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过,逝去无痕,一阕词方从头读到尾,三月春闱便已到了放榜之日。


    楚时砚那日无事,便随着沈岁晚回了沈府。虽然他看不太顺眼沈明轩此人,但他十八岁的举人老爷身份夸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楚时砚摸了摸鼻尖,反正他是绝做不到这般的。皇子不需科举,大多也不会步入仕途,故所学也与其他学子有所不同,上午讲经史,下午讲文学。他当年读书时便只是中等水平,志也不在读书,两个伴读里总爱与池裕厮混,学习上还好有宋明尘帮衬着。


    天还未明时,沈府便已遣人去贡院外等着。虽然沈明轩是远方表亲,但沈家如今人才凋零,沈明轩若是中举,与沈家未尝不是份助力,便也上了心。二人一同在大堂等着,也第一时间知晓了沈明轩杏榜有名的好消息。


    听了小厮的恭维,沈明轩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这十余年来的圣贤书常伴,已让他收敛了性子,知晓君子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科举乃是万万千千读书人所追随,中了举,便意味着他一身的抱负有了可施展之机。


    沈明轩面上高兴,却只与沈父攀谈着,未曾瞧过女眷哪边一眼。


    少年的恋慕岂是轻易可以放下的,只是他知晓这份情不但对表妹不会有助益,让旁人知晓了还会叫表妹难堪。这哪是喜欢一个人,不过是自己的贪念,又暗觉自己当初拦下沈岁晚鲁莽,还叫小王爷瞧见了,也不知表妹在楚王府过得如何,有没有被他牵连。


    楚时砚也乐得见他这副识相的样子,也顺着说了两句漂亮话。沈大人听了受宠若惊,今日侄子放榜,沈大人也没想到楚时砚竟然这么给面子,带着沈岁晚回府一道等消息,这般抬举沈府,沈大人对小王爷也满是感激。


    午宴过后,沈岁知又与姐姐闲聊着,说起过两日的灯会,若是自己一人去父亲定然不放,便撒娇约着姐姐一道去。


    沈岁晚下意识地瞧了眼楚时砚,楚时砚见她瞧了过来,表情有些疑惑,向她挑眉,似是在问怎么了。


    方才与沈明轩说着话,未曾留意过小姐妹俩在说什么小话。抛了成见,沈明轩确实有真才实学的,殿试有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往后便同是皇兄的臣子,楚时砚倒也不吝于对他散发好意。


    沈岁知见姐姐问楚时砚的意见,笑着问道,“王爷要一道去华灯会看花灯吗?”


    末了又添句,“替姐姐问的。”


    话刚说完,被坐在旁边的姐姐剜了一眼。她夸张地用手帕遮住脸,又瞧瞧露出了眼睛,语气无辜地问道,“我有哪里说错了吗?姐姐。”


    沈岁晚伸手给她额头来了一下,“惯是会说。”


    楚时砚也点了头,几人便将华灯会之行敲定了下来。又问了沈明轩,被他以专心准备殿试拒绝了,还叫几人玩的尽兴。


    沈岁晚抬眼时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眼,沈明轩只是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向众人辞别,与同窗也约了酒宴,如今也该出门了。


    见表哥已经放下了,如此甚好,也叫她舒了一口气。


    *


    只是在华灯会前还发生了件不小的事。


    皇家所用之物皆来自于国库,里面的钱财除了税收,便来自于各地或者附属小国的上供。


    而各个仓库都由宦官把持着,说是检查所上献之物是否合格,而者合格与否不过是他们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这类油水多的活儿,自然有他们的生财之道,或是从上供之人那儿收受好处,胆子大者更敢以次充好。


    京军的衣物军服也正是皇家仓库负责,这一部分的主管人正是信王。这本来是先皇对信王的赏赐,以表对他的信任。其中有多厚的油水先皇未必不知,只是本着对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兄弟的信任,也不吝惜于这些赏赐。


    只是由于宦官们逐渐大胆,皇室中人所用之物不敢妄动,便见人是否受宠,那些受冷待的,便取些次品送去,捧在手心的,自然不敢有所欺诈。而对于京军的军服也不断地以次充好,将劣质的棉布制成军服发与众人。


    底层的人有怨不敢说,只是京军中有许多进去“历练”的世家子弟们,在家里谁不是掌心里的人物,便与家中长辈明里暗里抱怨。虽然长辈们官职或大或小,但一人递上一份奏本,便如雪花飞絮一般,积累如山在了当今陛下的案头。


    这奏本不经由六科廊房,写了什么除了京官与皇上谁人也不知,众人也便放心地抱怨了此事。


    楚时澜虽一面愤怒信王竟敢这么大胆的牟利,一面也知这是个整治信王的好机会,便遣了几名给事中彻查此事。


    次日早朝。


    信王还如往日那般威武地立着呢,甚至因为手下的事都如他所设想的那般进行着,心情爽朗脸上一直挂着笑。


    正盯着龙椅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就被给事中参了一本,给了他当头一棒。


    信王手臂青筋暴起,却径直跪在了地上,说自己御下不严,请求辞去此职。


    从中捞了多少好处他怎会不知,只是没料到下面的人竟然这么蠢,做事这么明显,真该死。


    说话一句一顿。有多少悔意楚时澜听不出来,只分明听到了他的不甘。虽然与信王来说失去一职无关痛痒,但在百官面前落了面子,却是叫他的大男子主义受了折辱。


    那上奏的给事中听了信王自请辞去此职,便想作为此事的收场,连忙跪下来说这样不可。


    信王冷笑两声,说这给事中还是有两分眼色,今后他做了皇帝倒是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没想到他并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又加了一把火。


    说这样有碍于皇家的颜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王爷此事就这么轻拿轻放了,往后百姓该怎么相信皇家的权威。


    又跪了几名臣子下来,信王往后看去,目光狠狠地,似乎要将这些人生吞活剥了,而他们只是朝着圣上匍匐于地,并未看他,让信王的怒火无处可发。


    站在人群中的楚时砚都快憋不住笑了,也不知皇兄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勇猛的小官,往日那些参的最狠的大人们都闭嘴明哲保身了,他还在这儿轴着觉得处理不够妥帖。


    信王冷笑,“那这位大人想怎么处理此事?”


    上方的楚时澜轻皱了眉,他还未开口,信王便已越过了他去,在这文武百官面前,有多嚣张可想而知了。


    而给事中的背脊始终挺直着,也不搭话,等上方的皇帝开口了,才继续道,“信王应跪于午门外,以表自己思过之心,为皇室作表率,也陈陛下不舞弊之心。”


    “这……”楚时澜瞧着信王,面露犹豫。


    那跪下那几名臣子也同时开口,一面说让皇上早做抉择,一面让暗中指责信王不顾大局。


    见了朝堂上的局面,陆陆续续又跪下了一些人。


    而有人出来劝到,信王好歹是王爷,怎能长跪于午门。又被人堵了回去,说往日办事不利的贬为庶民了,这样做已是最大的保全了信王的颜面了。


    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是丢了些个人颜面,但保全了大局,难道别的大人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上升到了皇家威严的层面,有心攀附信王的大臣也只是暗中擦着冷汗,不敢开口。


    而跪在最前方的信王面色铁青。


    楚时砚与她说这件事时,嘴都要咧到了天上去。


    沈岁晚无奈的笑着叹气,在楚时砚的解释后,她已经知道了当初那件事背后有信王的手笔。见他高兴,又是在自己府上,倒也没有劝他注意着些。


    少年人的爱恨向来浓烈些。


    *


    华灯会前两日便初具了雏形。


    大街上都张灯结彩着,只是还未正式的使用,负责采买的丫头回来都与府上的人说着外面的热闹。


    沈岁晚正拿起绣棚,做着许久未曾摸过的女红,瞧了下人喜悦,又想起那日晚要与楚时砚出门,便招了管家过来,说给府上的下人们休半日的假。


    管家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应承着王妃心善。


    许是知晓人间有热闹节,这几日天气也晴朗。


    到了晚上,沈岁知早早地便来到了王府上。


    池裕来时,沈岁知正坐在花厅吃着糕点,等姐姐换一身衣裳。又瞧了一旁的听霜与秋月,心里奇怪着姐姐梳洗怎么不带上丫鬟的,四周望了眼。


    勾了勾手指,让听霜过来,她便小声问道,“王爷呢?”


    听霜还未答,秋月便笑了出来。虽然王爷老是抢她们活计,但众人也乐得见两人相处融洽。


    池裕吃了口茶,见两丫鬟的反应,便已知晓楚时砚哪儿去了。只有沈岁知还一脸茫然,瞧了池裕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觉得他欠揍。


    “王爷还在房内。”


    “姐姐不是也在房里梳洗吗?”


    “是。”


    沈岁知又塞了半块糕点到嘴里。


    或许这便是成婚后的夫妻吧。摇了摇头,不理解。见池裕瞧她,她恶狠狠开口,“干什么,没见过人吃桃花酥?”


    池裕唰地一声展了折扇,“没见过这么粗鲁的。”


    “现在瞧见了吧?”真没意思,怪不得好兄弟都成婚了,他还未娶妻呢,这般不会说话,没人看上倒也正常。


    沈岁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可惜生地倒是一副好皮囊,有些唏嘘,若是不长嘴就好了。


    池裕被她同情的看了眼有些莫名。


    两丫头上次瞧见过两人相处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还是为自家小姐捏一把冷汗,又觉得池公子真是大人有大量。


    在沈岁知续第二盏茶时,王爷终于携着王妃姗姗来迟。


    沈岁知掰了掰手指,自从成婚后,姐姐已经不知让她等了多少次了,又瞧了眼沈岁晚今日的装扮,算了,这么好看便原谅姐姐了。


    沈岁晚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齐腰百迭裙,那裙子裁剪得当,衬得腰肢盈盈一握,外罩对襟羽纱烟罗衫。她的手被身旁的人紧握着,旁边的男子一身暗红色云缎锦衣,墨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系了块玉佩,与沈岁晚腕间的玉镯颜色相差无几。两人倒是极为相衬,宛如一对璧人。


    “走吧,还在走什么神呢?”沈岁晚淡笑。


    沈岁知连忙凑到她的另一侧去,“姐姐今日好美,我看呆了还不许吗?”


    她状似无奈道,“又贫。”脸上却满是笑,不经意间看了眼楚时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