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刚从绫枝院中走出, 便有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迎上来,恭敬道:“二公子, 老爷已退朝了,正在书房等您回家呢。”


    陆郁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心,遮住那人想要张望绫枝院落方向的视线:“长叔,以后来此地,只准在巷外等我。”


    长叔缩缩肩头:“……是。”


    陆郁已负手淡淡走了出去。


    长叔叹口气,也只得赶忙跟上。


    他跟随陆郁有段时日了, 刚开始还听说这位二公子脾性温和甚好相与,如今却觉得二公子是骨子里透着疏冷, 且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他是老爷拨给公子的,公子按理说并没有资格命他,可如今二公子风头正盛,就连老爷都不敢将他当做一般子侄训斥,他这做下人的,自然更不敢违逆了。


    陆郁登上马车,径直回了陆府。


    陆家虽是江南望族, 但近年来在京城底蕴尚浅, 陆郁的堂叔陆嘉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今已是左都御史,位列三品, 府邸甚是阔绰,捧着汤盅的丫头们从游廊上走过, 望见陆郁归来,都笑着请安道:“二公子。”


    陆郁脚步不停,只淡淡应着。


    堂叔家中有两位嫡亲的公子,大公子身子不好, 一直在京郊休养,扶不上台盘,三公子如今正赶春闱呢,以后也不知能不能指望,因此陆嘉倒是真的将陆郁这位堂侄当成了亲生骨肉般教养,用了十二分的心血。


    陆郁走进书房,看到仪表堂堂,高大威严的堂叔正笑看着自己,忙跪地请安道:“叔父,阿郁从江南办差回来了。”


    陆嘉笑道:“好,好啊——出外历练一番,看着倒更沉稳了些,差事都办妥当了?”


    陆郁对叔父向来很是敬重,笑道:“办妥当了,案子相关的人也都一并带了回来,看押在刑部大牢里,涉案的官员这几日正在理,也写成了折子,过几日便呈给圣上。”


    当初陆郁投太子,陆嘉只是观望,没曾想这些年,太子不声不响,却对朝局越来越有掌控力了。


    陆嘉不由得感叹道:“叔父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以后的江山,还是要看你们少年人啊。”


    陆郁道:“叔父正是壮年,何出此言呢,侄儿这次去江南,给您带了些参,皆是从杭州药铺搜集来的百年老参。”


    说着,他将各种补品一一让叔父过目。


    “这灵芝我就不要了。”陆嘉指了指道:“你抽空去林府一趟,前一段林尚书得风寒,身子刚好,你拿几样东西去看望看望,也是全了礼节。”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似他从未接到过那封信。


    也好似从未听到过京城的那些流言。


    陆郁一怔,只站在原地未曾答话。


    陆嘉看侄儿久久未退,诧异道:“怎么?还有事?”


    陆郁沉吟道:“叔父,前几日侄儿从江南寄来的信,您……过目了吗?”


    闻言,陆嘉的面色登时阴沉了几分,陆郁缓缓道:“叔父,侄儿晓得因这桩婚事,您费了不少心,和林家结亲也的确是明智之举,但……侄儿早有婚约,实不愿违逆父亲之意,只得退了林家的亲事……”


    陆嘉的眼神如有实质的落在陆郁身上,向来严厉的叔父如此审视自己,倒让陆郁颇感不安。


    “你也不必将你父亲请出来。”陆嘉道:“说到底,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思。”


    “是,侄儿自问,只愿娶江家姑娘为妻。”陆郁挺直背脊,不卑不亢:“还请叔父成全。”


    陆嘉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游廊,淡淡道:“方才你三弟写的策论甚是凌乱,我已命家丁将他重责了一顿。”


    陆郁一怔,不知叔父为何会说起此事,皱眉道:“三弟向来勤勉,叔父也不必操之过急。”


    “不能操之过急……”陆嘉悠悠叹息道:“陆家从江南走到京城,每一步都甚是艰辛,三代人里,进士及第的不过五人,如今在京城为官的,也只有我们叔侄二人。”


    “我们靠什么和那些树大根深的世族相比?”陆嘉转身,眼眸灼灼的盯着陆郁:“只能靠谨言慎行和步步为营,我又何曾想如此逼迫你三弟,但为了陆家,我还能如何做?”


    如今陆郁年少居高位,关键还深得太子信任,以后的官途,定然在他之上。


    陆家几代才出了如此争气的后辈,婚事更不能行差踏错。


    “你前搬出父亲,后又直言心意,我实不该再说什么。”陆嘉看向侄儿,殷切道:“但此事非同小可,你身为陆郁,可履行婚约,但你如今是陆家二郎,肩负了陆家振兴之责,切莫因小失大啊。”


    陆郁一撩袍摆,跪地认真道:“叔父,侄儿明白您的苦心,也永生感念您对侄儿的提携,只是侄儿和江姑娘一同长大,早已情深意笃,上天开眼,让她再次出现在侄儿面前,侄儿实不能背约另娶。”


    “叔父说的,侄儿都明白,但这和婚约无关。”陆郁握拳,缓缓道:“侄儿手中有足够的筹码,能让林大人接受悔婚一事。”


    林家是京城世家,林尚书也一直未曾站队,但朝廷之事,有时候不站队就是输,如今朝局已显,太子扶摇直上,林尚书自然是想投太子阵营的,他和陆郁结亲,也是因了陆郁是太子心腹,想通过陆郁给太子投名状罢了。


    京城贵女圈都在传是因了林晴柔对他一片痴心,林尚书为了成全独女,才和陆府结亲,其实陆郁等人心中清楚得很,此婚约背后是林家想要站队东宫,至于晴柔对他究竟是否痴心,根本无人在意。


    因此只要让林家和太子扯上关系,想必林尚书也不会执意让女儿非嫁他不可。


    “你还是太年轻!”陆嘉连连摇头:“林家最要的就是面子,你这般将他的脸面扔在地下踩,真是一点儿后路都不留给自己啊——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的筹码让他满意,他也会对你生怨,你若始终在高位还好,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哼!必将万劫不复!”


    这侄儿在朝中历练几年,堪称年少有为,但这几年毕竟还是过于顺利了,倒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错觉。


    别说太子还未登基,就算太子称帝——他仰仗的,仍是旁人之势罢了。


    “人呐——一辈子关键的就几步路,你如今扶摇直上,切莫一时糊涂。”陆嘉不容置喙道:“你也别忙着将路堵死,先下去好好想想吧。”


    陆郁如今恰是和绫枝缠绵恩爱时,已准备好了长篇大论想说服叔父,但看叔父已闭眸养身,动动嘴唇,终究只是拱手告退。


    “老爷……”站在一旁的陆家谋士终于开了口:“二公子如此在意江姑娘,有一事小人不得不说了,当时……姑娘给公子的信笺,您听了夫人的意思,替公子保管了……您看此事是不是要说清楚,免得二公子和您生了间隙。”


    陆嘉拿起茶盏,淡淡道:“你真以为他不晓得?”


    陆嘉轻哼道:“就算从前不晓得,那也是不知小姑娘给他写信,如今和那人一见面,稍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那谋士一怔:“那……二公子为何不提及此事……”


    “真当他痴情人呢?他清醒着呢,无非是瞧着自己如今扶摇直上,才想着一切都按自己心意来。”陆嘉淡淡道:“若仍是从前那状况,他也只得割爱罢了。”


    陆嘉冷哼道:“我这侄儿,不止是想娶她,更是想自己做主——搅动了几次朝中风云,便以为自己是翻手为云的人了,还离得远呢,我倒是巴不得他有随心所欲的本事,若他能安抚好林家,那也是他的担当。”


    陆郁一出门,便径直去了绫枝院落。


    绫枝知晓他今日会和叔父说起此事,看到他进门,眼眸登时亮起:“郁哥哥,叔父怎么说?”


    她水眸中夹带了几分忐忑,粉唇微启,如小鹿般诱人。


    陆郁如今一看到小青梅便心痒难耐,勾唇笑道:“枝枝且安心,我已将心意禀明了叔父,事态皆在我掌控之中,枝枝安心便是。”


    “我的生辰就要到了。”陆郁含笑向绫枝讨要礼物:“与其操心这些琐事,还不如给我备份回礼。”


    绫枝想起发髻上的玉蝴蝶,脸色绯红道:“你……你想要什么啊?”


    “你幼时送的平安符颜色已褪去,不能佩戴了。”陆郁拥住绫枝,低声轻笑道:“枝枝如今也长大了,就再为我绣个……石榴花开的平安符吧。”


    陆郁的声音低沉暗哑,满是说不出的暧昧。


    绫枝却身子一僵,怔在了原地。


    她差点忘了,她亲手绣的东西,还在另一个男子手中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