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雪洋洋洒洒的又下了几日,这下不止皇帝官员急了,百姓也开始急了。
眼见厨房里的米缸都要见了底...炭也几乎烧无可烧。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虽说朝廷承诺会开仓放粮,可外面的路面连出门都难,更别谈去赈灾点打探情况了。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想起许溪云之前说的话来,那许半仙,是的,自那日大雪毫无征兆的下起来且没个停的意思的时候,许溪云在他们眼中,俨然已经成了口口相传的许半仙了。
可许半仙不是说,这雪并不会下多久吗?
要不是这雪下的人实在没法出门,他们定要将那风满楼团团围住,找她要个说法。
要说才开始被闷在家里是享受,是难得,是一家人的团聚。现在则是焦虑,是郁结,是相看两生厌。这不,许溪云已经听见对面那家人又吵又闹三天了。
自那日进宫后,皇上又派人来寻了她几次,她给出的答案始终如一——只要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灾害自会解除。
和昶帝怀疑之余,却又口嫌体直地不断催促程砚加快进度,早日使那贪赃枉法的千古罪人伏诛。
要知道,这雪多下一日,库银的钱便如流水一般哗哗往外淌,每每思及此,和昶帝真是恨不得把那些人抽筋拔骨来泄愤。
这日,百姓大多又睡到快午时才起床,不是他们躲懒,而是这口粮实在是有些寥寥可数了,他们只能多睡一会,来减少自己的饥饿,少吃一顿是一顿吧。
也有实在饿的不行的,裹上了家里所有的厚衣服,准备出门去那传说中的赈灾点探探虚实。
可他甫一出门,却看见自家门前工工整整得摆了几个麻布小口袋。
打开一看,稻麦黍菽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小块肉和一条鱼。
为了防止这粮食被掩埋在雪中,放的人还贴心地竖了根长长的木棍,指引人说底下有东西。
那人一时喜不胜收,抱起来就往屋内跑,也不管上面淋落的雪沾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裳。
不止他一家,这日除了那些平日便不愁吃穿的高门大户外,京城许多平民百姓都在自家门前领到了这天降的粮食。
与粮食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写信之人笔迹秀逸圆润,犹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又不因对象是千千万万的平头百姓而显得轻视浮躁,每一字皆能看出书写之人之用心。
“今逢盛世之苦难,亦是上天予以考验。我知众惶恐,举国防,万巷空寂。共安乐,亦可共患难,国泰民安终有时,现尽以微薄之力,共渡难关,还望心中仍怀点点春意,叫凛冬也能开满娉婷之花朵。”
不知是这几兜粮食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还是这一封信熨帖了众人的心思,总之,这日子竟也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若是百姓真闹起来,又是免不了的一出财力人力的消耗。有灾情,却无混乱,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雪一天一天的下,日子一天一天的捱,和昶帝催了又催,总算接到了舒王程砚要觐见的通报。
程砚进了殿,将身上的大氅取下,露出里面穿着的蓝白系长袍,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扑通一声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里咚的一声,这...这是作何?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快步走到程砚面前,却也没想起来先把自己亲生儿子扶起来,而是直接问道:“可是查案出了什么岔子?”
若是仔细听,他的语气飘忽不说,竟还有些许哆嗦。
“回父皇,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查到了一些...”他咬了咬唇,似是很犹豫不决,那名字犹如烫嘴一般,迟迟没从双唇之间破出。
他咣一下磕了个响头,又是磕的和昶帝心里一个激灵。
“儿臣实在是不敢查下去了,望父皇责罚,这差事还望父皇交于其他有能力之人。”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冒火,当时是你自荐,说去彻查,现在又推诿起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白白耽误了功夫!
发怒之余,幸而脑子还有得一丝清醒,问:“你可是南珰朝的堂堂王爷,竟还有你不敢查的事和人?”
他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黄济康,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立刻从淮序手里接过现有的证据。在手里大致翻了两下,也是脸色一变,话也不敢说了,只求助似的看向皇帝。
皇帝看的好笑,心里愈发纳闷得紧,到底是谁让他们一个二个都跟见了鬼一般。
他颇不在意地从黄济康手里接过那厚厚一沓册子,顺手看了起来。
众人只见皇上的嘴角一滞,那眉头是越皱越紧,捏着纸页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直抓的那页脚都泛起了皱。
和昶帝耐心渐失,一页两页,他将手中的册子翻得哗啦哗啦响,直至看到最后。那里面桩桩件件,皆指向他的宝贝儿子,当今南珰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程砚头还垂着,闷声自责道:“许是儿臣办事不力,叫人无端陷害了皇兄,儿臣这就下去再从头查起。”
说着,他就起身,头也不回决绝的向殿外走去。
“慢着!”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和昶帝喝住。这两个字中,可以听出皇帝压抑着的怒气,自程砚进殿,短短一会儿功夫,却也沧桑了不少。
程砚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无需他说,那记录成册的证据里,已明明白白地写着。
太子虽未直接参与剥削赈灾款银,却和各部官员皆达成共识,他对他们贪赃枉法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在朝堂,他们便都是东宫麾下的人,待太子顺利登基后,也要尽心辅佐他才是。
这一切,皆有往来书信为证。
和昶帝只觉胸口凝滞着一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闷得他嗓子发痒,他猛地咳嗽起来,感觉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的腥甜之气。
他不是看不出程砚在跟他演戏,只是这证据却也不是捏造的,若是太子没做过,如何轮得到别人说?
太子如此行事,旁人再怎么落井下石,也是该的。
他欲与程砚多说几句,抬头却看见程砚那单薄瘦削的背影。
皇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无力的沧桑感。
前二十年,他未曾关心过程砚半分,如今一个儿子不成器,一个儿子和自己老子不亲不说,也在算计着自己。
罢了。
他摆摆手,让程砚走了,自己则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台阶之上高高的龙椅。
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来消息,皇上将太子禁了足。所有涉事官员,无论涉案金额多少,则暂且压入大牢,待大雪过后,万物如常之时,于郊外观星台问斩,以祭上天抚慰人间百姓。
得到此消息时,程砚正在檐下看着大家扫着雪。他微怔了片刻,许是也没想到皇帝的旨意下得如此快,竟是半分父子情谊也不顾,倒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说来也怪,自和昶帝的旨意一下,众人罪行皆公之于众,这雪竟真的越下越小,到这日傍晚,是彻彻底底地停了。
雪一停,也方便了这桩大事在京城里迅速传开,百姓这才知晓,在自己被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际,朝廷里竟无声地翻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别的不说,现在牢里关着的,可已经快是朝里一半官员了。
若是都斩了,那这朝堂可真就要变天了。
程砚顾不得这么多,他已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下一桩,便是...
他望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淮序,从他手里接过小食盒,吩咐道:“今日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去。”
说着,便往府外走去。
“王爷!外面还冻人的很!您好歹穿件披风!”
淮序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却很快瞧不见了人影。
奇了怪了,这平日里畏寒得紧,怎么今日穿得如此单薄好看,难不成是忘了?
淮序挠挠头,也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昨日雪一停,许溪云便知道这寒潮快到结尾了,和姐姐收拾收拾也准备开店。
后门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她以为又是淮序,将手擦擦准备去开门,却不想看见了程砚。
程砚今日穿着石青色团花束腰?衣,更显宽肩窄腰,只是看起来...忒冷了些。
这么想着,许溪云也这么问出来了。
程砚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只说着自己不冷。
可许溪云从他手上接过那食盒时,明显看到他指节都已经冻得发红,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寒气逼人。
也不知他今日哪来的偶像包袱...
许溪云心里腹诽着,将食盒放下,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怀中结结实实地抱着一绒毯,没好气地一把塞到程砚怀里。
程砚本想着雪停了,俩人又许久未见,今日好不容易见一面,若穿的格外臃肿则会显得失礼,这才挑中了这套衣服,还特意连披风都没拿。
可他着实低估了这寒潮的余威,一出门就冻得打了几个喷嚏,险些没抗住回去多加衣物。
已经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逞强,乖巧地披上绒毯,接过许溪云给她盛的热羹,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许溪云看得好笑,怎么躲了个灾这人连厚衣服都买不起了?
待几口温热入肚,程砚只觉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他想起今日来的正事,跟许溪云开口正色道:“此次多谢许小姐相助,我才能把时机捏得如此巧妙,许小姐还真是神机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