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心很是好收服，出去一趟，小团子的眼里便满满的都是娘亲了。
回府的时候，小团子脸蛋红扑扑的。孟念妹以为是初春薄寒冻着了小家伙，可一摸脸蛋，热热的，又疑心他发了烧，张罗着便要去找大夫。
聂甘棠抱起他，额对额试了试温度，轻声道：“额头倒没烧。”
此时师容卿恰好到前厅，福身向孟念妹行过礼后，便道：“妻主，云霄怎么了？”
“哦，父亲试他脸烫，怕是发热，但我瞧着也不像发热的样子。”
师容卿将目光落到窝在聂甘棠怀里兀自偷笑的聂云霄，问道：“云霄，哪里不舒服？”
“啊！没有不舒服，”聂云霄回神，而后不好意思地同聂甘棠说道，“娘亲，放我下来就好。”
聂甘棠如是做了，小团子在地上站定，一板一眼同师容卿行了一礼。
师容卿收回落在聂云霄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聂甘棠。
“妻主，今日宫里来旨，陛下打算定在三日后在宫中设宴宴请朝臣，为你接风洗尘。”
聂甘棠回京便知这一应酬免不了，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可说能否带家眷？”
“陛下言明，这回是家宴，不算朝宴，自可带家眷。”
聂甘棠听罢，闷笑了一声，曲指搔了搔聂云霄的小脸蛋，说道：“小团子，娘亲带你去见世面去。”
师容卿听了，目有疑惑，想了想，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下。
其实过去的这五年，师容卿虽不爱和人交往，但来邀他的约他也一般不推，不仅不推，还会在可以带家人的场合带着聂云霄一同去。京中世面，聂云霄见的比聂甘棠还要多，连宫宴也去了好几回。
师容卿不说，聂云霄也不说，小家伙亮着眸子点点头，偷偷用手指头数日子。
不过哄完孩子，下一个要哄的人，就比较棘手了。
这位侍奉岳亲、教养孩儿、打理家事，无一丝不贤之举的夫郎，自嫁进来那日，旷了快六年的身子。刚入门因聂甘棠腹中有子不能行事，后又因她去北地戍边而守着活鳏，到如今，再不行事，就不像话了。
聂甘棠本人不急，但感觉师容卿会急。
她犹犹豫豫看向师容卿，但师容卿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与她对上的目光也温和疏离，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依着聂甘棠的心，自然是等他提了再说，但这闺中私密之事，让一个男儿提又像什么话。
一味躲避，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聂甘棠这般想着，想罢又有点心虚。
……就好像她之前对洛折鹤不是这么做一般。
可较真来说，师容卿和洛折鹤又不一样，后者脸皮不知顶前者几张。且后来她也琢磨出洛折鹤这人本质了——他只是随性玩玩，也只享受当下而已。师容卿却与他不同，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诚然，师容卿的一辈子自那日拜过堂后，便已经交到她手上了。
再怎么说，她也要对他负责的。
聂甘棠收回思绪，正欲琢磨该如何开口时，才发现眼前空无一人，连孟念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啊？没有人管她的吗？
……
聂甘棠熬着心事等到了天黑。
刚归家那日，聂甘棠与聂月临出去约酒，深夜回来便直接宿在了聂月临屋里。今日无事，不出意外的话便要和师容卿同寝同居了。
聂甘棠向来不适应旁人服侍他，居所里的贴身小奴都是师容卿带来的，平素负责照顾师容卿起居，聂甘棠回来了，也会一并服侍。
寻常有些家底的人家嫁娶，夫郎从家中带的小奴，大多最后会变成妻主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聂甘棠的错觉，师容卿身边的那个小奴眉眼比普通小奴还要清丽，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此时师容卿并不在，他在聂云霄的房间里对聂云霄做睡前教导。那些个贵族家里的规矩，似乎是有这么一条。
那被唤作珑玉的小奴面色绯红地靠近聂甘棠，被聂甘棠抬手止住了。
珑玉面上有些微不甘，但没多少委屈，被她叫止便乖顺退到一边，看着她自行用热水擦过脸后褪衣躺在了床上。
师容卿回来时，便看到穿着亵衣卷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的聂甘棠。
“妻主若是疲倦，不必为侍身留灯。”
“那怎么行，屋里乌漆嘛黑的，你摔着怎么办？”
“若妻主已然歇下，容卿便睡在侧房，不留灯也无妨。”
聂甘棠坐正：“倒也不必……我也不会睡这么早。”
师容卿福身，没和聂甘棠一来一回拉扯，珑玉顺势上前，为师容卿除衣。
聂甘棠往床里让了让，给师容卿留了位置。而师容卿洗漱过后，眼神示意珑玉从柜子里取出一卷新被，放到了聂甘棠特意为师容卿让出来的那半截床榻上。
各睡各的？
聂甘棠眼神询问师容卿，但走过来的师容卿看都没看她一眼，上床、展开被子、平躺、盖上被子、道了句“妻主今夜安寝”、合上眼睛，动作一气呵成，若不是临睡前那句话，聂甘棠都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睡习惯了，忘了床上她的存在。
纠结啊，真纠结！
聂甘棠还在这思索如何开启这一步，是“不经意”碰碰他小手，还是打开天窗直接说，身侧的青年便已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进入了睡眠。
聂甘棠翻过身背对着他，鼻尖嗅着床榻上师容卿一成不变的淡香，无可奈何地睡下了。
第二日，第三日，便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四日是圣上定下的宫宴，师容卿着人给聂云霄裁的新衣裳也恰好到了府上。
小家伙穿上新衣站在聂甘棠身前，着实让人眼前一亮。果真儿子便要男子来养，这一身翠竹色衣衫，衬得聂云霄小小年纪便能看出佳公子的身姿。
聂甘棠想了想若是让这孩子亲爹来养会是什么成果，眼前立时浮现洛折鹤出现在坑底、崖下、密道里的模样，打了个寒颤，心道不能再乱想下去了。
聂雁与孟念妹留在家中，聂月临本也想待在家里，但身为家里唯一的单身适龄人员，碰上了这样好的一个寻婿机会，可想而知，被孟念妹赶出来了。
于是聂甘棠与聂月临一辆马车，师容卿与聂元宵两个男眷一辆马车，规整地向宫中进发。
今日的宫宴，是新帝即位后头一次规模较大的宴会，说是为聂甘棠接风洗尘，实则是皇权的第一次昭显。
然而今日端坐高位的帝王却着实没有什么君威。
东乾女子讲究器宇轩昂、男子讲究儒雅端方，世以此为美。可这位君主身材偏似营养不良的瘦弱，好像身上的层层锦袍就可以把她压垮，颓然与稚气散布在这张俊俏有余、威严不足的容颜上。
单凭这样的外表，实是做不到威吓众人，但凭她登基做的那件事，着实让人好一顿琢磨。
说起来，钟菀兰刚即位便揭露戾帝丑事之举颇有争议。明面上说她不孝的尚算小事，毕竟站在公理之处，她的行为没什么不对。重点在于玩弄权术之人怎么看。
其一，钟菀兰在登基前从未出现在朝堂之上，明面上自然就没有人站队在她这里。戾帝突然离世，她突然登基，呈现在旁人眼里的就只是个无势无能、赶鸭子上架的小皇女。而这样的新帝，往往都会被在先帝时得势的势力架作傀儡。可她行此一着，摆明了是不想吃先帝留存势力的那一套。
其二，初登基便敢与朝中势力对立，若不是身后有同等未知势力，想必她不敢落子在此。可若是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么做就是为了震吓蠢蠢欲动之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呢？谁也猜不准。
朝中在琢磨，民间在琢磨。
聂甘棠也在琢磨眼前的烤羊肉是不是烤糊了，北地的烤羊肉感觉比这个嫩好多。即便是没怎么刷油，一刀切下去，油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可比眼前干巴巴的这块肉香多了。
聂甘棠没了吃下去的胃口，转头去看身侧的家眷。
聂月临两腮机械地嚼着餐食，师容卿吃一口拿帕子擦一下嘴，而聂云霄捧着小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糖水，眼珠直勾勾盯着远处看，聂甘棠寻着目光看过去，他果然是在看敬王殿下家的小世女。
聂甘棠收回目光，正想着继续和羊肉作斗争，耳边便传来孩童相约一起玩耍的声音。
她再度看向聂云霄，只见小团子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目光却跟着逐渐聚堆的孩子跑了。她原以为这些孩子路过他们会叫上聂云霄，可这些孩子一道漠视了小团子，直直地走去另一位亲王的席前。
这与聂甘棠小时倒是很像，只不过聂甘棠本身就不爱和那些官宦家的小孩子一起玩，但看如今小团子热切看着他们的眼神，好像与她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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