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行云声 > 银杏生火:十六
    要出行云州需得行令开结界门,偌大结界如光形成的琉璃罩,将行云州护在其中,只有行云州人的血才能打开结界。


    出行云州需走白铜阶,行云州边界的山川将村落城池护在其中,越过山丘顺着白铜阶梯一路往下,便可出这片天地。


    谢灵峙走在最前面,他手中握着行令,将拇指压在木雕行令的花纹上,印下浅浅的血痕后,再将行令丢向空中。霎时间天光转变,气劲荡开云层如涟漪散去,阳光落下照在人的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光明刺目,奚茴没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行云州的白铜阶。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便是身边人也看不太清,奚茴闻到了浓郁的花草香气,还听到了不远处潺潺的溪流水声。


    从未出过行云州的弟子发出轻呼声,他们在行云州内去过很多次白铜阶,却是第一次在一片光芒中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来到一片浓雾密林。


    一股细微的温度朝自己靠近,奚茴闻到了漓心宫的焚香气味,是谢灵峙向她走来,待她看见谢灵峙的衣袂时才听见他道:“大家不要担心,排成一队,不要离得太远跟着我走,只需半个时辰便能走出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一名弟子问。


    谢灵峙正低声安抚奚茴,奚茴是第一次离开行云州,况且前十年一直被关在凌风渡中,没见过世面也容易被惊吓。应泉听见那弟子的问题,便回答:“这里便是万年密林,是对行云州天然形成的保护阵。”


    几万年形成的密林,因地理产生了浓雾,浓雾的另一侧是行云州的结界,走出这层大雾他们才算真的离开了行云州,步入曦地。


    行云州与百花州相连,万年密林的尽头便是百花州的地界,应泉已经在行云州进出好几年,对此地算得上熟悉,便主动担起了一小队,领着众人往外走。


    因雾重,奚茴只能看见谢灵峙衣裳的颜色与花纹,便听着他的话紧紧地跟上了对方,一步不敢松懈。


    应泉方才也说了,没有任何法阵可以驱散浓雾,一旦他们在大雾里走散,至少得困上十天左右。大家都有传讯的信符,也有鬼使引路,其他行云州人倒是不太危险,像奚茴这般无所依靠的便比较麻烦了。


    奚茴听到了赵欣燕叫住了谢灵峙。


    赵欣燕亦不是第一次出行云州,便是面对大雾也没太放在心上,反倒与谢灵峙说起了行云州近来的情况。她是行云州氏族大家的小姐,听到的消息自然也多一些,在行云州中赵欣燕不敢乱说话,出了行云州便忍不住将心中怀疑问出。


    “谢师兄可听说了问天峰下封印消失之事?”赵欣燕道:“昨夜漓心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便是州内偏远的城池也探到了消息,众人都想知道连五宫长老都震不住渡厄崖下的恶鬼,若他们倾巢而动,我们又有几分活路?”


    谢灵峙脚步未停,只道:“行云州为神明选中之地,人人遇鬼皆有自保能力,不必太过担心。”


    “你我皆可自保,可行云州内不是只有我们,还有老人幼童……若真有性命之忧,我也好书信家人,让他们提前防范,还望谢师兄以实相告。”赵欣燕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谢灵峙沉默了片刻,即便他知道实情也不会告知给行云州的氏族听,曦地九州哪里都能乱,唯有行云州不能乱。


    赵欣燕见谢灵峙没应话,又道:“据我所知,问天峰的变化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而十年前行云州中有一个人闯下大祸,应泉师兄也是将那人从问天峰下捉回了炎上宫。”


    “你想说什么?”谢灵峙的声音冷上几分。


    赵欣燕道:“谢师兄可想过为何连岑长老都不待见奚茴?为何行云州中人人都说她是怪胎、祸星?为何她火烧炎上宫逃去了问天峰后,问天峰便出事,为何她才从凌风渡中出来,问天峰下的恶鬼便逃出了封印?”


    奚茴看不见赵欣燕,对方自然也看不见她,可赵欣燕的声音不算低,周围的弟子也都紧挨着彼此,她没有掩饰的意思,说出的话也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事与阿茴没有关系,她一直被关凌风渡,行云州中十年变化她都不知情。”谢灵峙道:“赵师妹不要听信风言风语,便胡乱猜测。”


    奚茴也在想赵欣燕的话,她豁然觉得赵欣燕的质疑也不无道理,问天峰出了什么事她不知情,可行云州中居然也有恶鬼敢闯漓心宫她却看在眼里。行云州出麻烦,她也不是才知道的,早有人提醒过她了。


    影子哥哥……


    奚茴想起自己是在渡厄崖底遇见的影子,也是影子将她从渡厄崖底救出来的,甚至他还能在凌风渡中烧出一个小世界让她生存,还有三年前他对她说的话。


    他说:“距离你的十年幽禁,仅剩三年了。当初你跳下渡厄崖的心愿,或许很快便能实现。”


    奚茴曾跳过渡厄崖,这件事只有影子知道,而她跳下渡厄崖的心愿,也只说给影子一个人听过。她想要与行云州同归于尽,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换行云州大祸降临,她还活着,可她的心愿将成。


    行云州大祸临头了,就连赵欣燕都知道事情严峻,迫不及待来问谢灵峙实情。


    实情是什么?奚茴不知道,可她听见这些话心口砰砰直跳,直觉告诉她一定与影子脱不开关系。


    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像是燃烧了起来,一股奇妙的热意顺着四肢百骸流走。奚茴想着影子与她说话时的声音,紧紧握着手腕上绑着的引魂铃,她甚至将那绳子扯得再紧一些,勒着手腕上的嫩肉,勒出疼意,才像是能将它抓牢,不会轻易弄丢。


    赵欣燕惊异谢灵峙对奚茴的袒护,没忍住将自己才得到的消息告知:“谢师兄如此护着她,那你可知她私下与渡厄崖下的恶鬼生活在一起?”


    奚茴的呼吸一窒,她将引魂铃握得很紧,一双眼在迷雾中精准地找到了赵欣燕的方向。她五觉敏锐,便是看不见,听声辩位的本领也高过在场所有人。


    奚茴动了动手指,贴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是她年幼时收在自己的小苑中的,经过这两日上房顶以瓦片打磨,已经非常锋利。


    她听着赵欣燕说的话,只要她知道影子的存在,奚茴便会忍不住想要杀了她。


    反正这里雾浓,未必就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你胡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响起,奚茴蹙眉,竟是应泉。


    赵欣燕道:“非我胡说!就在昨晚你与谢师兄降鬼之时,便有一只鬼偷偷潜入了奚茴的院子里!秦婼的鬼使一直看着那所院子,他看得清清楚楚,若人见不到鬼魂,鬼使难道还会瞧错?更何况那堂而皇之进入奚茴院中的鬼根本没有隐藏自己!”


    “赵姑娘!谨言慎行!”


    谢灵峙的声音带着威严,赵欣燕却更加激愤:“我没说谎!大可让秦婼的鬼使出来作证!他说他见到的那鬼是一团黑气,周身遍布眼珠,昨夜从奚茴的房中出来后,奚茴还在屋顶上瞧见你们了,她鼓掌叫好,巴不得那恶鬼毁了整个儿漓心宫!”


    “谢师兄!我亦是漓心宫的弟子,在行云州出生,自一心想着行云州,又怎会编出这些谎话诓骗你?奚茴的院子里有无鬼魂去过,只需一探便知!”赵欣燕说罢,竟气得低声抽泣,好几个与她交好的女弟子凑上前安慰她。


    奚茴渐渐松了口气,她知道赵欣燕说的鬼,昨夜当着她的面吞了另一个鬼魂的黑气,那黑气中的确有滚动的眼珠,不知是哪儿来的,反正不是影子哥哥就行。


    “奚茴可有话说?”应泉此刻出声,似是给她辩驳的机会。


    迷雾中谁也看不清谁,奚茴方才分了神,大家穿的都是漓心宫的衣裳,此刻已经看不出身边究竟哪个是谢灵峙了。她瞥见周围仅有一人佩剑,瞧衣裳颜色也对,便伸手扯了扯对方袖摆,示弱般咕哝着声音道:“我才从凌风渡出来,什么也不知道。”


    她离开凌风渡才几日,旁人从凌风渡中关了两个月的都要疯上一段时间好好休养,此刻奚茴一副委屈含糊的语调,这才让众人想起来她就是个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凌风渡中的结界是苍穹上仙所设,若无长老令牌,任谁也打不开,她难道还能在里面勾结渡厄崖下的恶鬼不成?”应泉出声:“但赵师妹所言也未必就是假的,近来行云州中的确有鬼魂异动,或有些从渡厄崖底逃出的小鬼躲进了她的院子也未可知,奚茴的住所,我会信符传讯,让人去查探。”


    应泉一席话便让众人止了声。


    奚茴还牵着谢灵峙的袖摆,见暂且无人针对自己了,这才压低声音对谢灵峙道:“应泉似乎比你更有威严哦。”


    应泉……奚茴还记得那人,年幼时可太爱欺负她了,处处与她作对,奚茴厌恶他至极,借此机会挑拨谢灵峙与应泉,她也好看戏。


    谢灵峙没出声,应泉也没了声音,接下来一路安静行走,奚茴思量着方才赵欣燕的一席话,更加急切地想要尽快与影子结契,便在思索对策,以免走神跟丢,便没松开谢灵峙的袖摆。


    果然半个时辰左右,周围的雾渐渐散了,倒是叫人看出了万年密林的真面目。


    那些庞然大树高耸入云,粗壮的树干十人环抱也未必能抱得过来,布满青苔的老藤蔓沿着树干盘踞,于树枝上挂下细长的根须。


    满眼幽绿的密林中唯有风声水声,还有不知哪种鸟儿传来的鸣叫,偶尔风吹草动,叶影婆娑,柔韧的草地上深深浅浅多处水坑,扑面而来的浓郁湿润草木与泥土的气息。行人走在其中,像是小小的一排蚁虫,又好像那些大树上任意掉下一片叶子,都能将他们覆盖倾没。


    奚茴昂首看了许久头顶,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天空,阳光透不进来,只偶尔几束光如针似线地斑驳了草坪。


    她看久了,有些头晕,再低头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扯着应泉的袖子。


    应泉也不出声,沉默着走在前头,奚茴朝不远处看去,谢灵峙在领路,与她十步左右距离,周围人散开再重聚,因关系分成了数目不一的小团体。


    奚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连忙收了手,应泉察觉出,略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倒是叫奚茴想起了十年前,便是这个人亲自送自己去的凌风渡。


    “你……”应泉正要说什么,奚茴连忙叫住谢灵峙,赶紧凑上前去,提着裙摆绕过了应泉,懒得听他说话。


    方才她还想挑拨离间,看来计划未成,倒当着应泉的面夸了他一句。


    啧,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