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肇始, 郁璟仪登基为帝，就此开启了属于她的时代。
与此同时，京城开始进入雨季, 郁棠一直在宫中待到酉时三刻, 直至暮色渐至, 这才屏退了欲要随行护送的青竹与青雨，尤自一人撑着油纸伞出了宫门。
才过东华门便遥遥望见了季路元，季世子穿着一身卵白釉色的轻薄锦袍，墨发高束, 正斜倚在车璇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他这幅难得安恬的端淡模样瞧着有些乖，郁棠看在眼里心底一热, 唇边不自觉漾出一抹笑意。
“季昱安！”
她扬声唤他，提着裙摆雀跃地小跑上前, 略显吃力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到季路元头顶上，
“你怎么来了？”
季路元搭着她的手握住伞柄, 轻轻向后推了一推, 伞面倾斜三分, 重新罩回到郁棠头上，
“还不是因为我们的长公主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我独守空房太过寂寥，只得见缝插针，尽可能地早些来见你了。”
疆北战事皆捷, 季世子有了军功傍身, 五日之前顺理成章承袭王位，正式成为了柄政疆北的镇北王。
鸿胪寺的差事自是不需再做了，他骤然得了空闲，本想着日日待在府中同郁棠腻歪, 可偏生郁璟仪堪堪登基，她初掌大权，即使天资聪颖，心里也免不得会有感到愁绪如麻的时候，故而这段时日便频频会召郁棠入宫陪伴。
于是乎，二人的景况就这么颇为巧妙的遭逢不偶，新任的镇北王必不得已摇身一变，被迫从惮赫千里的英伟大将军成为了怏怏不悦的哀怨望妻石。
此时此刻，被望着的那位莞尔晃了晃他的袖子，自然又熟练地哄顺他道：
“哎呀，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无需再入宫来了，明日一整日都在府中陪着你，好不好？”
季路元抿着唇角不答话，桃花眼倒是恹恹向上抬了一抬，莫名显出几分失意的惝恍来。
郁棠最是看不得他这幅扮乖装可怜的委屈样子，她偏着脑袋想了想，愈加放缓了语气，
“不然待到回府之后，我去小厨房里亲自做些点心给你吃？”
季路元鸦睫半敛，继续失聪一般地默不做声。
郁棠一计不成，尤不放弃地再接再厉，
“那绣个荷包给你呢？小狗图样的荷包？”
季路元神色靡靡，仍旧装聋作哑地不言不语。
三番哄顺接连告败，郁棠微颦起眉，她思忖片刻，继而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试探着开口问他，
“要不，要不我今晚回去穿那件羽衣给你看？”
方才还一脸惘然的季路元眉眼一动，几乎是赶着她的话音给出了回应，
“好。”
郁棠：“……”
她稍一僵滞，很快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打他硬邦邦的手臂，
“季昱安！这句你就能听见了是吧？”
季路元闷笑着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
“嗯，不仅听见了，而且还听得十分清楚，阿棠回府之后可不许反悔，否则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你榻头，化作一缕怨魂，日日夜夜地攀附在你脊背上，幽声质问你为何……”
“你快别说了！”
郁棠急忙反手去堵他的嘴，周身都因着此刻淅淅沥沥的细雨与季路元悚然惊惧的描述起了颤栗，
“听着怪骇人的。”
她不自觉地往季路元的怀里钻，半月眼凝瞩不转，含着些显而易见的清浅怨怪，“季昱安，你又吓唬我。”
“好吧，是我的错。”季路元强压着笑意将她裹进衣袍里，“下次不说了。”
他颇为爽快地赔了个不是，轻快的语气里却显然没多少诚意，被捂着的唇还钻空子似的朝前努了努，趁势啄了一下郁棠潮乎乎的掌心。
“季昱安！”郁棠被他气得跳脚，拧着他的后腰掐了他一把，“你好敷衍啊。”
她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不许他亲，“你重新说。”
季路元挑着唇笑了笑，“如何重新说才能让咱们的长公主觉得不敷衍？我发个誓？”
他轻咳一声，还当真有模有样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我季路元发誓，日后绝不再同阿棠讲什么‘化成怨魂攀附到她脊背上’之类的诳话……”
正儿巴经的誓言被他说得又沉又缓，郁棠这厢尤在心满意足地认真听着，冷不防察觉他话音一顿，下一刻，一团煦暖的灼息便已毫无征兆地覆上了她的耳廓。
“毕竟倘若我真的变成了怨魂，也必然不会去攀阿棠的脊背，而是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无声无息地去钻阿棠的卧榻……”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喑哑，呢喃的絮语裹着周遭雨水的潮气，湿哒哒又黏糊糊，一个劲儿地欲要往她脑子里钻。
“爬上卧榻之后，我会再将阿棠牢牢地抱在身.上，心甘情愿地做阿棠的卧具。阿棠还记得这个姿.势吗？在宜州城时我们就用过的。只不过阿棠太过娇气，一时嫌我腰.腹.硬，一时又嫌我晃.动.得太重太快，惹得你目眩头晕。”
略显冰凉的薄唇顺势吻上她温热的后脖颈，季路元轻嗅着她身上馥郁的甜暖气息，鼻尖抵住她耳后的红痣，又重又缓地来回蹭了蹭，
“况且待我成为鬼魂之后，体温不再如常人那般和暖，定然更会遭你白眼。但退一步说，阿棠届时必定是暖的，如此，也不知你我二人相.贴相.连着紧密互拥，我会不会也重新变得暖和起……”
“……你！”
郁棠被他突如其来的放肆混话惹得指尖都红了，她羞臊至极地仰头瞪了季路元一眼，下一刻竟是裙摆一提，扭头就要往回跑。
“做什么去？”季路元眼疾手快地箍着她的腰将人捞回来，忍笑忍得肩膀都在颤抖，“阿棠现在怎么还学会逃跑了？”
“你松手！”郁棠面红耳赤地挂在他身上扑腾了两下，“今夜我不回府了，我要宿在璟仪的寝殿里。”
“那可不行。”季路元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撩开车帘，微一用力便将她轻松放进了马车里，“郁璟仪的寝殿里又没有羽衣，我们的长公主今夜必须跟着她的驸马回家。”
他向上挑着唇，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浪.荡悦意，“适才可是阿棠自己说的，今晚，你要穿羽衣给我看。”
***
马车一路疾驰回了王府，季路元连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甫一将郁棠送进主屋便转头去了小厨房，依着郁棠的口味为她熬煮了一碗姜茶。
郁棠彼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爽柔软的鹅黄袄裙，她散了繁复的牡丹髻，只用一根同色的琉璃簪子简单挽起了一头乌发，笋尖似的指款款捧着白瓷的茶碗，一面小口抿着其中滚烫的姜汁，一面撩着眼皮，鬼鬼祟祟地偷偷睨着屏风之后换衣裳的季路元。
绵亘的阴雨过早地在天边涂了几抹夜色，屋子里燃了蜡，昏黄的烛火就这么将季路元高大的身姿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雾白的绢素上。
先前在战场上的那点子亏损尚未完全补回，他瞧着比以往还要瘦削些，紧实流畅的肩背线条一路向下，最终在腰腹处收窄。
郁棠面上一红，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冥冥卧榻之中，他半是诱.哄半是强迫地让自己抬.腿.勾住他腰的旖.旎画面。
“想什么呢？”
尤在怔愣间，季路元已经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他抬手抹去郁棠鼻尖的汗珠，瞧着她眼睫湿濡眼角泛绯，便又颦了颦眉，略显忧虑地抚了一把她潮乎乎的额头。
“发热了？”
“没有。”
郁棠偏了偏头，主动用侧颊去贴他的手，“你，你真想看我穿……穿那件……”
季路元勾唇笑了笑，“还以为你是淋了雨不舒服，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他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颌，“不想穿就不穿了，杀鸡焉用宰牛刀，阿棠只要随意对着我勾勾手指，我就必定会摇着尾巴扑上去，保准比小花跑得还要快。”
窗边小窝里的季小花动动耳朵，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郁棠被他的描述逗笑了，她攀着季路元的手臂欠了欠身，红唇抿了又松，半晌之后才支支吾吾地张了张口，“那……”
季路元也学着她的调子，“那……”
郁棠攥了攥他肩头软和的衣料，眸光闪躲着不敢看他，“那我还是穿吧，毕竟，毕竟我都答应你了。”
季路元也不推辞，沉沉地‘嗯’了一声，面上神色依旧，唇角却极快地翘了一下，是个强掩悦意却又没能完全掩盖住的架势。
“……”
郁棠瞧着他故作一本正经的端持眉眼，后知后觉地回过些味来，“季昱安，你不会是在故意扮深情，设套给我钻吧？”
季路元垂首对上她的视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他飞快地将郁棠抱起放在软榻上，又飞快地从翘头取来外袍，“今日天凉，我去再端几个火盆来。”
如愿以偿的得逞惬怀几乎浓得要从他身上溢出来，
“羽衣就在左手边第三个角柜里，阿棠动作快些，可别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