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所依》
文\舟音
2022年12月20日
晋江文学城首发
深冬清晨，日光探出薄云，顺势点亮晟艺传媒大厦10层的落地窗。
印有“VE Fashion”logo的玻璃墙后，苏萌快速从走廊中穿行。
一把黑色座椅忽然从旁边的独立办公间滑出，在过道正中停下，挡住去路。
“可爱的萌萌助理，准备下楼迎接萧主编啊？”
齐昀飞坐在高背椅上，正对苏萌，扬着满脸媚笑。
苏萌居高临下白了他一眼，“齐总监，要不是你卡在元旦前最后一天上交3月刊的主题，我也不会屁颠屁颠专门跑地库去接主编大人。”
以前，下楼接上司这种事，她从来不用干。
“呦，谁让咱俩关系不一般呢！”齐昀飞亮出兰花指紧了紧苏萌腰间的蝴蝶结，咧嘴，“而且，萧大人就认你这张金口！”
苏萌举起齐昀飞凌晨5点发给她的主题概念手稿，冷笑道：“我这张金口，可不仅仅是为了挽救你的专题部，是为了整个VE杂志社的人能免受假日加班之苦。行不行，还要看造化。”
接着又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既然不想加班，麻烦下次早半个月交差！”
齐昀飞无半点动容，眯眼嬉笑了几声，两脚一蹬，滑回自己屋，让开过道。
苏萌刚走没两步，齐昀飞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记得提醒萧大人，今天上午，下期的‘聚光灯’专栏要换一位娱乐圈新人来拍……”
是的，没听错。
就是马上要到来的“今天上午”。
苏萌的面色看似淡常，内里已不知吸了多少口凉气——赶在刊物定版前火急火燎更换艺人这种事，也只有齐昀飞能干出来，稍有不慎，毁了整期内容都有可能。
电梯指示灯亮起的一瞬，她点开备注为“萧大人”的置顶对话框，输入文字。
[苏小萌:老大，您还要多久到地库？]
刚迈入电梯间，手机就响起一声提示音。
[萧大人：1]
只有一个“1”。
苏萌古灵精怪的咖色眸一闪，迅速打开秒表功能，开启计时。
电梯在数字的疯狂变换中匀速降落。
她要在1分钟内抵达专属车位，与上司完美相遇。
她深知，为这位美女主编工作，若想不出错，言语行事全靠猜。而自己深得上司信任的原因，是与别人相比，猜对的概率高达——99%。
苏萌小跑几步，成功在车位旁站定，关掉了正在10秒倒计时的秒表。
与此同时。
一辆银粉色的奔驰CLS驶来，在她身边利落刹停，而后稳健泊入。
苏萌碎步绕至驾驶位，轻轻打开车门，颔首微笑，“主编早！”
紧接着，一条匀称白皙的小腿从门框底伸出，黑色短靴包裹下的纤细脚踝弯弧，猫跟轻踩地面。
车门后，渐渐露出一张清爽恬静的脸，微翘的唇角总有隐待笑意的错觉。
“嘭——”
合上的车门带起一阵风。
流畅的下颌线边，刚好过肩的直发向后飘动了一下。
萧唯只是简单回了个友善的笑，黑亮的晶眸低敛，不经意间掠过助理怀里的手稿，转身向办公楼入口走去。
苏萌迅速捣腾几步跟上，殷勤的口吻尽量营造轻松感：“专题部一直想把3月刊做出彩，推倒无数方案，才最终选定‘敢跨界’这一主题，刚好与时下提倡的‘女性要敢于突破自我，展现多面风采’的精神潮流契合。”
萧唯不置可否，只是伸出手掌。
苏萌把手稿递上。
很厚的一摞纸，图文结合，想法表达清楚，就连排版风格这种细节都嵌入了新思路。
而萧唯却翻得很快，像在看一本毫无新鲜感的书，后几页匆匆一略。
她把手稿还给苏萌，润唇轻启，飘出几个字：
“改为‘破界’，是不是更好一些……”。
“哇哦——”
苏萌瞬间领会其意——“敢破界”比“敢跨界”更有力量，有种追求卓越永不停歇的冲劲。
疯狂点头认同之时，心里还不驻感叹：设计界殿堂级院校毕业的高材生果然名不虚传，关键人家还有一位作家父亲，耳濡目染出来的格局与眼界真不一般，啧啧啧！
不过，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
苏萌立刻应道：“好的主编，我会通知所有部门10点参加选题会。”
萧唯“嗯”了声。
两人乘电梯抵达10楼杂志社，过程中无言无语，一直到主编办公室门口，萧唯忽然偏首问：
“就这一件事？”
苏萌当场迟疑在身后。
她正想着如何把第二件事用柔和、易接受的方式说出口，没想到就听见主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齐昀飞做事的确有个性，但他不敷衍，为了能呈上好内容，迟几天交差是他的作派，我了解。”萧唯推开门，示意苏萌进来，边脱大衣边说，“能让你特意来车库接我一趟，怕不是他又干了什么先斩后奏的事？”
“……”
苏萌缓缓合上半张着的嘴，清了下嗓，重新开口：“您应该已经知道，‘聚光灯’专栏原定的那位影帝昨夜被曝婚内出轨，人设惨崩。他的经纪人在凌晨一点告知我们，艺人不会出席今天的拍摄与采访。”
这次拍摄是即将投入印刷的下月刊内容，主题是“可为与无为”，充满哲意。就是因为一直没选出合适的人撑起又宽又深的意境，才拖到最后一刻约上了那位口碑极佳的影帝。
突发这档子事，让下月刊的出厂变得异常紧张。
萧唯已经听出齐昀飞换了自己想换的人，拿起笔在“拍摄，迎接”的日程标记下画了个叉，问：“换谁了？”
“沈鸣依。”
“谁？”
苏萌一字一顿，语速慢了一倍：“沈鸣依。就是最近播出的那部都市情感剧《你我风中相依》的男主角，很火。”
“新人？”
萧唯的语气随着眉头上挑。
如墨的瞳仁似乎兑入一滴露珠，折射出亮光，看得苏萌有些心虚。
“聚光灯”是单人所占版面最多的专栏，还有专属的新媒体文稿配合，同期有宣传需求的艺人想挤都挤不进去，这次居然落在一个闻所未闻的新人头上。
萧唯即刻开始搜索沈鸣依的剧照。
按下回车键，身着蓝白校服的干净少年瞬间铺满屏幕。
尤其是最中间那张，少年单肩背着书包，手捧篮球，在树下挺拔而立。
额前浸汗的发丝微挡眉眼，露齿笑容如同秋日爽风席卷叶片，从斑驳的阳光中悄然穿过。
不带半点肆意张扬，只留下柔和的痕迹。
萧唯滑动着鼠标，左手食指尖沿着下唇线来回轻抚。
苏萌盯着屏幕满脸花痴，不禁出声：“这原是部大热小说，校园加职场，男主角深情款白切黑，在书粉心中封神。现在剧已经播到一半，观众特别期待后续男主蜕变为冷面职场精英的样子。”
她嘴叭叭个不停，“而且网友评价沈鸣依——老少皆宜，男女通吃。”
男女通吃是什么鬼？
萧唯极短地嗤笑了下，若有所思：“外形看着不错，但可塑性还不确定，也没感觉到‘可为与无为’的话题厚度啊……”
“嗯，确实。”苏萌先附和，又趁机说，“不过，我还是蛮相信齐总监的眼光滴。”
萧唯瞄了她一眼，“你倒很会替齐昀飞说话。”
苏萌没从萧唯的话里听出任何情绪，沈鸣依的剧照貌似没有引起她的兴趣。
“告诉齐昀飞，立刻换掉沈鸣依，找上期拍过的实力派演员，旧瓶装新酒也好，要把内容撑起来。”萧唯毫不犹豫，“元旦加班也要出活！”
“啊？”
听见“元旦加班”，苏萌血压猛然飙升，“来不及了主编，已经和沈鸣依的团队约好8点半来试服装，没准儿现在已经到了。”
萧唯抽出一本服装设计手稿翻开，云淡风轻吐字：“看来VE的底气已经不足到连一个流量偶像都请不出去了？”
虽然苏萌因为《你我风中相依》粉上了沈鸣依，但这个新晋爱豆害大家假日加班，令她极度不爽。
另，齐昀飞脑子一定被驴踢了。
他明知道萧唯从不被“流量”左右，怎么还要选个羽毛都未长全的新人。
苏萌没有辩驳。
沉默些许，转身从茶几下拎出几个礼盒，摆在办公桌上，小心提醒：“忘和您说了，这些都是陆总今早让人送来的。”
萧唯翻页的手蓦地一顿。
眸中露水将墨色化开，流淌的轻柔神色聚焦在精美的礼品上。
只片刻，又不动声色敛回。
苏萌口中的陆总名叫陆淮，晟艺传媒集团CEO，是VE时尚杂志的出版人，萧唯的顶头上司。
“陆总有什么交待吗？”
苏萌听到这句轻声提问，热情道：“陆总说，他很久没见您父母了，这些礼品不成敬意，但是他的一番心意。”
萧唯面前的手稿，好像突然在以相同频率一页页缓慢翻过。
苏萌把礼盒搬回原地。
再抬头，她似乎看见萧唯的嘴角微微扬了下。
“老大。”苏萌缓缓走到桌前，“您刚来VE三个月，杂志一改颓势，前两期销量爆增，这些陆总都看在眼里。我在想，这次我们能否借《你我风中相依》的热度，为明年2月刊博个头彩。”
周围变得无比安静，偶尔发出一两声翻动书页的响动。
此时，桌上的手机连续震动，弹出一串群消息。
萧唯解锁屏幕，看见VE高层群里，几位总监和编辑正叽叽喳喳议论。
[钟岑雪（VE时装）：沈鸣依进棚了，身高185，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标准男模身材。]
[编辑A：我为什么从钟总监的话里闻到一股花痴味道（坏笑）。]
[齐昀飞（VE专题）：沈鸣依的造型张力可以足够大，放心整，保证有惊喜！]
有位编辑大概是沈鸣依的粉丝，发了几张背影图和一堆“色”表情。
萧唯放大图片，均未看见此人正脸。
但即便是白衣黑裤的极简休闲搭配，也无法掩盖他在一群人中的出众气质。
作为时尚界最年轻的“教母”，萧唯手下的优秀模特数不胜数。单从照片上判断，沈鸣依的确是典型的“衣服架子”身板。
她对着照片思索了几秒，打字。
[萧唯：速度试服装，半小时后，我去验收所有造型。]
苏萌也在群里，她亲眼看见主编发了这句话后，再也无人回应。
不是不敢。
是来不及。
*
对VE所有人来说，这是极具压迫性的半小时。
因临时换人，造型和拍摄风格并无任何前期准备和沟通，先前为那位影帝提供的品牌服装并不是全都能用，这对专题部和时装部的专业度无疑是一种考验。
距验收时间还剩2分钟时，萧唯走入摄影棚。
那双精明检视的亮瞳在棚内环过一周。
只看见摄影组在布景，时装部的人正拎着衣服搭配造型。
化妆台前的椅子是空的。
“人呢？”萧唯找不到今天拍摄的主角，坐上一旁的沙发，随口问道。
齐昀飞背靠化妆台，掀开试衣间门帘，催促：“怎么换了这么久，速度！”
“好了好了……”
听见工作人员此起彼伏的回应后，萧唯抬起头。
黑色的绒布帘被彻底拉开。
人影簇拥之中有一袭亮眼的银灰色，轻薄面料下的身形修长出挑。
萧唯看见略低的压襟领口下是两道性感锁骨，秀场款西装的束腰设计被窄劲腰身驾驭得不差分毫。
她欲要把目光挪向男人的脸时，沈鸣依已迅速在化妆台前坐定，整理起妆发。
他阖着双眼，乌黑短发松散地搭在额前，让萧唯自然联想到剧照中的校服少年。
——稚嫩，干净。
这时，造型师抓起他额前碎发向后一捋，如剑英眉忽然释放出一种凌厉感，恍惚间，他的全身被一股清冷的成熟气息附着。
萧唯目不转睛盯着镜中那张标致的男主角脸。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睁开双眼，在镜中凝视前方。
沉静的目光，让萧唯感到一股力量。
就像一块雪中矗立的冰石，干净剔透，用亿万年积淀的坚硬，倒映出碧澄天空。
对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目光霍然移动。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撞入他的眸中。
镜子里，两人眼神交汇的刹那，刚好有一束灯光闪过，镜面似乎晃动了一下。
那块冰石，好像被艳阳照耀出一丝融化，正在轻轻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