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金重寺遍山之上人迹罕至,唯余了半山腰上佛堂前泄出的一抹烛火光。


    佛堂里慈眉善目的佛像下,烛火明明灭灭。


    一烛长身而立,微微弯下腰手拢了烛芯,慢慢地点燃佛祖前的一百零八盏长明灯。


    他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八风不动的安稳平静,虔诚无比地在佛像面前俯身,深深一拜。


    随后,他起身抚了抚僧袍膝上的褶皱,缓步踱到了佛像背后,轻轻转动佛像莲花座下的一个暗格。


    忽然,整个佛堂隆隆作响,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幽深的暗道。


    一烛似乎已经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他没有任何的迟疑,从佛前拿了一盏长明灯便提起僧袍走了下去。


    这条密道并不太长,但能看出修建的年月十分久远,一烛轻车熟路地下到最底端,用手中长明灯的烛火点燃了石壁上的油灯,一片漆黑的地下这才有了微弱的光源。


    竟然是建造在佛堂之下的又一座佛堂。


    在逼仄狭小的地下佛堂里供奉的是一尊通身漆黑,白发如瀑,双目血红的男性神像,脚下是一片姿态婀娜的曼珠沙华。


    是一尊槐木雕刻的鬼阎罗神像。


    民间供奉地藏王菩萨居多,普渡众鬼,度化冤魂,积攒阴德。


    而鬼阎罗在民间传说中大都是死神一般的存在,他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死亡与杀戮。


    传说在战乱后的沙场,屠城后的荒郊,都见到过鬼阎罗的身影。


    没有人会在家宅中供奉这样一尊寓意不吉的神像。


    更何况是建在佛堂之下,实在是大不敬,也太不吉。


    却见一烛神情淡然地上前,在鬼阎罗像之下点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香炉。


    线香在昏暗的地下佛堂燃得十分旺,丝丝缕缕的白烟弥散在空中形如鬼魅。


    不消一会功夫,竟真的勾勒出了一个人形实体。


    一烛垂眸,沉声道:“国师一行人已经启程回宫,她也被带走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鬼阎罗在一片烟雾中缓缓睁开眼,一双泛着红光的眸子轻蔑地看了一烛一眼。


    “倒是不枉你当个宝似的养了她十几年。”


    一烛没有接话,只默默地站在原地。


    鬼阎罗却十分看不上他这副木头桩子似的做派,他翻身坐上摆着自己神像的案桌,随手拣了只贡品果子,自顾自咬了一口。


    一副顽劣不堪的少年模样,看上去年纪不过才十七八。


    “往后她在宫里的事就不用你盯着了,只要沿肆把她带在身边一天,她的作用就能发挥一天。”


    鬼阎罗心情十分不错,又挑挑拣拣了一块果子扔给了一烛,继续道:


    “至于你嘛,也别闲着,南边苗疆的事也该提一提了,你带几个人亲自走一趟吧。”


    一烛恭顺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香炉里燃了一半的线香。


    鬼阎罗也不是没眼力见儿的,果子一丢拍了拍手,身形就开始渐渐地淡化开来。


    一烛见状,心中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却猛地听见眼前的虚影再度开了口。


    空中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人声。


    “和尚,你不会真当本座不知道吧?今日去找沿肆要人,你是真着了急的。”


    一烛四平八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的裂缝。


    “不,我懂沿肆,越是逆着,拦着他,他越是要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沿肆下定决心带走他!”


    鬼阎罗的声音又变远了一些,但一烛听的清楚,“你对本座的人动了心思,这很不该。”


    一烛手里还攥着鬼阎罗扔给他的那颗果子,因为被捏得过紧,已经渗出了紫红色的汁水,洇湿了他的僧袍。


    他无法辩白,哑口无言地愣在了原地。


    *


    赵岚苼依旧呈一个粽子状被两个夜鸦丢上了马车,所幸仲云跟着她前后脚也坐了上来。


    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便没忍住伸手给她松了绑,塞嘴的布也拿了出来。


    “呸!我说你家主人至于吗?我又没打算跑!”


    赵岚苼终于恢复了自由,赶紧活动了活动早就酸麻了的手腕,仲云见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没办法,毕竟我们是把你强抢来的嘛...不过你说你没打算跑?为啥?”


    赵岚苼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像她这样上赶着被绑架的,只得嘿嘿一笑。


    “我从小没出过山,当然是想见见大皇宫呗。”


    “切,真没见过世面。”仲云撇撇嘴,不屑道。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下山,赵岚苼好奇地扒开帘子,朝漆黑的夜色里望了一眼,随口问道:


    “你怎么不和你家主人同乘一车?”


    提起这个仲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怀疑你是明知故问,我家大人从不跟别人共乘一车。”


    想到先前自家主人竟同这小妖女坐着一辆车下山,仲云就酸的不行,赵岚苼成功地一句话让仲云闭了嘴,气鼓鼓地缩到角落里闭目养神去了。


    赵岚苼恍惚了一下,想到以前给她当徒弟时,自己每每外出需要坐马车,沿肆都追在后面要跟自己同乘一辆。


    不光自己必须要坐,还不许其他师兄弟和师父坐一处,一度引得许多不满。


    就这么回忆着,思绪飘到了百年前的云霞长明宿,待到回过神来,夜幕低垂下灯火阑珊中,皇宫到了。


    马车刚停下,赵岚苼刚要跳下车,就被仲云一把捞了回来,“你就这么下去啊!”


    “不然呢?我还要先对着皇宫三跪九叩啊。”赵岚苼不明所以。


    “你忘了你废妃越氏之女的身份了?就这么顶着这张脸进宫,不要命了?”


    “哦对对对。”赵岚苼早就忘了这茬了,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仲云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打算帮她隐瞒身世了?


    如果仲云的意思多半就是沿肆的意思,那说明之前在行宫中,说要金重寺上下为她身世陪葬的话,不过就是为了威胁一烛所放的狠话。


    难为她还真的担忧了一下,会不会因为自己连累整个寺的性命。


    仲云给她找来了一身身量十分瘦小的随行小厮的衣服,又帮着她把缎子一般的长发拢了。


    上下一打量,虽然作为一个男孩来看,皮肤和那双大眼睛都有些过于水灵了,但好在看上去年纪小,倒也说得过去。


    二人前脚刚踏进皇宫偏门,就有皇帝身边的太监迎上两人,来传话道:


    “皇上听闻国师冒着夜色回来,先请过去叙话了,听闻还带回了一位神医谷的小徒弟,咱们陛下向来十分敬仰神医谷谷主妙手回春的芳名,也请过去一并见见呢。”


    神医谷,谷主小徒弟?


    赵岚苼来的路上就操心沿肆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如果没有揭穿她,又要以什么什么身份将她领进宫里。


    眼下发现自己是全白操心了,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能扯谎。


    二人一路被领至皇帝的寝宫,夜色已深,并不宜在正殿叙话,且当今皇帝还是尊称国师一声老师的,两人无论私下里关系如何,明面上的君臣关系还是十分亲近的,常常夜半就在寝宫召见。


    赵岚苼刚进门,就听见里屋一声大笑,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朗声道:


    “好好好!朕就知道,有老师在,朕的江山必然是万年无忧!”


    想必是沿肆率先将卜天的结果转述给皇帝了,司天神官呈上的结果是明日朝堂过明路的。


    “神医谷邱桑到了!”太监高声通传道。


    这个名字是来的路上赵岚苼随口报上去的,她的本名是一定不能用了,她也问过一烛小妖女的名字,据说小妖女刚出生时一烛是给她取了名字的。


    但因为先天的痴傻,无论叫她什么小妖女都不会应人,加上她在寺里也不太受人待见,好好叫她名字的人并不多,三天两头就是小妖女长小妖女短的,久而久之也就同没有名字一样了。


    邱桑这个名字按理说应该是崭新没有用过的,但赵岚苼偏偏看见了沿肆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挑的眉眼。


    没来得及细想,皇帝就十分热情地开了口,“哎呦,这就是国师领回来的神医谷小徒弟吧!模样长得真稀罕人!”


    赵岚苼听了不免一哆嗦,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当今皇帝竟出乎意料的是个看上去比小妖女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


    她连忙跪下,行了一套十分周全的宫廷礼数。


    皇帝点点头,“听说你是神医谷谷主特意给国师随行,调理身子的。国师为朕的江山殚精竭虑,这些年身子越发地差了,你在一旁要多多费心啊!”


    沿肆身体不好她是猜到的,不然也不会让司天神官提她会纵术行医,好勾引沿肆把自己捎走。


    虽然最后如愿以偿吧,但他好像并没打算让自己给他看病。


    不过赵岚苼倒是不担心沿肆的身体情况,其一,他还不一定就是沿肆,如果不是,那他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的和自己关系也不太大。


    其二,如果他真是沿肆,那就证明...他真的获得了长生之法。


    哪怕有些气色不佳,总归也是死不了的。


    眼下让她紧张的,是这个当朝皇帝。


    年少老成的人她不是没见过,行为谈吐不似少年就罢了,令赵岚苼不适的是眼前人身上那股暮色沉沉的尸气。


    只有肉身腐坏,魂归黄泉,又因为阴邪之气驱使变成的走尸,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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