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在路上摇摇晃晃,温野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在车窗嗑了好几下,跟啄木鸟似的。车开了近三个小时,大家也就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情聊聊天,等拍够素材后,就各自躺着休息了。


    商务车同排不连座,周尔琛撇过头,温野无知无觉在他的视线里呼呼大睡,脸上都压出了一条印子。周尔琛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缝隙里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毫无动静。


    “嗯……嗯、嗯?”


    温野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凭着感觉往接听键一滑,“喂?”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温野清醒了几分,“妈?”


    打来的正是余彩兰。


    “小野,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啊?”余彩兰似乎在商场,耳边隐约传来广播的音乐声,“上岛了吗?”


    “还没有呢。”温野看了眼表上的时间,“等会儿要坐快艇过去,等上了岛手机就不能用了。”


    “好,好。你快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温野嗯了一声,余彩兰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小野,你在那边……和尔琛相处得还好吗?没有吵架吧?”


    要是普通的综艺还好,起码脱离拍摄的时候还能打个电话,但到了无人岛上,再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就难了。为了不干扰拍摄,余彩兰要问也只能问导演,虽然他们家注资了,但说到底,问别人还是没那么方便。


    余彩兰原先不知道要断联这么久,等她知道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盼望着儿子在那边别被欺负,两个人不要吵架,和和气气地一起回家。


    “我们——”


    温野刚要开口,忽然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说他们关系不和,肯定要让余彩兰担心了;但如果说相处得很好没吵架,正好赶上温振国在一旁偷听,那更加完蛋,回去后天也别想甩掉周尔琛了。


    温野抓了抓头发,坐直了身体,“我们……”


    ‘们’了半天还没说出个结果,一旁的周尔琛突然接过了电话,“余阿姨,是我,尔琛。”


    温野一个‘喂’卡在嗓子里,周尔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道:“嗯,他很乖,我们没吵架。”


    温野瞬间抬眼。


    余彩兰估计也不信,因为周尔琛又说了几句:“是,这几天吃得不太好。嗯……您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余彩兰应该被他安抚得很放心,连句再见都没跟温野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温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他、很、乖?”


    周尔琛抬起眼皮子,弯腰把手机递给他时,轻声道:“嗯,睡着的时候最乖。”


    乖你个大头鬼。


    温野没好气地抢回手机,车慢吞吞地停了下来。


    司机熄了火,扭过头对众人道:“到了。”


    石莉莉扭了扭胳膊,下意识地回头想提醒他们,温野却已经揭开了安全带,利落地跳下了车。


    十二月初的K市正是旅游旺季,圣诞节将近,不少欧美人都跑来晒日光浴,公共海滩上躺着大片大片白花花或黑乎乎的□□。码头附近的快艇更是一天都没有停歇,专门为附近私人小岛上度假的有钱人服务。


    节目组能在这么紧缺的情况下,租下这几条快艇,看来还是下了不小的功夫。


    温野晕船,晃一会儿就头晕眼花想吐的那种,关键是还吃不了晕车药这类,不然就会更难受,所以他一早就准备了清新含片,含着呼吸道和胸腔都觉得清新了不少,能好受很多。上快艇之前,周尔琛担心他难受,还在他耳后贴了张晕车贴。


    巴夏正在一旁穿救生衣,看到周尔琛耐心的动作,好奇地插了句:“温野是晕船吗?”


    温野低着脖子还没回答,他已经嗯了一声。


    “那吃点乘晕宁呀。”巴夏经验老道地说,“我姐怀孕的时候老是吐,医生就给她开了这个药,可管用了。”


    一旁的两人动作都顿了顿。


    乘晕宁本来就是治疗妊娠和晕动症引发的呕吐、恶心的症状,巴夏让他吃这个也没什么问题,但偏偏加了句她姐姐怀孕时用的药,听起来……就格外别扭。


    “……那真是谢谢你了。”温野保持唇角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放心,等我怀孕的时候一定用上。”


    “哎呀小温哥,你可太逗了。”巴夏哈哈笑,“男人怎么怀孕呀?除非你以后娶了老婆,那倒是用得上。”


    这下,轮到周尔琛的脸绿了。


    “……你瞎说什么呢,”曹林眼睁睁地看着巴夏把这俩人轮流得罪了一遍,吓得赶忙把她拉了回来,“你穿好了就去船上等我。”


    说着,不容巴夏拒绝就推着她走了。


    走之前,曹林都没敢看周尔琛的脸色。


    对于巴夏这个随心所欲的性格,曹林也十分头疼,关键是她也不骚扰陈超和另外一组,就逮着周尔琛可劲薅,还时长语出惊人,那些话听得他背上都一阵冷汗。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情商这么低呢?他很是纳闷。


    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曹林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泡在剧组,说是谈了小半年的恋爱,其实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要不然,打死他也不会参加这个综艺了。


    另一旁,温野套上橙黄色的救生衣,刚要登上快艇,就被周尔琛一把扯了回来。


    “你刚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么?”周尔琛低声问。


    温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尔琛说的是那句‘等我怀孕的时候一定用上’,他那时是在嘲讽巴夏带偏了乘晕宁的意思,不过在周尔琛的耳朵里就不一定了,毕竟我怀孕和我老婆怀孕,只差两个字,但却是天差地别。


    温野反问:“你觉得是么?”


    周尔琛没说话。


    他说:“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是个正常人,你以为我离娶妻生子的生活还差多远?”


    这句话,简直像刀子一样。


    插得心脏血淋淋。


    “我喜欢男人,这样不正常,是吗?”周尔琛问。


    依稀想起,他们之前好像也有一场类似的对话。那次他在酒吧撞见周尔琛和一个男人约会,两人争吵时,周尔琛也问他,我是同性恋,你觉得恶心,是吗?


    温野有种莫名的直觉,再聊下去两个人都不会愉快。于是他抽回手,攀着快艇的边缘,跨步坐了进去。


    周尔琛没有等到回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像是被不小落下的物件。直到编导过来催促流程,他才慢吞吞地穿上救生衣,坐到位置上。


    快艇划过海面、水花四溅。


    太阳正好挂在海上空,往下一照,海面跟撒了碎钻似的,波光粼粼。快艇的船身破开海水,白色的水浪打在两壁,哗啦哗啦的。温野起初还有些新鲜的体验感,但晒得久了,整个人都开始发昏,连脖子上贴晕车贴的地方,都晒得隐隐作痛。


    他没忍住抠了两次,就被周尔琛注意到了。


    温野还以为他要过来查看情况,自觉地把手放下,然而周尔琛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半闭着眼,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和时而翻出水面的海豚和海鸥。


    温野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动静,只好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备用的晕车贴。他出门总是丢三落四的,也没带小圆镜这种东西,晕车贴要贴在耳根子后面,用手机照着也不方便,他索性摸索着位置,把旧的撕了下来。


    他动作不怎么轻柔,连带着一块软皮都被揪起,温野摸了摸,感觉上面好像起了一点小疹子,凹凸不平的,这下动作一顿,不知道还要不要贴。


    他总感觉自己是不是过敏了。


    犹豫的这一小会儿,周尔琛看了两眼,还是靠了过来。


    “别动。”他声音低沉,按着温野的脑袋,抬起那片薄薄的耳垂,果然看到了一片敏感的红,延伸到后脖颈。


    不像是过敏,倒像是太阳晒后引起的荨麻疹,再加上他动作太粗暴,把那块本来就柔软的皮肤硬生生地撕红了,才弄成现在的局面。


    “不要挠,会更严重。”


    周尔琛让他把防晒衣拉好,挡住脖子防止暴晒,又从包里拿了一板氯雷他定片,递给他。


    温野抠了一片,周尔琛还没来得及把矿泉水递过去,就看到他往嘴里一倒,拧着脸生生地咽了进去。


    过敏药最快也要半小时到两小时才能见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野感觉脖子那块反而觉得更痒了,他没忍住,刚想伸手去抓挠,就被周尔琛握住了。


    两个人的指尖都微微一顿。


    周尔琛和温野的荨麻疹也算是老朋友了,并不陌生,而且尤其喜欢在春秋换季的时候出现。发作时也没有缘由,过冷过热、甚至抓两下就会拱起两条大红色的‘疤’。


    温野时常浑身发痒,总忍不住去抓,抓得胳膊和大腿上全是红肿的痕迹。周尔琛看不过去,就把右手偷偷放到课桌下,握着温野两只发热的手心。


    难受得很了,温野就趴在桌上,把发热的脸贴着凉凉的桌面。周尔琛回头时,就看到他脸和唇都是红红的,眼睛一刻不错地看着他,软得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明明是他擒着温野的两只手,但对视的那一瞬间,周尔琛却恍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困住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