们久等了。”
“生辰者为大，等等你也无妨。”
……
九思刚回到宴客厅，山怀略正好在找她。
“你跑哪儿去了？”
九思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说：“我刚去找阿沈了，哥哥找我什么事？”
“是知行在找你。”山怀略道。
九思就问：“他说什么事了吗？”
山怀略想了想，摇头，“这还真没说，不过他应该去后院找你了。”
九思心想不会是中间错过了吧，“我去找他。”
九思熟悉沈府，刚才是走的小道回宴客厅；月知行很少进沈府后院，应该是在那会儿错过的。于是，她就顺着正常的路找了回去。
果不其然，走到一半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月知行，冲他挥了挥手，“月知行，这儿。”
月知行走过来，先开了口，“我找你好半天了。”
九思就问他找自己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你给沈与之准备的什么生辰礼。”
“就为这个？”亏九思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
月知行嗯了声，“那不然呢？”
“无饰牌。”
无饰牌，平安，无事烦忧之意。
月知行心底没由来地闪过一丝情绪，很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抓住，以为不重要，所以不甚在意。只叹了一句，“无饰无事，你倒是有心。”
“希望平安不是很正常吗？”九思这样说了，反问：“你送的什么？”
“笔墨纸砚，名贵茶叶。”月知行前几天思考送什么东西的时候，也是一筹莫展。稀奇古玩，沈与之一看就没兴趣，最后只好送了一些实用的东西。
“对了，许悠然不是一天天的追着沈与之跑吗？怎么沈与之的生辰，她反倒还没来？”
“她昨天才和阿暄她们抢了新的话本，我猜她应该看到很晚才睡，所以今天大概会迟点过来吧。”
“她倒是比我们逍遥自在。”
月知行幽幽地叹息一声，自己每天在永康堂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好不容易说服了夏师叔，才得了半天的空闲。结果，有的人不仅能晚睡，第二天还晚起。
九思偏头看他，调侃道：“月大夫这是羡慕了？要不然试试做个游医好了。”
月知行闻言不做多想，坚定地摇头拒绝。“算了吧，我怕把自己饿死。”
他自己想想都觉得那个场面好笑，果断否了九思的提议。
九思看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己先低头笑了，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游医月知行四方行医，分文不取，一心只想治病救人；因为不通厨艺，某日饿晕在暂住的茅草屋内。”
九思哑然失笑，实在是他描述的场景犹在眼前；她都能想象到月知行前一刻替人把脉，后一瞬栽倒在地的样子。
月知行抱臂瞧着，仿佛九思笑的不是他一般。
他这番，倒弄得九思不好意思了，忙压了压嘴角，忍下笑意说起好话来，“月大夫医者仁心，令人钦佩。”
月知行闻言轻笑一声，道：“山二姑娘这话，倒是比第一次见时说的好听了许多。”
九思这会儿倒是真不笑了，“你这人，你怎么还记得！”
“第一次，自是不敢忘。”
……
二人进了宴客厅后，分开落座。九思坐到卫宛央的身边，月知行和许有为他们坐在一起。
两刻钟后，许悠然才姗姗来迟。
她把准备的礼物递给沈与之，道了声生辰吉乐，闲聊几句后，就过来坐到了九思的旁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
九思看她这副模样，心道自己果然猜对了，“你昨晚看话本看到很晚吗？”
许悠然靠在九思肩上，解释说：“我子时前就看完了，谁知道闭上眼睛全是那个气人的结尾，天都快亮了，我才睡着。”
“什么结尾把你气成这样？”九思好奇。
“故事到了最后，女主角才得知所有的真相，受不了男主角欺骗她，通过她得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权力金钱这些；所以就在男主角的面前跳了河，说要男主角带着悔恨，记住她一辈子。”
许悠然越说越来气，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很是不解道：“你说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好吗？让他失去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他骗来的东西，他凭什么一直拥有下去；女主角居然自己跳了河，还说要他记得自己。谁要他记得？记得又有什么用？ ”
九思连忙安抚她，说：“别气别气，忘了这一本，下一本更好看。”
“实在是气死我了，亏我还费了那么多力气从高暄手里抢过来，早知道就让给她了。”许悠然心里还气着，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主意。
她说：“我要把这本话本给高暄看，让她和我感同身受，然后跟我一样气得睡不着。”
九思心想自己还是拯救一下无辜的阿暄，打岔道：“你肯定没睡好，要不要打一会儿盹？待会儿我叫你。”
许悠然被她这么一说，果然觉得有点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过了近两刻钟，许悠然没等九思叫她，自己就醒了。
她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清九思那一侧的人后，问：“高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
“……”许悠然觉得这一问一答完全是废话，她又想起刚才的那个主意，扬起笑道：“高暄，最近的那本话本，我看完了，借给你看吧。”
她又着重地补了一句，“这回，不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高暄端坐着，上半身微微后仰，明显不信。
送上门的好事，有诈！
许悠然接着忽悠她说：“我昨晚看到子时才看完，一闭眼就是其中的精彩之处，天快亮了，我才睡着。”
九思心道，在此之前，她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高暄有些意动。
九思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忽悠，看了这话本，进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于是，她悄悄伸手扯了扯高暄的衣袖，很小幅度地摇了头。
高暄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九思这是在提醒自己。
她恍然点头，果然有诈！当即发难道：“许悠然，你诓我呢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别想骗我，你老实交代，这话本讲的什么！”
……
又过了半个时辰，生辰宴开始。
沈与之吃过长寿面，众人祝了他生辰吉乐后，这小宴才算开动。
他礼貌周到地去到每一桌，说了些感谢的话，以茶代酒。
几桌人皆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是沈与之的朋友，宴间的气氛，轻松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