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岁刚到家没多久,浴桶和木工三件套都先后送到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没给自己做晚饭,就随便吃了点欧包,让侵月自己吃着,跑到浴室叮叮当当敲了起来。
他将浴桶摆在水龙头下方,对着下水道方向的一面,在底端凿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
试了一下,整体流水速度会比水龙头的进水速度快一些,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截水管,一端接着厨房的水龙头,另一端牵进浴室,这就差不多了。
至于怎么让侵月理解他的意思,这不是重点。
侵月又不是小孩子了,看到浴室的“活水池”,自然就会明白那是干什么用的。
安岁满头大汗回到客厅,侵月已经吃完了生鱼,他熟练地爬上椅子,将配粮喂给侵月。
这样的流程他们已经做过很多遍,不需要多余的交流,安岁抬一抬手侵月就知道该干什么,无声的默契流转在形态气质完全不通的一人一鱼之间。
大约只用了一分钟,每日配粮任务就完成了。
安岁揉吧揉吧包装袋装进兜里,指了指侵月,又回身指向不远处的浴室门,同时习惯性地用语言解释道:
“今天是你的排泄期,简易的活水池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只不过你需要到浴室去。”
侵月顺着安岁手指的方向,看向不远处的浴室门。
它知道每天晚上安岁睡觉前都会进入那里,十几分钟后出来,身上那些斑驳的陌生气息都会消失,只留下他本身浅淡的暖香。
安岁的手势,是想让它进去?
它喜欢气息干净的安岁,所以对那扇门后的神秘世界并不抗拒。
侵月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安岁本来没期望侵月一下子理解他这么抽象的动作,正纠结着要怎么进一步解释,却见侵月竟然点了点头。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他为什么觉得,侵月好像变聪明了?
之前侵月有这么容易理解他的意思吗?
还是说,是因为随着和他的相处,侵月和他之间的默契增加了?
事实上,不止安岁有这样的感觉,侵月身为当事者,更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自己身上的变化。
它的理解能力确实提升了。
随着从安岁那里传来的治愈之力一点点遍拨开脑海深处的迷雾,它眼中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之前它看见人类做出什么动作,只觉得那是什么毫无指示意义的乱舞,和风吹草动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它体会到了不同动作代表的微妙不同的意味,它甚至有了一些类推的思考能力,比如安岁指着一扇门,先前它只看到安岁“指门”,现在它却能想到安岁的意思是要进去。
不止如此,它对语言与情绪的感知能力也有了提升,它开始能分辨出笑代表着开心,皱眉代表着烦恼,而以前,它分明只是能看出肌肉组织的变动组成了一个新的表情。
而语言方面,它已经记住了十多个词语的发音,知道“我”是安岁,“侵月”是它自己,只是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在没有接触到安岁的时候,它也能体会到一些语音语调,那和窗外毫无规律的噪音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都是安岁带给它的变化。
若要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那就是侵月的灵魂似乎醒过来了,从野蛮的野兽,变成了一只会思考的野兽。
安岁不知道发生在侵月身上的变化的细节,想要探索也无从下手,只能暂时把疑问压在了心底。
不管怎么说,侵月变聪明了,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比如现在,本来把侵月带去浴室绝对是一个大工程,但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已经解决了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最后那百分之二十的麻烦,是他要如何把侵月弄进浴室。
虽然贫穷的他给侵月使用的是基础水箱,但也足足有两米高,侵月想要自己出来肯定是不成的,必须得有一个人在下面接应。
至于那个人是谁……
安岁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他真的能扛住几百公斤的侵月吗?
不成不成,这肯定不成。
安岁的目光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又去卧室逛了一圈,看着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书桌,咬了咬牙,拖到了客厅来。
他将书桌放在水箱边,抬头看了一眼,距离倒是勉强够侵月出来了,不过桌子上光秃秃的,侵月的鱼尾肯定会往下滑。
安岁再次回到卧室拖了一条毛毯出来,用水打湿后铺在桌子上增加摩擦力。
拍了拍桌子,这下总算觉得差不多了,安岁吭哧吭哧从次卧将沙发搬出来,围在桌子边,瞬间觉得安全感爆棚。
安岁站在沙发上,伸出双手,“好了侵月,这下你可以放心出来了,我会接住你的。”
他都计算好了,他的高度,刚好可以抱住侵月的上半身,等侵月的重量压上来,他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根本不需要承重,只是要被压一下。
而且这样一来,侵月的尾巴就能从水箱里出来,刚好落在桌子上。
尽管安岁没什么特别解释意图的肢体动作,但侵月还是明白了安岁的意思。
这并不难,安岁敞开手臂、仰头看着它、等待它的动作,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而且它还知道,安岁的最终目的是要带它去浴室,那么现在他的意思很显然——他要接住它,让它出水箱。
理解了,它却没有急着去实行。
其实以它的体能,直接跳出水箱,砸在地上,皮肤上连红印都不会留下一块,根本不需要找东西在下面护着,更不需要安岁在下面接着。
但它没有这样做,因为……它是想要让安岁接住它的。
只有站在侵月的视角,才能理解安岁此刻的姿态有多么难以令人拒绝——
他仰着头,刘海儿自然向两边散开,完整露出白净的脸,眉眼天生带着一些微弯的弧度,灰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像是柔和的水,似乎能包容一切棱角。
他的身体毫无疑问是脆弱的,以人鱼的目光来看,那样的纤细不具有任何力量感,作为猎物都会让它们失去捕猎的乐趣。
可他和惊恐挣扎的猎物不一样。
他自然地伸展开双臂,露出了最致命的脖颈与心脏,越是冷硬的心脏,越是容易被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依恋的姿态攥住。
它几乎差点不管不顾抱住安岁,但天生冷硬的心脏却也使得它此刻习惯性地计较得失:
安岁对于它来说太脆弱了,它就连触碰安岁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收着鳞片与力量,但一个不慎依旧会刮伤他的皮肤。
如果它真的就这样抱住安岁,那后果不一定是安岁能承受得住的。
侵月灼灼地盯着安岁,没有动作。
安岁等得的手都有点僵了,忍不住将手收回来,使劲甩了甩。
“是没懂我的意思吗?”
可侵月如果没理解他的意思,表情不应该是疑惑的吗?它现在的表情很显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感到困惑。
如果它不是在疑惑,又是在等什么呢?
“你是……害怕我接不住你吗?”安岁不太确定地问道。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安岁只能先照着这个方向努力一下了。
安岁右手握拳,用力敲了敲左胳膊,表明他其实很强壮。
侵月唇角微勾,这是一个并非由它可以控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笑容。
它词汇量有限,尚且不知道,这种心尖好似被什么挠了一下的感觉,是觉得安岁可爱。
安岁搞不懂侵月在笑什么,但不妨碍他觉得侵月的笑容十分漂亮,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爬上桌子,和侵月四目相对。
他抬起侵月的一只手,将覆盖着黑鳞的小臂搭在自己的肩头,立马又把手拉了下去,使劲儿摇了摇头。
接着,他重新拉起侵月的手,往前走了一点,距离刚好使得侵月手臂与他肩头接触的是没有鳞片覆盖的上臂。
这回他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对着侵月点点头,意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侵月就不会弄伤他了。
侵月眸光微闪,盯着安岁还盛着笑意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岁狠狠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惊奇,“你还真是在担心怕伤到我啊!”
都说人鱼凶残狡诈,他怎么一点都不这样觉得呢?
侵月分明就是体贴又聪明啊!
还是说他终于运气爆棚了一回,开出了金光级别的稀有高智商人鱼?
总而言之,安岁心情更好了,甚至原本那一点害怕接不住侵月的担忧都不翼而飞,雄纠纠气昂昂昂地跳回沙发上,故意将声音压得粗犷有力地道:“来吧!我指定接住你!”
侵月上半身探出水箱,居高临下的姿势,柔软冰凉的头发刚好扫在安岁的侧脸以及脖颈上。
仿佛内里什么被轻轻扫了一下一般,安岁整个后背都不禁绷紧了,下一秒,侵月搂住了他的脖颈。
一瞬间,安岁脑子里面的所有想法都被清空了。
他妈的,是真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