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而诡异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叫嚣,在少女的耳畔掀起新一波的浪潮。
玄心空结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浪潮裹挟着的一叶浮舟,在飘摇的风浪里翻滚。但在这风浪之间,似乎又有什么如蛛丝一般纤细的,让人无法分辨的线维系着她与现实之间那一点联系。
于是她并不会迷失,在浪潮中,她永远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她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心情沉淀,开始循着那些奇诡的喧嚣声逆流而上。她想她大概知道【声音】背后的【存在】是什么,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个无法言明的超规格的存在似乎想要用那些声音将她吞噬,将她侵蚀,将她撕裂,而她似乎无处可逃——
不,只是【看起来】无处可逃。
在人的视野里,【神】是无法捉摸的存在,是超乎位面的,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人喜欢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人向祂们稽首,向祂们叩拜。
可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神可以颠覆和修改人世所有的法则吗?如果神可以那么轻易地倾覆世界的一切,为什么还要与祂的信徒,与地面上的蝼蚁发生勾连呢?
祂诱导着祂的臣民完成的那些事情,是为了让臣民们展现忠诚,还是,为了自己的愿望?
玄心空结想,神一定不是全能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可以限制“神”的法则。
只是人不知道。
祂向人类要求信仰,就证明祂需要信仰,或许破局之法也在于此。
这将是她参与游戏的筹码,将是她扳倒【神】的机会。
——这种程度的游戏,真是让人的神经兴奋到根本无法停下来呢。
*
她试着和【那个声音】沟通,她问祂,是否能听到她的祈祷。
那些层层叠叠的声音便如潮水般消退,只留下某个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能感知你在此。】
能感知就意味着可以交涉,这真是个好消息。
玄心空结继续说:
【我信仰你。我愿为你献上燔祭,正如你会给我指引。】
【你将如何予我安宁与永恒?】
祂回答:【我将降临。】
*
降临……吗?
玄心空结想,那样的降临恐怕并不会是圣经当中耶.和.华.神来指引子民的降临,而是另一种难以理解的东西,不过她并不想要去理解,因为她要阻止祂。
【我该怎么做?】
她问。
【信仰。若人信仰我,我将降临。】
【去让人信仰,去吸纳信众,你将是人中最高的祭司。】
【我将藏于你的灵魂,注视着你完成一切。】
*
玄心空结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月已上了梢头,满天星斗缀在墨蓝色的幕布上,泛着幽冷的光,像是窥视着猎物的冷血动物的竖瞳。
她有些不太适应地用手背挡了挡洒在面上的星光,才发现,自己的手仍与身边的人交握着。
诸伏高明似也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回过头,关切地问她:“感觉好一点儿了吗?”
玄心空结点点头,回答:“似乎已经没事了。”
这样的反应却在青年一向沉静的眼睛里掀起了波澜,他先是微微讶异,而后是一种玄心空结无法理解的惊喜。
她不知道他为何而欢喜。
*
诸伏高明不会告诉她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问她同样的问题,这一整天,从晴空万里到星斗满天,他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他能感觉得到,她似乎在与什么强大的力量抗衡,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得到,如人偶般任人摆布的她正在承受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痛苦。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无法为她分担,无法减轻她的痛苦,甚至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经历着什么,他只能牵着她,一遍一遍地问她:“有感觉好一点儿吗?”
没有回应,在这个寂静的村落里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回应。而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
不,会好起来的,她不会认输,他也不会。
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完成那个承诺——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
“我去过了你说的住宅,里面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找到你说的东西。”诸伏高明说。
这并不令玄心空结觉得意外,她原本想或许自己能在这个村落里找到【什么东西】,找到能派的上用场的资料或者信息,但现在看来,与【祂】的对话本身就是这次到访最大的收获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与先前从未知晓甚至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打交道,而她也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该做点什么。
这样便足够了。
玄心空结想着,一旁的诸伏高明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我也去过了你说的祭坛,看到了那块磁石。不过我按照你的说法尝试着向外走了一次,但路的尽头依然是这个村落。”
“……嗯?”
果然,事情永远都不会像是理想状态那样完全顺利,在微小细节方面的疏漏可能会导致完全无法预料的意外。
“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我想这或许和时间有关。”诸伏高明补充道:“或许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才能走出去,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我想是另外一种可能的概率比较高。”玄心空结坦言:“不过我现在不太能确定,所以让我们来做一个实验。”
*
玄心空结和诸伏高明一起重复了一遍之前“离开”的步骤,通过磁石来确定真正的方位,矫正天空中的星盘,然后再沿着“正确”的方向踏上离开的路。
她这么做倒并不是出于对诸伏高明个人能力的不信任,她相信,以诸伏高明的实力,想要完成这一整套流程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之前两个人并没能顺利走出这个村子,那么证明有问题的一定是方法本身。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玄心空结想,或许如诸伏高明所说那样,与“时间”的乱流有关,也可能,与她和【祂】之间的交流有关。
虽然希望不大,不过或许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之前走不出去是因为她还在被【祂】的声音裹挟和制约,所以共同行动的他们才被一起困在了这个地方。
而现在【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他们可以再重新尝试一次。
夜风吹过村里错落颓圮的断壁残垣,交织出高低的音调,仿佛在黑暗中奏响一曲诡谲的奏鸣曲,路边的草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寒气和霜露仿佛要浸透衣料,直直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格外冷,而在这样的空气当中,两个人交触的皮肤中间传递着的炽热的温度便分外明显。
——其实现在已经没了一定要牵手的必要了不是吗?玄心空结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倒是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对方看起来也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
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他们会这样牵着手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可惜这里并没有什么观众,可他们看上去好像越来越像是真正的恋人了。
玄心空结忍不住这样想。
*
在月亮攀过林中最高的树梢的时候,两个人的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风景,蒙初村,在向前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果然有点麻烦啊……”玄心空结小声说了句,语气里却并不见颓丧或失望,而更多的是略带讥诮的兴奋。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是吗?”诸伏高明侧头,看着身侧的少女。
“诸伏警官你不也一样吗。”玄心空结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超出了我常识的认知,不过如果跳出常规来进行猜测的话,我确实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诸伏高明回答。
“要来测试一下默契吗?”玄心空结忽然笑了,她指了指一边的沙土地和散落的草棍,说:“用一个字来概括,写下来,就像赤壁之战前诸葛亮和周瑜那样。”
诸伏高明怔了一下,唇线也轻轻弯了些:“不错的提案,可以一试。”
“——不过我并不希望和你成为瑜亮。”
瑜与亮,终究各为其主,哪怕曾经策马同行,也终会踏上陌路。
玄心空结俯身,捡起两根草棍,递给诸伏高明一支。
她说:“我也不想。”
因为我不会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样为主人鞠躬尽瘁,我就是自己的王。
*
两个人写在地面上的字都是一样的“生”字,是“活着”的意思。
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那种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了。
这片空间就好像是活着一样。
——就像是一株捕蚊草,在感知到猎物存在的时候,就会封闭通往外面的通道,将猎物困在中间。
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时间的流速没有任何变化,但从诸伏高明踏进这片区域之后,时间就开始发生扭曲。
“它想留住我们。”玄心空结得出了结论:“所有的扭曲是为了彻底留住‘我们’而出现的,能扭曲的并不只是时间,或许还有空间。因为我们在它的‘中间’,而且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那方磁石,所以当我们离开祭坛之后选择的方向都是错的,是被它扭曲之后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解决方案也显而易见了,要么拆下磁石,我们带着它,这样或许就不会被扭曲的空间迷惑,或者……”
“留下它想要的一部分,反过来迷惑它。”
“诸伏警官你更倾向选择哪一种方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