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柔身为林家女, 也有自己的傲气,她并非只嫁陆郁, 她只是想听他清清楚楚告诉自己答案,也好为这年少痴心做个体面终结。


    饶是如此,长睫上却挂着泪珠,将坠不坠的望着陆郁。


    陆郁哑然,温声道:“此事怪陆郁为未曾言明,在下幼时已有婚约, 只因寻不到人才另论婚事,这次去江南后偶遇, 只得辜负林姑娘了,姑娘也定然能另觅佳婿,多子多福。”


    林晴柔捏紧手心,从前都是远远的看他一眼,定亲后更是连对视都羞涩,算来这还是自己和他,第一次独对谈天。


    可她望着晴朗如竹, 温润坚定的少年, 反而愈发心动。


    可偏偏世事就是如此, 总有一些人,能轻易拥有旁人的梦寐以求。


    林晴柔连公主都未曾羡慕过, 可此时,却真切的羡慕起那个未曾谋面的江南姑娘。


    能让向来对旁人冷淡的陆郁如此执念牵挂, 想必那女子也定然甚有过人之处。


    林晴柔轻笑仰头道:“晴柔明白,看来晴柔和公子,确是有缘无分,那就在此祝公子重逢故人, 再续前缘吧。”


    她本想说出白头偕老,可喉头一哽却说不出口。


    她攥紧手帕,竭力维持着落落大方的模样离去。


    男子对不爱的女子向来寡情寡意,陆郁惆怅了一瞬,还未等那抹身影转了弯,已经冷静下来,收回了目光。


    *


    陆府甚大,绫枝找了半晌,也未找回到自己院子,满身心皆是说不出的酸楚疲惫,正想开口问询,却发现陆府的石砌花坛中,有一个振翅欲飞的玉蜻蜓。


    她一怔,顺着那玉蜻蜓走去,果真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又一个的玉蜻蜓隐匿在草丛之中,绫枝不由得莞尔一笑,她顺着玉蜻蜓的方向走去,果然,路尽处,便是自己的院子。


    陆郁长身玉立,站在院子前的光影中,安安静静的望着她。


    顺着玉蜻蜓的方向,就能寻到回家的路。


    这些玉蜻蜓,是陆郁布置下的,让她即使在完全陌生的陆府,也能找到自己的院子。


    他不着痕迹的小心思,暗戳戳的将爱意表达到淋漓尽致。


    绫枝轻声道:“郁哥哥……我……”


    来到陆府,自然也是想和未来的婆母处好关系,她设想了多种自己会面临到的问题,却不曾想到,陆母竟会直接将不悦和厌恶摆到台面上来。


    连半丝转圜余地都不给她。


    这态度让她有几分无措,甚至绫枝已经不知,自己如今呆在陆府,还有何必要。


    “不怪你,枝枝。”陆郁轻轻揉上绫枝的头顶:“你独自来陆府,我知晓这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二人的以后,枝枝已经很辛苦,也很勇敢了。”


    绫枝一直都未曾流过眼泪,但听着陆郁的宽慰,心头涌上酸楚,忍不住哭湿了陆郁的衣襟。


    陆郁身形始终未动,如山岳般让绫枝依靠,将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揽在他怀中。


    “还好林家,叔父皆同意我们的婚事。”陆郁暗叹道:“如今芥蒂的也只有我母亲,你们先不必见面,待过几日事情转圜了,你再过去,母亲有时说话过分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绫枝轻轻一思索,有些难以启齿:“那时若能让殿下立我为县主……”


    “枝枝,”陆郁握住她的肩头,轻声道:“你向来自尊自立,连我的帮扶都不愿收受,更何况是太子殿下如此大的恩典,在这偌大的京城,我们不必靠旁人也能立足,而且母亲并不是有门第之见的人,你此番行事,也是看轻了我陆家。”


    绫枝:“……”


    都说书香门第最是看重一张面皮,如今她倒是明白了,陆母就差把偏见写到脸上了,到了陆郁这里,却是鸭子只剩一张嘴,仍是清高模样。


    她想开口说什么,脑海中却猛然回忆起青玉对她说的一些话:“我们公子为人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些年过的颇不容易,再说老爷当初就是修河堤时落水而亡的,公子对落水一事难免敏感,这段时日若是有顾不上姑娘的地方,姑娘千万体恤。”


    陆家在京城不算名门,陆郁定然有很多举步维艰,这一次,为了和自己的婚事,又要多方巧妙斡旋。


    绫枝垂眸良久,轻轻说了一句:“我……我只是心疼你为难,以后再不提了。”


    这番话出于真心,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陆郁,自然处处为他着想。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走到今日,倒没有了刚相见时的悸动热烈,就连他的光芒,都消散了几分。


    *


    陆府所发生的的一切,自然都瞒不过太子,听到林家女扮成男子亲去陆府之事,李御好整以暇的眯起眸:“林家书香门第,姑娘倒颇不忸怩,此番看来,林陆是要一笑泯恩仇了。”


    林陆退婚已近一月,倒是一直平平稳稳的,主要还是林家侄子去了江南当盐运使,肥缺在手,刚好安抚了林家的怒气。


    “昨日朝会,听户部的人说,要缴盐税了吧。”李御轻轻抿口茶,不疾不徐道:“林家的人刚去江南,这钱怕是不好凑。”


    沈千章坐在一旁,只得接话道:“在官帐上不算什么,但对官员来说,这可是个大窟窿……林家这次恐怕要棘手了……”


    盐运使治下的公账上有笔暗账,大约小一万两银子,盐运使已被处决,本应勾账,但因无人点出这笔账,按照朝廷制度,便直接到了下一人头上,也就是林尚书的侄子。


    沈千章一时拿不准,太子明晓得这笔账,为何迟迟不点明,却要等到户部查账,才暗中让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点出这笔暗账。


    “退婚一事,林家又岂能无怨?”李御摩挲扳指,淡淡道:“这差事本是补偿,却暗中有笔窟窿,如此一来,林家不止生怨,还会生恨吧。”


    这笔烂账,陆郁不晓得,李御却心知肚明,至于为何当初不告知心腹,自然是因了即使是心腹,李御也早已习惯凡事藏三分。


    沈千章望着太子温润淡然的笑意,一阵不寒而栗。


    当时太子殿下和陆郁,皆是谈笑着说起此事,甚是轻松自如,任凭谁都猜想不到,竟会有此波澜。


    太子最开始的含笑而应,只是送了一个看上去温柔的陷阱,只为了等到这一天,让林家陷落。


    而让林家陷落的真正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陆郁却还念着殿下的恩典——想必只要殿下有心用他,那就算做出再多可怖之事,也定然不会让他知晓半分。


    沈千章一阵庆幸,在东宫坐着愈发束手束脚,别说娇美的宫娥了,就连太子喜爱的滇红都不敢随意喝太多。


    想起爹爹常感叹本觉得殿下少年时的经历容易养成阴鸷的性情,如今却出落的愈发君子温润,礼贤下士……


    他才晓得,世人是怎的看错了储君。


    *


    户部小主事既然将此事捅了出来,这笔钱,自然该由现任盐运使来还。


    林尚书知道此打击,几乎要原地晕厥过去,八千两银子,倘若这笔窟窿填不上,按律可是要抄家的,他向来谨慎,若是以往之时,家人赴任前定然要多方打探,但此事是陆郁赔礼而为,他自然放松了警惕——谁知这任上有这么大的窟窿,岂不是害林家吗?


    林尚书顾不得气度,气势汹汹登时去寻陆郁:“陆郎,你悔婚毁我林家名誉之事也就算了,你竟在官场上还要毁我前程——我并不愿和你结怨,此事你且说要如何?”


    陆郁听罢也是心头一凉,他当时甚是谨慎的去查勘了,但也未曾晓得此事,毕竟是笔暗账——想来就连太子都不晓得,前盐运使已经被处决,也无人无处去打听,按照规矩,这笔钱的确该有林家来还。


    八千两银子是惊天数字。整个陆府的资产也不过如此罢了,除了找太子,陆郁一时之间自然也凑不到这些银子。


    但这差事本就是借太子之势行一己之私,就算是亲爹,也不好再去借钱,更何况陆郁心思缜密,又甚重制度和根源,没想着去筹钱,而是想着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他安抚了林尚书后,独自一人去了弘文馆——此事虽朝廷制度如此,但对后来人未免不公,若能废此制,定然利于朝廷革新,也为日后的官员遣调免除很多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