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就是深入骨髓的烙印,就连嫁了人,他都要比旁的夫郎矮上一截,正经夫郎打不得,可奴籍出身的夫郎却打得了的。


    方夫郎就是知道这点,才敢嚣张地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一般的正经人家谁会娶一个歌伎当夫郎,大家都是要脸面的,这样的出身,就算是在乡间,哪也只能勉强做农户家的小侍,吴林是又穷,时间又紧,还脑袋发热,才把他娶过门。


    吴林眨眨眼,这才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奴籍和普通人的差别,只要在上头来查的时候将魏亦明的卖身契给小卒看,那他身上有多少伤都是不碍事的,吴林既不会被罚钱也不会蹲大牢。


    总而言之,方夫郎教训魏亦明,吴林似乎不会有半点损失。


    见吴林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方夫郎以为她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傲气地轻哼一声,转头瞪了眼畏畏缩缩站在墙角,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方大姐。


    “你可给我瞧好喽!看我是怎么收拾小狐狸精的,你若是再敢和外头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贴太近,叫我们家丢了钱财,我下一个揍的就是你!”


    他边骂边伸出手来拉扯魏亦明已有些披散开的黑发,方才那一巴掌下去,他瞧见魏亦明脸上留了印,但这还不过瘾!他非要毁掉这个妖精引以为傲的东西才罢休。


    不是美么?那就把你的脸打到肿,把你的长发也扯下来,叫你变成丑八怪,叫你以后再也无法作妖!


    魏亦明此刻却出奇得安静,他也不反抗,只因为被别人拽住了头发而不得不仰起头来,露出脸庞,正好叫吴林看了个一清二楚。


    方夫郎那一巴掌当真是下手极重,魏亦明白皙如玉的脸庞上赫然多了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嘴角多了道裂口,唇角溢出些许殷红的血珠,模样甚是狼狈,他此刻早已没了方才笑靥如花的媚态,眼神冷淡又略有些空洞,双唇紧闭,不向任何人求救,他对这样的殴打,已然麻木,他也知道,没人会在这时候出面帮他。


    一巴掌就打成这样,若是下手再重一些。。。


    “等一下!先别打!”


    吴林不再等待,高声喊道。


    方夫郎听见这话手一抖,将魏亦明的头发松开,随即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吴林脸上客气的笑容,她平和地说道:“叔,你先别急着打,我问个问题,问完之后,这厮就交由叔来惩罚,叔怎么罚怎么打,我都不会阻止。”


    从前这小丫头一声不吭,见人都只想绕道走,旁人说一她就不敢喊二,怎的今日这么多事,再三阻挠他教训这戏子。


    但这是吴林的院子,这地上跪着的,再怎么说也是吴林的夫郎,方夫郎不悦地吐出一口气来,翻着白眼道:“那就快问,你一个女人怎么和男人般磨磨唧唧的。”


    这话一出,门口站着的许多凑热闹的夫郎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心道方家这个蠢货,骂人还连带着把他们也捎上,把他自己骂进去了都浑然不知。


    吴林却并不在意此刻方夫郎对她的不满,只是抬手指一指魏亦明脸上的伤口,转头对方夫郎道:“叔,我家这厮格外娇嫩些,你瞧瞧,方才你这一巴掌下来,他这半边脸已然是这副狼狈样子,可以料想到,待您真的收拾他一顿后,他该是怎样一副凄惨样子,叔,你打他,我是没意见的,只是不知,若是他伤了残了,叔愿意掏钱给他请郎中不?”


    他一个正经夫郎,凭什么掏钱给一个唱戏的治伤!


    他心里没来由得气,开口骂道:“我呸!你个丫头是读书读傻了?我凭什么还花钱给他请郎中?”


    吴林眨眨眼睛,惊叹道:“原来叔没打算给他请郎中呐?可是,我也没有钱给他请郎中抓药,若是今日叔打了他,他得不到医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凄凄惨惨地死在我家老宅里。”


    说着话,吴林还似是很可惜一般,止不住摇头,很是遗憾地看向坐在地上的魏亦明。


    魏亦明听完这话,眼神顿时变得锋利冷锐,他微微抬头仰视着吴林,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半晌,就又缓缓将头低垂下来。


    他看不懂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罢了,不过是平白无故挨上一顿毒打,他这些年又不是没经历过,一个男人下手,力道又能有多重?左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他就能下地。


    方夫郎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拳头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只能恶狠狠地干瞪着她,看她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讲。


    “我倒还好,一个人也能过,可是方叔就不同了,我家这厮若死了,您便是杀人,虽说他是个奴隶,是我的财产,您杀了他用不着以死相抵,可到底还是要赔银子的,我买他来,是娶夫过日子用,他一死,您就得再给我买个夫郎来,外头的夫郎都贵得很,再买一个,少说也得花二三两银子。”


    边说话,吴林边比了个三的手势,放到方夫郎眼前晃悠两下。


    要再花三两银子给吴林买个男人来?开什么玩笑,就算他家有几个钱,这三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呢,他方家都还没舍得给自己小孩买个童养夫回来,怎么会愿意给她吴林买!


    算盘在心里一打,刚刚还怒火中烧的方夫郎顿时清醒了一大半,他没想到几日不见,这小妮子竟变得如此精明,心中一阵发寒,嘴上结巴道:“那,那又如何!我轻点打就是了,死不了人。”


    “死不死得了,可不是由施暴者来讲的,而是由挨揍的人自己来说,方叔你下手再轻,只要他出了点事,便也是叔你的过失,这钱,也得是叔你来赔。”


    “这,这倒是离谱了!左右是不给打,那怎么着,还要我怎么做事!”


    方夫郎气得嘴唇直颤,双手发抖,怒视着魏亦明干着急。


    吴林慢步走至魏亦明身边,象征性地挡在他面前,看着方夫郎那有气无处发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叔,我方才在屋里听你讲话,你来是要找丢掉的银镯的吧?若是如此,打他有什么用,您镯子是早上丢的,到现在也没几个时辰,他还来不及转交给别人,必会藏在自己身边或是屋里,叔您带着方大姐进屋尽管搜,我没有半点不情愿的。”


    这话倒是方夫郎没想到的,他一进来光顾着撒气,却没有细想到底该怎么找回镯子,见吴林态度认真,方夫郎迟疑地问一句:“当真?”


    “那是自然,我们家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您搜就是了。”


    吴林直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到底是心系家里宝贵的银镯子,方夫郎二话不说就往里奔,留下方大姐在院子里支支吾吾半天,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院子外凑热闹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论这新来的小戏子到底有没有偷镯子,完全不避讳着当事人,吴林随便听了几句,便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了魏亦明身上。


    有人替他挡着,他就立即找了个时机整理衣领,遮掩住方才裸露在外的肌肤,又迅速地将头发梳整齐,这才勉强恢复争吵前那副恬静柔美的模样,等到吴林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悠悠站起,手里拿了张帕子,擦拭着方才唇角流出的一点血。


    见吴林望向他,魏亦明就又恢复了那媚眼如丝的模样,笑着躬身行礼道:“多谢妻主相救,奴当真是感激不尽。”


    他话刚说完,吴林就摇摇头,伸出手止住他。


    “你别谢我,我先问你,你到底,偷没偷人家银镯子?”


    虽说她救了他,还直接放话让人进去搜,可吴林并不了解事情的具体过程,她并不知晓,魏亦明到底有没有顺手牵羊。


    到底偷没偷?


    他在那方夫郎进院子时就回答过了。


    魏亦明面上的笑容冷却下来,他垂下眼眸,用戏虐的语气轻声问道:“若是奴说没有呢?你信么?”


    吴林瞧了他一会,却也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方大姐。


    这方大姐属实是个怂人,半天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就只会站在墙角边擦汗着急,她大约是知道羞的,知道自己夫郎在人家地盘上撒野不大好,可她实在是害怕自己挨揍,故而什么也不敢做。


    “方大姐,我刚刚还漏了两句话,虽说我是同意了您们进院子搜,这要是搜出来了,那让他怎么给你们赔礼道歉都行,若是搜不出来,为了您们的财产和我们的清白着想,我可是要告官府的,这事让官老爷处理去,若是官府查出来银镯子另在别处,你们家诬陷了他,那这事可就不能这么快了结喽。。”


    一听到吴林说要告官,方大姐顿时脸色一白,慌忙往里跑,想要将自家夫郎拽出来,只是她刚跑几步,便瞧见方夫郎喜滋滋地抓着个荷叶包裹着的东西便往院子里走。


    “我就说什么来着!一定是他偷的!就在他房里桌上摆着呢!给我抓到了!”


    方夫郎边嚷嚷边走到吴林面前,他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伙顿时都望向那灰扑扑的一团东西,期待着方夫郎赶紧将其打开,叫他们都瞧一瞧。


    吴林听见这话眉心一跳,心中暗道果然不该相信这男人说的胡话,侧过头瞧见魏亦明有些慌张地看着那包裹,他没有害怕,只是看上去很尴尬的样子,局促地咳嗽一声。


    这不像是被抓了现行,倒像是。。。


    吴林不着痕迹地白他一眼,随后回过神来,便发现方夫郎已经兴冲冲地将荷叶上的细线解开,三下五除二便拆开了那荷叶包裹。


    这一拆,众人皆哎呦了一声。


    连那方夫郎也是面上一愣。


    这荷包里哪有什么银镯子,只有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吴林顿时就想起了魏亦明早上那副忧心忡忡,怕她吃不上饭的模样。


    这就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