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乱作一团,幸好府上特意请了大夫,离徐世子的院子也不远,很快就被家丁请来,在一群人紧张的询问声中,大夫实在是静不下心来诊脉,冷着脸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向长远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徐世子,心里也慌乱起来,不过适时他抱他进来时趁机把过脉,脉象虽弱且缓,但无衰迹,他也还算冷静,大夫将人遣散,他执拗的留下,主动给大夫递针。


    大夫瞧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留下。


    适才窗门大开的屋子此刻窗门紧闭,感受不到一点风迹,沉闷而清肃,其间的药味弥散不去,燃尽的檀香味也抑制不住。


    向长远给大夫递完针,看徐世子惨白的面色也有了缓和,这才松了口气。大夫收完针,拍了拍他的肩,自顾的出去和门口守着的人说明情况。


    向长远感觉到徐世子微弱的呼吸声,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了阴影,微红的泪痣也遮了几分。


    一晃,竟到了日暮黄昏之时,夕阳的光从穿透窗户纸落在他的脚边,他斜眸望去,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此刻他还在酒肆茶馆,与人谈道论剑,在山野之间,见云望月。


    一晃神就听到了咳嗽声,见是昏迷的人醒来,撑着要起身,他忙搭手扶人。


    徐原青面色透白,嘴唇也毫无血色,青丝垂落床铺之上,他一手抓住向长远的胳膊,直勾勾的盯着看。


    向长远看他神色凌然,虽气色不好,但神情不似病人,眼底竟还有些杀伐之气,他不由得更疑了。


    屋内药味飘散,与檀香味裹挟在一起,又有暖烘烘的炭火,一时间有些让人昏沉。


    徐原青看着向长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抬手,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双眼明亮,他又将手往上移遮住了双眼,下颚消瘦,难怪似曾相识,原就见过且就在昨日。


    没想到他徐原青也有被人戏耍的时候,他戏谑一笑。


    向长远看他那一抹笑意有些悲,抬手扶着他垂落的手,无奈的浅浅一笑,用昨日刻意压低的嗓音说道,“对不住世子。”


    徐原青知道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刚才向长远没用多大的力,只是传出去向公子刚回京就将他欺负吐血,这事可损了他在京城多年来“凶神恶煞”的形象,说是能大方原谅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试探我的理由?”


    他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在藏宝阁遇到,即便他觉得自己有秘密,也不至于就这样来试探吧,他又不入仕做官,也不点兵护国,不过要一个血茴草治病,怎么就让他特意来试。


    向长远正要回答,就听到外间响起妇人的惊叹声,估摸着是宣平侯夫人在着急,此时也不是能解释的好时机,他给徐原青掖好被角,收拾整理好情绪,做好了出门受罚的准备。


    徐原青看他离开的背影,冷冷警告,“向长远,你最好不要被罚。”


    此事他没完,要是向长远被罚了,不管是禁足还是挨打,都耽搁他报这个仇,他会很不高兴。


    闻言,向长远回头看床上斜依的病美人,抬手作揖,推门而出,眼前是晃动的灯笼,尚未完全落下黑幕下人就已经将灯点亮了,将院内照如黄昏一般,他被光线晃了眼,尚未看清侯爷夫人的方位,就见一道人影凑近,紧接着手被一双苍老的手握住。


    “好孩子!好孩子~”


    牵他的妇人雍容华贵,头上的步摇微摇,眼睛哭的泛红,却依旧端着高雅的仪态,瞧周身的气派打扮便知她是侯府的女主人,也是徐世子的亲生母亲李英,而她这一连两声哽咽的“好孩子”,叫的向长远茫然无措,认罪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李英抽泣了两声,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刚哭过的眼溢着欣喜的神色,“多亏了你救了楠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英缓了缓,慢慢说道,“楠楠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郁郁寡欢,大夫说他心有郁结,已结成淤血,若不发泄恐难过今冬,我与侯爷试过许多法子,只是这孩子虽然乖戾却十分孝顺,不同我们作气,去寻别人的晦气发泄,旁人哪敢招惹他,自然也气不着他。”


    说到此处,李英面露愧色眼中却藏了三分骄色,她侧目往屋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神满是感激之色,“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今日见过你母亲,知你今日才回京,也是楠楠命不该绝遇见了你,这京城的孩子都惧楠楠,其实楠楠是个好孩子,你日后多与他亲近就知道了。”


    向长远望着欲拉他手又在克制的李英,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真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徐原青可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祖母是先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父亲是宣平侯,母亲是郡主,姐姐是当今皇后,单拎哪一个出生都金樽玉贵,偏都集于他一人身上。


    他当时来试探时想的是坦白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世子气性大生气了,他便向下回再说,万万没想到世子气性大到吐血,那会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了,世子金贵,若是有三长两短,他恐怕不够赔。


    徐原青也以为向长远会被爱子如命的李英为难,一觉醒来却听左越说没事。


    左越给他奉药,“世子,虽然是阴差阳错,但的确是向公子救了你。”


    “……”


    徐原青琢磨着向长远也不是男主啊,怎么运气这么好?


    徐原青一边穿衣一边听左越絮絮叨叨,按照往常惯例他才晕过去几次,是不可能出门了,但他又与寻娘有约,思索着该怎么才能顺利出府。


    左越看他目光望向院子的墙,小声的提醒,“世子,我看墙外有人看着呢,要不今日就不出去了。”


    翻墙是万万不行了,上次他小身板差点摔死,还让府上的人也着急。


    他往廊下走去,看见摆放了几个大箱子,不知何时出现的,扭头问左越,“那什么?”


    左越小心翼翼的回答,“李公子送来的药材。”


    ——


    清早,向长远醒来就直奔药房,大手一挥买了五箱滋补的药材,让店家先送去,自己去再买些零嘴,怀抱着大包小包的零嘴,他匆匆忙忙的去了宣平侯府,家丁见是他就领他进去。


    家丁只送他到院门口就行礼告退了,向长远自己进去,进院就见有两个箱子摆在廊下,他估摸着是适才买的药材已经送到了,快步上前,还未踏入屋檐下,就见一只手撑着门框露出一张美逸的脸。


    徐原青一身宽松的月牙色常服,未挽青丝,真如李夫人所言,世子吐完血,脸色较昨日相见有了气色,一双桃花眼眼依旧盛着一片寒潭,只见他拖着病躯撑着门框,指着门口的两箱药材大骂,“李鸣生脑袋被驴踢了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我送药,他怎么不送大夫来啊,直接几针扎死我算了!”


    他虽然气声虚浮,但气势十足,大有沙场点兵的风范,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想扶又不敢扶。


    向长远心里一紧,尚未来得及阻止,旁边就过了一队家丁,手里皆是药箱,最前面的禀报,“世子,这是向公子送来的药材。”


    “向长远?”


    他浑身一颤,对上了一双杀气腾腾的双眼,还算温暖的天他却感受到了寒冬的凌寒,这种眼神他上次所见是被他绞杀十恶不赦的匪徒,他汗毛竖立。


    徐原青虽生了一张俊俏美艳的面孔,但性子却泼辣,说话更是不近人情,目光从向长远的脸上移开,落到足足五箱药材上,排成长排尽显财大气粗。


    向长远试探性的上前几步,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个药材是我家里送来的,我事先不知情,我只给你带了这些零嘴。”说着,招呼他身边的侍从下来,将满怀的吃食全都递给他。


    左越正欲接过,就听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左越。”


    左越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回来,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胯部,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换上了阴沉沉的神情,与台阶上的徐原青如出一辙。


    “……”


    向长远仰头看徐原青,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昨日唐突了世子,实在抱歉。”


    昨日的气还没在胸腔里顺畅出去,今日又来寻晦气,几股气一并发了他几步跨下台阶,不料身子太虚脚下不稳,险些扑到,幸好一只手及时托住他,沿着这双孔武有力的手往上看,扶他的人一脸关切,黑白分明的双眸亮如星辰。


    徐原青忙甩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你怎么不给我送口棺材来啊?”


    向长远手还僵持着扶他的动作,适才条件反射的扶他,他向自己倾倒时身上是淡淡的药味与檀香味,香味萦绕不散,脑子一下混沌不清,张嘴回道,“你若喜欢,我叫人打来,你看你喜欢哪种样式……”


    话说到一半他才回过神来,可惜话已然收不回了。


    徐原青本就苍白无色的脸,此刻有些铁青。


    周遭是灼热目光,他竟然从左越的眼神中看到了敬佩之情。


    徐原青皮笑肉不笑,朝他竖起大拇指,“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