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区分, 原著里的“林如海”本章写为“林海”。
时间具体在第110章,七夕之后,林如海远赴松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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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非卷王的正常人来说, 休息总是让人快乐。
尤其在“入鸿胪寺行走”以后,虽然江洛还不是每天去坐衙, 但既已算半个在朝官员,她便也心安理得将每个官员休沐日算作休息日, 不再要求自己全年无休零零七。
林如海照常三四点起就是他的事了!
她会睡懒觉睡到七点!八点!
——海棠红绣重瓣芍药的罗帐被有些粗暴地掀开,帐外灯光便照在了江洛熟睡的脸上。
江洛睫毛颤动。
她醒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些迷糊,眼睛也睁不开。
好困……
几点了?
不对!
江洛猛然坐起来。
——若无大事, 林如海平常起床根本不会惊动到她!
勉强睁开眼睛, 她看到林如海背光坐在床边,神情晦暗。
他在看着她。
他的眼神如一盆冷水, 让她立刻、完全清醒了。
这不是林如海。
“老爷起了?”江洛拥着锦被向后坐, 一只手在被子的掩饰下向枕头下方摸刀, 一面柔声问他,“做噩梦了?”
她握住了刀柄。——这让她有了些许底气。
这把短刀是前年生日林如海送她的礼物, 吹毛断发, 她从收到便一直放在枕下, 从没想过还有会对他用上的一天。
卧房里还有其他武器, 但这个“林如海”应该不知道放在何处。
林如海第一次送她的宝刀就悬在床尾,以现在的光线, 他目前的位置看不到。
江洛心里估量着, 她已习武六年,是否能一招制伏“林如海”。
而“林如海”似是发觉了什么,突然起身退开床边三步。
两人拉开了安全距离。
江洛的心却又是一紧!
——昭昭就睡在西侧间!
“今日休沐……”她弯起眼睛, 缓缓在枕下抽刀,“老爷不再多睡一会吗?”
——管他是谁,先制伏了再说!!
“林如海”站在原地,缓缓举起双手,高过头顶。
他开口,一时没发出声音,竟似不太熟悉怎么说话。
他生涩地、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我是……林海。”
……
林海已经死了五年。
但他还隐约记得面前女子的样貌——她是敏儿在杭州给他买回来的丫头,江氏。
可江氏分明已经被李氏推入水中遇难了!
而且,江氏去世前才十五岁,眼前的“江氏”显然已过双十年华,她眉眼间的冷静从容和周身气度也并非江氏所能拥有。——江氏会在发觉他不对劲后,立刻摸兵器要对付他吗?
但他记得更清楚,他已经死了五年。
人死不能复生。
所以,显然,他现下不在原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江氏没有死。
他也没有。
而看卧房里的家具装饰和江氏对他的态度……他猜,这个世界里的他,扶正了江氏。
若她真是另一个“他”的夫人,这里是“他”的家,他当然不能伤害她、把这里闹得不堪。
何况她有坚决的意念,对“他”有深重的感情,他也不能确定才回到身体的自己能否两相无伤地制伏她……
望着江氏警惕、震惊、怀疑的双眼,林海把手举得更高,真诚说:“你写《春日即事》时,曾在‘一线香’和‘一烟香’之间斟酌了近一下午,因你母亲说‘一线香’更好,才定下。”
江氏眼中的怀疑淡了些。
——这的确是原身与林如海的私语,除去他们和原身以及原身的母亲外,世间应无第五人知晓。
但这事太荒谬了。
她的林如海呢?!
她从没离开过他超过一年,他好像真的不是失忆了……
江洛没有松开刀柄。
她深吸一口气,把胸口捂得更紧,用命令的语气轻声说:“你先侧过身!”
——昨晚闹得太累,洗完她直接就睡着了……想也知道林如海没给她穿衣服!
林海一怔。
他目光这才移到江氏裸露的肩膀和胸前,只恍惚看到一眼雪白,又慌忙移开。
——这是另一个他的夫人,不是他的。
林海侧过身体,仍然高举双手,只是浑身紧绷,警惕着江氏会对他突袭动刀。
这时他才察觉,另一个他的身体竟如此康健有力!
看江氏的年龄……“他”应已在四十过半了。
江洛很快披上一件外衣,遮住重要部位,右手仍然紧握刀柄。
或许是她拽、穿衣服的动静有些大,也或许是方才她和“林如海”说话的声音已经吵醒了人,山月在门外轻轻问:“老爷?”
“没事,不用进来!”江洛忙说,“你们把昭昭抱去东边睡吧!”
过了几瞬,山月才在外应声:“是,太太。”
门外一阵细语和窸窣脚步声都远去了。
林海这时方微微转过身,问:“‘昭昭’?”
他的声音有些期待的颤抖。
江洛无视他的激动。
她拿着短刀下床,来到“林如海”身前三尺远处。
看他退后一步,她便也停下,问:“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沉默一瞬,林海回答:“永泰六年,七月初十。”
——竟然是同一天。
谨慎思考后,江洛又问:“你,还活着吗?”
“林如海”的眼神又变了,从安抚、怀疑和些微的审视变得锐利至极。
江洛当然不怕他看。
——她知道私盐案与甄家之事。
不过,这也难怪。
看来这个世界的“他”,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从结果看,“他”……做得比他好,比他好得多。
林海突然卸了力。
他继续退后,退坐到床边椅子上,放下手。
他闭目笑了笑:“我已经……死了。”
江洛心情复杂,还没说话,突然听见“砰”地一声!
卧房门被推开,两支火·枪黑洞洞的枪·管指向屋内,山月和山风瞬间都瞄准了房内太太之外的另一人——
怎么是老爷!!
两人震惊对视了一瞬,都没有放下枪。
——太太也还拿着刀呢。
林海比两个丫鬟更加震惊十倍!!!
家里有火·枪也就罢了,怎么连丫头都会用??
这个世界的“他”……和江氏,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
现在,林海终于确定,他的性命的确在江氏掌控之间。
这种受人威胁、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滋味,他曾经饱尝。
死后的五年,他也只能飘荡空中,看着女儿忍受他人摆布。
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看向江氏。
他能凭借的只有一点:
江氏对另一个他有深厚的情意,能一眼发觉他不是“他”,她舍不得伤害“他”的身体。
“你们先出去,关上门,在外面等着。”江洛吩咐,“悄声些,去安抚众人,别再惊动别人。”
山月两人便放下火·枪,悄悄退了出去。
林海苦笑:“我……”
“我该怎么称呼你?”江洛问,“你说你是林海,还有什么能证明?”
林海便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又回忆起几句从前与江氏在房内的私语。
——幸好他还算强记,也没被这五年时光折磨失常。
江洛把他的话一一与原身的记忆对应着。
——幸好她一直没有淡忘有关原身的一切。
确认好身份,江洛收刀回鞘,却没有放下。
她只是坐回床上,与林海分开较远的距离,把刀横放在膝盖上,问:“你……过来的时候……”她用指节抵了抵自己发酸发痛的眉心,尝试对他形容:“有看到过别人吗?
她还是直白问了:“……有见过他吗?”
林海摇头:“没有。”
他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是突然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有了身体,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第一反应便是寻找光亮看清现状,便惊醒了她。
他看出了江氏的伤心。她显然是在强忍着泪。
林海……自知不是她的丈夫。虽然他也有过一个江氏,但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只是继续问正事:“今日是何年月?林家……现状如何?玉儿怎么样?还有昭昭……是谁?”
“永泰六年,七月初十。”江洛简短回答,“先帝于今春二月十八日驾崩,临终遗命你为顾命帝师,加封太傅。你于永泰二年二月初六日任吏部尚书,我于永泰五年元月初一得先帝恩旨,在鸿胪寺行走,位同少卿。”
“黛玉很好,还在上学,准备她父亲给她求来能科考的恩典。”她说,“永泰三年正月十六日,贤德妃省亲,黛玉作诗《杏帘在望》一首,两位圣人大悦,赐下匾额‘造化钟灵’。”
江洛尽可能详说黛玉的现状。
林海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昭昭的父亲,但起码,也有一个黛玉是他的女儿。
至于——“‘昭昭’……”
她说:“是我的女儿。”
是她与林如海的女儿。
是她和结发丈夫的女儿。
江洛的心钝痛着。
她手抚摸刀鞘,心里在想,是否她捅晕“林海”……她的林如海就会回来了呢。
他还会回来吗?
林海没有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凶意。
扑到脸上的信息太多,让他不知该先接受哪一个:
吏部尚书还罢了,顾命帝师是他从未敢想……江氏竟得恩典“在鸿胪寺行走”,不知她都立了什么功劳?玉儿还平安活着……还有,“昭昭”……
江氏的女儿。
她没有说,是他与她的。
四目相视。
林海再次举起双手,问:“若……他不能回来,你有何打算?”
——打算。
“你也是‘林海’,”江洛开口,“黛玉也是你的女儿。她早饭前会来请安,你最好别吓着她。”
林海安静听着。
“总之,再给你请几日假……”打量了他片刻,江洛说,“你且歇上几天。”
林海:“好。”
江洛早已睡意全无。
看了眼时间,她道:“三点半——寅初二刻了,叫人进来梳洗吧。我会和人说,你是梦魇着了,身体不适。”
林海:“好。”
江洛便唤:“山月,我们起了。”
……
林海沉默地由人服侍着洗脸擦牙梳头。
他的确是另一个林如海,擦脸的习惯都和他一样,先擦额头,再擦颌下,最后是两颊。
丫鬟们察觉气氛有异,都不敢做声,只有山月和山风把江洛围起来,用眼神询问她。
江洛轻轻摇头,示意她们照常行事即可。
她今天穿骑装,方便腰间佩刀。
看起来,林海暂时没有危险性,但不能保得万全。
她不会小瞧林海,即便他是相对而言失败的那一个,还死了五年。
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装得像林如海,不被人察觉任何异样。
正是枕边人,才最清楚他的能力。虽然她的枕边人,并不是他。
——要让他从此代替林如海吗?
还是干脆一点,把他拘禁起来……处理掉,消灭隐患。
身为“丈夫”和“父亲”,他能对她和孩子们做的实在太多了。
——不要冲动。
江洛在心内警告自己。
还远未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以皇帝对林如海的倚重程度,他出事必然会被彻查,事情一定会更复杂危险。
或许可以让别人发现他的不对。
她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内宅妇人了。他也会忌惮她。
先由她随身看着,让他见见孩子们,看看他的态度吧。
站起身,走到林海身前,假做给他抚平肩头褶皱,江洛用祈求的声音,轻声说:“昭昭于永泰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出生……她还不会说话。”
“我会注意。”看着她的骑装和腰间佩刀,林海低声道,“给我讲讲昭昭吧。”
另一个“他”的小女儿,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除了还不会说话之外身体是否康健……已快三周岁了还住在母亲卧房外,可见江氏与另一个“他”是何等的疼爱昭昭。
“他”是比他做得好,也更有福气。
……
昭昭还是发觉了父亲不是父亲。
她不会说话,只用眼神和江洛表达疑惑。
——爹爹呢?
江洛……没办法回答。
林海也并不敢抱她,只是坐在她对面,欣慰又复杂地看着这个被万千宠爱养大、身体显而易见非常结壮健康的女孩子。
这是一个聪明孩子。
林海试探着向她伸手,掌心向上,放在她身前。
昭昭先看一眼妈妈。
妈妈没有鼓励,也没有反对。
昭昭就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爹爹”。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这个人的掌心,轻轻拍了拍。
别害怕。
几十年来的心酸哀拗都从这轻轻的几拍里得到了安慰。
林海霎时潸然泪下。
……
老爷今天太奇怪了。
正房内所有服侍的人——丫鬟、奶娘——都这么想。
可太太还和平常一样,只是比平常待老爷更温柔小心,竟像哄孩子……山月山风两位姑娘又暗地和她们说先别问,众人便且按下疑惑,看老爷重洗了脸,还是没抱二姑娘。
这更奇怪了。
好容易一个休沐,老爷不用五更上朝去衙门,哪回不抱着二姑娘在怀里半个时辰才舍得放下?
这一梦魇着,连二姑娘都不抱一抱了?
看出众人皆有疑心,江洛暗自吐气。
她故意只和林海说了昭昭,没说一句林如海和昭昭的相处,算是留个后手。
她抱着昭昭读书,林海在房间内踱步观察。
江洛看到林海拿起一本法文书,翻开之前,先看过来寻求她的同意。
江洛点头。
林海看了几页——当然没看懂——放下,来问江氏:“这些……便是你得以在鸿胪寺行走的因由?”
江洛笑了笑:“是。”
林海便在一旁坐下,还想细问,外面丫头报说:“大姑娘来了!”
——玉儿!!
他立刻忘了其余的一切,站起身向外走。
把昭昭交给乳母,江洛跟上他。
林海看到了女儿——这个世界的女儿。
她长得竟算高挑了,面色红润,大步从屋外走进来,不见一点气喘,自然还是同样的容颜,眉梢眼角却不再有一分愁绪,只见踌躇满志与焕发的神采,一双眼睛里亮得惊人。
——让林海几乎不敢认。
但他还记得江氏说“别吓着玉儿”。
他该如何面对玉儿?以怎样的态度、用怎般的言语……“他”平常都是如何做?
江氏一句也未对他说。
从玉儿六岁,他送她到外祖家去,直到他死,再有这五年……玉儿长到十几岁,他亲身参与的竟只有那六年。
昭昭都能看出他非本人,何况已经是大姑娘的玉儿。
江氏是故意让孩子们看出来的。
原来,她与“他”,是这般教导女儿。
难怪江氏说,玉儿在等“他”挣来能科考的恩典。
江氏以双十年华在鸿胪寺行走,玉儿若得正经科考出身,将来又会有怎般成就!
可不论玉儿是否能有所作为,她如今在家里这般健康快乐,都比在荣国府里风刀霜剑强得多……
——爹爹不似平常。
林黛玉迈进门槛,脚下顿了顿,便向太太走,笑道:“怎么今日出来等着我了?是我来晚了?”
——太太穿骑装寻常,可竟然还在屋内便佩上了刀……
“不晚,”江洛一把拉过黛玉,笑道,“是你爹爹做了噩梦,非要快些看见你才放心。”
林黛玉便笑:“上回我做噩梦,爹爹还笑话我说都是假的呢!看爹爹以后还说不说我了。”
“那不是笑话你……”林海突然张口,却还有半句没能说出来。
——是想让你高兴,快快忘记不好的梦境。
林黛玉一怔。
爹爹的神情是与平常全然不同,可这语气……还有眼中的疼爱……
爹爹……
来自两个世界的父女二人凝望着对方。
江洛闭了闭眼睛。
是……她想得没错。
就算林海不是林如海,他也依旧是黛玉的父亲。
“玉儿……”
林如海上前两步,向女儿伸手。
林黛玉还没理顺思绪,却下意识回握父亲。
女儿手上的温暖传递给了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话,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失去意识前,林海最后看到,“他”向下跌倒,江氏立刻冲了过来扶住。
“他”抱住了江氏。
江氏愤怒地捶了“他”两拳,“他”笑着承受,说:“别怕。”
江氏忍了多时的泪终于簌然落下。
……
他还没对江氏说一句“谢谢”。
——这一切的改变与不同,似乎都是因为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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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他所见的一切太过真实……这是另一个世界。
他“看”到这个世界没有夫人……江洛。
“江氏”已在十五岁那年枉死。
敏儿去后,“他”无意续弦,和他一开始做的一样,“他”将玉儿托付给了荣国府,托付给了玉儿的亲外祖母。
玉儿写给“他”的信里没有分毫提及在荣国府受到的刁难与委屈,“他”竟以为玉儿在亲外祖母的庇佑下过得很好。
玉儿长久不在身边,“他”已生无所恋……为使贾家兴盛不败,“他”选择了包庇甄家。
“他”死了。
在玉儿的哭声中,“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后神魂却没有消散,而是一直跟在了玉儿附近。
于是,他看着玉儿为他哀痛欲绝。
他看着贾琏按“他”和贾家约定好的,带着“他”提前收拾好的林家大半财产和玉儿一起带回京中,却因贤德妃省亲很快花用了大半,只余两三成收在岳母——荣国公夫人——处。
他看着玉儿对薛宝钗说:“我一无所有,一草一纸都和他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岂有不多嫌的。”[注1]
——这是什么胡话!!
此世若无林家钱财,哪里来的省亲别院?上百万财富足够养活玉儿十世,从钱财上玉儿并不欠贾家什么!玉儿分明知道实情,却还对人如此说……何尝不是因为她即便知晓实情也无用!
他看着玉儿因为薛宝钗的几句好话就反省自己多心,认她是个好人。
——而那薛宝钗分明数次暗算过她,毫无负担地在滴翠亭嫁祸过她,还咒她被蛇咬一口就罢了。
他看着一个丫头几个婆子就敢在背后挑弄是非,败坏玉儿的名声,让玉儿与人结怨。
他看着贾宝玉大清早闯进玉儿卧房里——当时玉儿还没起身!!
她已经十二岁了!
他看着玉儿为贾宝玉伤心,为他欢喜。
他看着玉儿的亲事迟迟不能定下,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对命运所能做的,唯有暗自垂泪。
他耳边一直响着玉儿的《葬花吟》: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如何不是玉儿在荣国府的写实?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注2]
——小小年纪,竟出此等自伤不详之语!
他看着贾家诸人肆无忌惮、无恶不作,两府日益混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
而后,他……醒了。
……
林如海紧紧地抱住夫人,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夫人放声大哭,哭得他心肝欲碎。
“别怕,别怕……”他顾不得旁人在看着,柔声哄她,也是在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那只是一个噩梦,不是他们的现实。
那不是真的。
但……在那个世界的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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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夫人久久不敢入眠,直到困倦至极才环住他肩膀睡去,林如海亦只有与夫人紧紧依偎,才能感到安心。
不知何时,他也昏昏入了梦中。
——眼前是一片大火!
还未看清周围景象,他的手便被握住,是夫人轻声说:“是他。”
他顺着夫人所指看过去。
——是……“他”!
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林海魂魄透明,从他身上燃起的滔天火焰,正源源不断涌向一处“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的宝地。[注3]
宝地中,有数百成千“仙女”正慌乱逃散。
还有几个“仙子”妄图以法力对抗林海,却动摇不得他的怒火分毫。
“这里是‘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望着无尽的火海,江洛喃喃向林如海介绍:“此处主人名唤‘警幻仙姑’,‘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黛玉异世薄命,正因名字被写在了‘薄命司’中,所以她要少亡父母,无兄弟姐妹,孤身向外祖母家投奔,一生受尽坎坷离别,以薄命早逝为结局。”
“他以文曲星之命格燃火,烧毁太虚幻境,今后黛玉的命运,便再不由这里做主了。”
遥遥天际上,林海转向他们。
他谦谦躬身一礼,闭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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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他们都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却分毫记不得梦里都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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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巡盐御史府。
“爹爹!”
六岁的林黛玉跑进父亲的书房。
她细细喘着气,投身扑到父亲怀里:“我不想去京里!”
林海骤然一醒。
“那便……不去。”他环住女儿细弱的肩膀。
“真能不去吗!”
“真的不去。”林海浑身一轻。
他畅怀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