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当我成为邪神 > 9. 凛冬镇(9)
    三人穿过墓地,穿过灰白的教堂残骸,然后——


    脚下碎花的地毯经过积年踩踏,被磨得剩下薄薄一层,多处泛白,棕色的木质家具上到处铺着鹦鹉绿的布料,由于布料连带着垂下来的金黄色流苏穗子都已经被磨毛,辨别不大清它的材质,整体却显得很整洁。


    “哦。”


    有人举着灯,那是旅馆的老板娘在说话,她迟疑地打量应长生许久,似乎想要用灯光为那张脸增添些血色,原本打趣的口吻转了转,出口时变得分外仔细,生怕打搅了应长生:“我迎来了很特别的客人,对吗?


    图兰朵不回答,她快步转身,径直推开旅馆的大门。


    黑夜,一望无际的黑夜。


    传说中,在诸块大陆没有合并,六位神灵没有诞生之前,时间被分成白天和黑夜,海洋是东南西北不可逾越的屏障,所有的荣光与权柄皆归属于单独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


    祂在陨落之际,做出预言:


    黑夜将成为世界永恒的基调。


    平心而论,凛冬镇的夜,和大陆其他地方的夜没有任何区别。


    图兰朵对着无尽的夜,油然而生一种厌倦和烦闷。


    冬夜的风凛冽地刮,图兰朵捻下棕发上的冰碴子,地上结着相同的冰霜,冷冷反射出两旁房屋的微光。


    有的拉上所有窗帘,严严实实,那自然没有光的,只是里面交杂着点蜡烛的窗户,人形剪影趴在窗户边贪婪窥视外乡来客。


    图兰朵没有觉得诡异。


    从父母那边继承的名字,从父母死亡里预见自己的将来。


    以最恐惧的形式死去,被抹去一切的将来。


    一代传一传,几乎成了代代相传的恐怖。


    她有那么一刻觉得推开门的自己和他们很相似,只是他们更绝望,更无力。


    图兰朵走回来:“我以为我们会出现在酒馆里,那毕竟是我们进去的地方。”


    应长生说:“不是开放的时间。”


    很正常的对话。


    图兰朵忽然间明白,老板娘为什么要久久地举灯对着应长生。


    应长生看上去有点疲倦。


    说起来很奇怪,这种人类的情感安置在他身上,使得他…看上去更不像个活人了。


    因为疲倦意味着不再那么克制。


    图兰朵:“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凛冬镇上的居民自我封闭,不和人来往。酒馆里的人则吵吵闹闹,非常大打出手。”


    应长生:“他们已经死了。”


    干脆、直接、平板,唯有死这个音加得重,便带上一层薄薄的凉意。


    没有任何的顾忌。


    那么一切才显得合理起来。


    在开始的时候,图兰朵就曾经对牧师说过,酒馆中的人比小镇居民更像暴怒君王的子民,那不完完全全是句打趣。


    也许等死了之后,在酒馆这个死人聚集之所,君王子民压抑的天性才能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


    最后一重猜测被证实,图兰朵并不意外:“应,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两个猎人。”


    图兰朵微微悚然,小指动了动,声音不由得略高几分:“你在那里拦他们是想救他们?”


    “难怪。”她想道,也这样说,肯定地望向克诺伊,“你也知道。”


    难怪从那以后,克诺伊逐渐开始信任应长生。


    克诺伊低下头,等同于一个承认:“我不能说。”


    图兰朵没有怪他。


    赫柏想要带孩子离开小镇,迎来不知不觉的死亡。


    在凛冬镇,有些东西是必须要遵守的。


    这里所隐藏的,可能超乎她的想象,绝不仅仅是靠近深渊那么简单。


    “酒馆。”飘渺的女声念这两个字,昏暗的空间里,老板娘目光深切,最终却摇摇头:“像克诺伊说的那样,我们不能多说,但我给客人的建议通常是…绝对不要靠近!”


    图兰朵勉强笑道:“感谢您的建议,不过可能稍稍有点晚,因为我们已经在那里面度过了精彩绝伦的两天一夜。”


    老板娘挑高一边的眉毛。


    “十三号的三角、十四号的三角、十四与十五号交接的三角…”翻看记录本的那么一刹,图兰朵担心过自己又看到整整齐齐间隔着的三个三角形,幸好一切能对得上:“嗯…今天是十七号,十三号死的是阿弗利父亲,十四号是克诺伊父母,剩下一个是赫柏,我说的没有错吧。”


    “您比我想象的了解这里,女士。”


    老板娘说:“如果赫柏是那位黑发碧眼年轻人的名字,那么您说的没有错,他是你们来之前我唯一的客人。”


    她停顿一下,惋惜道:“很可惜,一位很好的客人——”


    门外的敲门声应和着最后客人二字,暗示旅馆将迎来新的来客。


    来客大概拥有着良好的修养,敲门声不急不缓响了一阵,最后停下,礼貌地等待着此地主人的回应。


    “应?!你怎么会去开门?”图兰朵眼睁睁地看着应长生猝然动作,没有阻止,当然此刻的应长生像把完全出鞘的刀剑,多看一眼都会刺疼,谁都不会阻止。


    她话语戛然而止:“镇律?!”


    来的人很年轻。


    不过旁人通常不会注意到他的年轻,他相貌很英俊,会叫人情不自禁想起东方的玉,和他们那些用玉一样温旭明朗光泽写的神仙画卷的故事,仿佛非得是这样复杂蕴藉的笔调,才能含蓄写出那种出众的神采。


    他也是这样,简直完美继承了古东方引以为傲的藏锋,看上去很亲切,却总像隔着一层,或许是因为亲切也是有魄力的亲切。


    图兰朵脑子一是有些转不过来:“是真的,你也来凛冬镇…你和应同时在,凛冬镇会不会太荣幸了些…?”


    镇律,这两个字一闪而过,很快被其他内容取代回旋在克诺伊的脑海中。


    天不夜的首领,大陆的反叛者之首,六神间的异端。


    每一个的名头都很重。


    老板娘也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很抱歉。”镇律置之不理地穿过三个人的眼睛与一连串追问,直直注视着应长生,声音柔和,出口便像一句叹息:“我回天不夜后才得知赫柏的消息,于是赶了过来。”


    他需要赶过来。


    正如同应长生是为赫柏的死亡而前来凛冬镇。


    应长生有了点反应,并非出自机械式必须的一问一答,是自然而然的触动。


    因而他也有了他想说的。


    是自己想说,不是形势需要,不关凛冬镇和其他人,和其他一切无关。


    “赫柏死了。”


    应长生一字一字,咬得平淡而清晰,死字依旧格外加重。


    短短四字,竟比孩童歌谣更渗人。


    镇律环顾圈四周,想了想,把他半推半按到柜台前的座椅上。


    图兰朵悚然望着这一切发生,毫不怀疑,如果是自己动的手,那么她的下场可能已经和赫柏时间线中的牧师以及酒馆众尸一样。


    就连老板娘也下意识噤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然而应长生不言不语,姿态温顺。


    镇律俯身,左手五指交叉插进应长生右手指缝间,掌心相扣,另一手盖在应长生手背上:“会过去的,阿应,会过去的。”


    应长生指尖抓紧镇律,指甲陷进镇律手背皮肉中,镇律始终耐心地等待着他。


    过了很久,他最终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像个一个活人,出于自己的情感。


    图兰朵说话声也很轻,带点疑惑:“我怎么觉得有点冷,有点风?”


    她对面的克诺伊嘴唇哆嗦,额头渗出冷汗。


    墙壁上挂着老板娘装饰用的镜子,时间一长,镜面磨损,照着便不清晰,此刻映出模模糊糊的,被风吹起的白色衣摆。


    这里没有人穿白衣,也不应该有风!


    图兰朵暗骂一句阴魂不散,旋过身,果不其然看到一高一矮恍若双生的牧师,站在不知何时大开的门后,静静窥伺着他们:“凛冬镇每次来客人,你们都会堵人门口?”


    回过头来看,他们在赫柏时间线中遇到的单独牧师,不是迎接他们,而是在迎接赫柏!


    时间线在重复十三十四号两天的轨迹,他们误以为的十七号,实则上根本是赫柏初入凛冬镇的十三号凌晨!


    所以牧师才会说昨天是平静的一天。


    凛冬镇实际的十二号,根本没有来客!


    十三号迎接赫柏的单独牧师、十六号迎接她与应长生的双生牧师、十七号迎接镇律的双生牧师…牧师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张嘴,刚在空气中形成隐隐的嗡鸣,即被应长生打断:“离开这里。”


    图兰朵早就习惯应长生的音色,冷、清、淡,像没有杂质的凝结寒冰,不含任何、终年不化。


    她从没听见过应长生蕴藏着这样浓重杀机的声音。


    应长生重复道:“离开这里。”


    越至后面,杀机越重,仿佛可以切肤。


    “阿应很想对你们动手。”


    镇律仍维持着屈膝半蹲的姿势,没有正眼给牧师,眼中仍是化不开的爱怜之色,很纯粹,没有男女情人间的暧昧情愫,也不是对弱小、对爱宠的施舍,与他说的话分外矛盾,又分外契合,“碍于不是时机,不能动手。“


    他平和地叙述,不带半分敌意,应长生不喜欢大喜大悲,忌讳太激烈的情感起伏:“所以你们再不离开,我会替阿应动手。”


    君王座下,何时有过这种悖逆者?


    狂风大作,呼应着双生牧师即将出口的怒吼,他们喉咙骨骼已有细微变化,翻滚雾气下重重蔓延,连接着漆黑的深渊。


    然而室内烛火明亮,门扇悄无声息往前滑,似乎在勒紧牧师脖子,直至两扇门完全平行闭合,将怒吼不费吹灰之力锁住。


    始终不能出口。


    镇律起身,圈住应长生手腕,平静地牵他到老板娘那边:“劳烦,我和阿应住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