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笛莎阿姨！看！这是这个姐姐给我买的黄油面包！”
名叫帕笛莎的女人看向小姑娘手里的面包，而后抬眼，状似惊讶，突然又笑起来。
“谢谢您照顾我家小廖莎，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我确实不是。”陈了了回答得有些磕绊，面对这种比他成熟许多的人，他总是气弱几分。
“要是本地人，不会给我们这里的小姑娘买黄油面包吃的，”女人爽朗地笑了笑，“我们这，红灯区的酒馆，照人家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实际上也确实算不上，您这种好姑娘来咱们这，是要沾一身膻的——您瞧，您还读书看报呢。”
陈了了听着她的话，抓了抓自己的裙子边沿，没有摸到熟悉的毛绒绒，于是只能蹭了两下又将手放下，过了片刻又按捺不住地抓起来：“只是些故事书和街边买的小报罢了。”
“我都已经不知几年没看过书了，过得紧凑时，报纸也没心思读。最近有什么好新闻？”
陈了了回忆了一下那满是坏新闻的小报。
嗯……伽伽林没有好新闻。
最后只能把女王百年纪念和一些狂欢节的小道消息说给女人听。
“女王啊……公共祭奠日，她的墓园会开放给人群，每年都有人前去拜访，今年是百年之期，前不久墓园刚刚开放过一次，许多老人都会前往。人们总是那样怀念她。”
帕笛莎看上去有些微神往，她身后的老人听着入神，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方才拽着陈了了不放的那种亢奋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平和。
“兵临城下了，可恶的瑞文人就要进入内城，所有人都在害怕成为战俘，贵族害怕被大人物砍头，我们害怕被大兵挑杀，就在城快破的时候，黑色的巨大裂缝来了，裂缝张着巨口，把一个军队的瑞文人吞了下去，城内的人开始欢呼，但深渊里爬出了比瑞文人、比野蛮的北方兽人更恐怖的东西……啊，多么天真，那时候还没有一个人认识裂缝，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名字叫深渊。”
他的话语开启得毫无由头，却令陈了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女王走上了城头，她看着我们，说，不要慌张。有人说，贵族和教士们已经带上他们的情妇和行囊逃离，女王是否也会离我们而去，女王看着她的臣民，她说，不要恐惧，不要害怕，我将永远陪伴我的子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你们将无坚不摧，哪怕在我离开以后。你们是最勇敢的臣民。”
“然后女王举起她的权杖，指向黑色的裂缝，她的血肉化为光芒，将黑暗中的一切照亮。太亮了——太亮的光芒，刺得我们闭上了眼睛，然后女王便离开，只留下了城头的背影，再后来，我们便只能看到墓碑了。那时的老人家说，他们知道王室的子民都掌握着奇迹一样的魔法，可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奇迹发生。”
“但是女王离开了，奇迹也离开了……新的王与教会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剧烈地吸了几口气。
“为什么女王没有亲生子嗣？如果有，必然也是与女王一样仁慈的君王，如今的王却只是教皇脚旁的一条拴着锁链的狼……撕咬他的臣民……所以，所以——今夜，请一定要来！我们将展示给您我们的力量，您是星空认可的星辰，有了您，我们一定能撕开教廷的禁锢，一定能将头狼斩杀……”
“抱歉，他又开始说胡话了，”帕笛莎脸色骤变，走上前来，将老人再度拉回去，轻轻抚着他的背，“他是我们酒馆原来老板娘的兄弟，自从老板娘因为受牵连被异端审判庭处刑而死，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正常，他并非有意，只是把你臆想成了他幻想中的事物，请您谅解。”
陈了了点头，露出些微严肃的表情：“但请您注意，今晚最好将他看牢一些，他似乎……很执着于今晚的某些活动，一时不察，或许会遭事端。”
“好的，我们会注意，现在得带他回去了，您……有居所吗？”
“我不在这里过夜，谢谢您。”
“那再好不过，我就不带您去我们那啦，再次感谢您对小廖沙的照料。廖莎。”
小女孩依然吭哧吭哧地啃着面包，被女人拍了一下，她浑身一震，叼着面包对陈了了高兴地挥手，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下次再见！”
“下次见。”
陈了了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想，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天色尚早，他漫无目的地继续在城里逛着，这回没有人来碰瓷，于是他找了个路口，听着路边的流浪歌手唱歌，一直到夕阳出现在西边。
“你看起来心情不佳，今天不像兔子，像个鸵鸟。”
熟悉的低哑声音在陈了了耳边响起。
“……我只是在发呆。”
安格总是能把情绪破坏得彻底。
陈了了从石头栏杆上一跃而下，拍拍衣服，看向安格。
“我以为我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在城里逛一整圈，如何，神脚下的伟大城市给人的感觉怎么样？”
“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它背后的故事。”
安格挑眉。
“看起来你经历了不少事情。”
于是陈了了把从早到晚的经历，省去了可能引起怀疑的老人部分，其余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格。
安格听完，过了一会儿才作声：“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疲惫，陈了了惊讶于他居然跟百年前的女王认识，却因为他疲惫的样子没有多问。
但安格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曾经在她身边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还很小，她还很年轻。她教育我很多事情，可惜我做到的少之又少……后来她也离去，一切就显得不再重要。”
大魔王难得的枯萎时刻，但陈了了却没有理由嘲笑对方，因为他似乎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
他下意识想安慰安格，但是又觉得说不出口，也没有立场，于是沉默了。
安格却抬头看他。
与陈了了想像中不同，他脸上没有落魄之色，眼神亮得像空中翱翔狩猎的鹰。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切不再重要，只是意味着一切都已经过去，她未尽的事业，还需要有人替她完成。你不会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只是听到死讯就因此一蹶不振吧？”
陈了了皱眉，盯着他，依然不说话。
“糟了，冲击太大，甚至哑巴了。”
安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个癫趴。情感多少是扭曲了点。”
陈了了憋了半天，用家乡话说道。
安格眨眼：“在我面前说我听不懂的语言，会让你感到快乐吗？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我是说癫趴，坎卡佩已经在我面前说过好几次了。”
陈了了一口气卡在半空不上不下，他努力镇定地咽了下去，问：“那你没问过它是什么意思吗？”
“它说是夸人的意思。”
坎卡佩，干得漂亮。
“它说的对，我是在夸你漂亮。”
陈了了顺杆爬道。
“漂亮？刚刚那个语境？”
安格没有被轻易蒙骗，质疑道。
“是，因为夕阳的直射反射漫反射，你身上有一种充满氛围感的光影，实在太好看导致我忘记了语境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看着安格依然半信半疑，陈了了狠狠心给他下了计猛药。
“因为从最开始起我就觉得你很漂亮，那双眼睛很像宝石，所以跟坎卡佩提过很多次，不然它也不会在你面前说出来。”
安格皱眉。
陈了了忐忑。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真的是他一开始确实觉得安格长得漂亮，假的是后来的夸奖。
在大魔王的淫威下他那张脸都变得格外丑恶，陈了了和坎卡佩整天背地里□□编排，哪还能夸啊。
因此此刻他十分心虚。
好在，安格没有在这方面追究过多，只是又换上那副嘲讽的口气：“你们不会以为夸了我就能少做点事，多偷点懒吧？”
陈了了摇头，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我看到那边有挺漂亮的面具，你要不要去看看，感觉挺适合你的。”
“因为漂亮？”
陈了了点头。
安格皱眉，似乎不太理解，但竟然没有阻拦，而是应道：“走吧。”
今天的话题转移好像格外顺利呢，不过他其实还有别的对安格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说安格情感变态的时候，他其实想说，一个人的情绪堆积到一个程度还不宣泄就会发疯，就像傲娇傲到某个程度，加上点偏执属性就会变成病娇一样。
但这话说了，他或许也不会听吧，陈了了无奈地想。
除了最开始要杀他、甚至把他定性为药材的时候，安格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只不过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实在是太变扭，又太气人了。
“你慢得像蜗牛，能不能动动腿，好歹今天也吃了不少东西吧。”
陈了了：……
他收回安格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人这句话。
这家伙光是给自己取外号就费了多少动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