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满了半岁,母亲便带你去净寻寺求护身符,那时寺里后山多猴儿,有一母猴,不惧人,怀抱一只幼猴儿,跑来看你,还将自己手里的猴儿给母亲看过,像是想换的意思,母亲瞧着那幼猴生的竟十分好看,差点就换了,也就是我不嫌弃你,使劲拦着…”


    林铎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黛玉能说出这么一出来。


    “阿姊,这杜撰,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怕不是当初只远远瞧见一猴儿,你就编出这些吧?”


    黛玉笑道:“随你去猜,只别问我,多了一句也不说的。”


    林铎又商求半响,黛玉就是不松口,无奈只好坐回去,又摸了黛玉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


    “热的也急,凉的也肯!越发把自己当猴儿了!”黛玉欲打,他已经把手背回去了。


    “我收那个薛家公子,当外门弟子了。”林铎缩着手,扔出一句。


    果然黛玉怔了怔,“外门弟子?你魔怔了?把自己当江湖门派呢?”


    “他说是来拜父亲为师的,父亲连我都不亲自指点,怎么可能轮到他?我也没诓他的,我就举了个例子,想让他知难而退,咱们家那个萧表哥,不就是跟我学识字读书的么…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拜我为师了。”林铎一脸无辜。


    “而且,他还带了许多拜师礼,都是些文玩素雅之物,看来是用了心思的,但我瞧着,定不是他自己的心思,那位薛夫人也是喜爱奢华的,送你的金镯子就可见一斑了,故而,大抵是那位薛姑娘的主意。”


    “他说话颠三倒四,有的却不像他的性子,可见是特意背诵的,能这么指点他的,唯至亲也。”林铎一口气说了许多,才停了停。


    黛玉凝眉思索片刻:“听你的意思,他果然就是为了拜师求学?”


    “面上瞧着是,但我后来试探他许多,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我觉得,他兴许只是个排头兵,指哪打哪的那种。他本身对后头的排兵布阵一无所知,再怎么套话也无济于事。”


    黛玉点头:“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他泄露。他背后之人,甚是周全。”


    “他以为他是来拜师的,可背后之人心知肚明,父亲绝不会收他做学生,但只要今日没有得罪父亲,见面三分情,往后总有法子,让父亲送他进书院去。”


    “只不过,他背后之人,没想到他会稀里糊涂拜你为师,这会子指不定多么呕心呢。”黛玉笑道。


    林铎摇头:“若就是为同林家搭上关系,拜我为师,那可是好事。”


    “这样的辱都能忍,我们该小心为上了。”黛玉嫌弃道。


    “三日后,再看罢。”


    黛玉点头,忽而问道:“你如何要收人家做什么外门弟子,昨儿还恨不得怎么样似的,我只信里叮嘱了一句,你竟就这样听话了?”


    林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脸色难得的有些羞,扭扭捏捏又假装咳嗽。


    “出这个鬼模样,就更得从实招来了!”黛玉冷哼,手抬起,吓唬他。


    林铎又扭捏了一阵,挨了两下,还是不肯说。


    黛玉眉心一蹙,随口猜道:“你不会看上人家的拜师礼了罢?”


    林铎僵住了,头埋了下去。


    黛玉也惊了:“你!”


    “说!”


    林铎这才抬起头,也不敢装可怜了,坦坦诚诚的道:“阿姊,我缺钱。”


    “你吃住都在府里,要什么都不费银子,如今守孝你就是想出去败家都不能够,那么,要银子是给什么人么?”黛玉快速的分析。


    “恩。我养了一些人。”


    “流民?”黛玉语气尚有疑问,眼神却已经笃定了。


    “恩。”


    “定不是为赈灾。”他没这么良善。


    “恩。养着练兵。”


    黛玉歪在靠枕上,帕子遮住眼睛:“你让我缓缓。”


    “不许跑。”


    “我不跑。”林铎乖乖的坐着,为了不惊着黛玉,冷茶都不敢喝一口的。


    好在黛玉没有缓太久,她扯下帕子。


    “父亲可知?”


    “知,但不曾问我。”


    “做什么?能说么?”


    “不想受制于人。”


    林铎索性和盘托出,待说完了,黛玉把帕子又遮了回去:“你走罢,别逃课。”


    林铎起身,还没迈开脚步就坐了回去:“昨儿你让我问的事儿,我没问。”


    黛玉有些晃神:“恩?”


    “你让我去问夫子,那个死去的婆子跟他们有没有干系,我没去问。”


    “不问就不问吧。先把如今的人查出来才是。”黛玉倦倦的摆了摆手。


    林铎欲言又止,黛玉遮住了眼睛,没看到他的表情,便是看到,此刻也顾不得了。


    她只想静静…


    林铎脚步放轻的离开了,风轻送他到门口,才敢走进来,想换一壶热茶,见黛玉歪着,不知是不是睡了。


    但这个时辰是不能让姑娘睡的,她小声道:“姑娘?”


    黛玉帕子下,恩了一声。


    “姑娘,可是困了?一会就得用午膳了,姑娘起来玩会可好?雪雁想了个新的玩意。”


    “她又想什么了?莫不是又做梦了?”黛玉懒懒的道。


    “不是,没有梦。”风轻低声道。


    “姑娘上回嘱咐了,不许将梦不梦的传出去,我们再未提的,她也偷偷同我们说,那个梦兴许就是巧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再未做什么梦的。”


    “恩。”黛玉依旧歪着,没有起身。


    风轻知道她这是不想玩的意思,也不再劝,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说了些话,哄着她别睡过去。


    薛家园林。


    薛蟠从林府出来,掂量了下,没敢直接找地儿听曲,买了些点心,直接回了如今住的园林别院中。


    见他回来,薛夫人很欢喜,忙迎过来,“我儿,可累着了。”


    宝钗稳坐在后,微微一叹,母亲疼爱哥哥,深入骨子里,再怎么劝说也抵不过母亲本能。


    “不累。”薛蟠很得意,往宝钗旁边坐了。


    “妹妹,你教我的,我可是一句未漏!都用上了。”


    宝钗却有所怀疑,眉心一皱:“林姑父不说骂你嫌弃你,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轻松罢?”


    “不,我没见到林姑父,我见的是他的儿子,林铎。”


    宝钗心里已经觉得不妙了,面上却稳,笑道:“哥哥是晚辈,林姑父不见也是应该,那林铎,我也是见过一回的,年岁尚小,哥哥怎么能用上那些话的?”


    薛蟠跷着腿,喝了口茶,“妹妹,不要那么偏见,他人是长的小,可心眼儿不小,人聪明着呢,学问一等一的好,都能当人夫子的。”


    “他家有个远方表哥,估计是穷苦出身,在他家等了三年,林铎才肯收他做了外门弟子。”


    宝钗眼神沉沉:“哥哥,你莫不是,想做人家的入室弟子?”


    “原来你也懂这个词儿?”薛蟠一副我妹妹就是厉害的样子,殊不知宝钗已经心沉到了底。


    “人家的夫子是一脉单传,入室弟子岂能草率,我嘛,可不能等三年的,索性先定了个外门弟子。”


    “呵。”宝钗笑了笑。


    薛蟠还是有经验的,妹妹这笑容不变,但这一句呵,透着凉意。


    他试图挣扎:“妹妹,不是你说的么,拜师不成没有什么,同林家见面三分情,才是要紧的,我这可不是三分情了,是师徒之情!”


    薛夫人听了半响,实在忍不住,也道:“那个林铎,是小了点,但探花郎的儿子,学问定然是不差的,不是有句话叫,不耻什么问的?你哥不嫌弃他,也是显得咱们谦虚不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哥哥且先歇歇罢。”宝钗复而微笑。


    “那我回去了?”薛蟠三步并作一步,跑了。


    他可不敢在宝钗琢磨不定的时候跑出去浪,乖乖回了自己的院子窝着,也不嫌弃园林的院子太过小巧了。


    薛夫人拉住宝钗的手:“你哥哥,如今已经很好了,你莫要在同他置气,伤了你自己的身体,又是何苦。”


    “我不气,气又有什么用呢。”宝钗已经收拾了情绪。


    “本来也同母亲说过,拜林姑父为师,只是投石问路,他定然不肯的,咱们再说只求入青山书院,他总不好太过推辞。我不告诉哥哥,是怕他沉不住话,可如今…”


    “你哥哥也不大,那个林铎就更小了,小儿戏言,当不得真,咱们就是反悔也不妨碍什么。”


    “母亲还没看出来么?哥哥可愿意的很呢。”


    “他向来耳根子就软,好在原先那些狐朋狗友的都在金陵,这里他还没正经同哪个往来交好,兴许是寂寞了些,林铎入了他的眼,又不是那种人家的孩子,交往一二也就由他罢?”薛夫人立刻又换了立场。


    宝钗揉了揉额头:“母亲,姨母回信了么?”


    薛夫人见她自己岔开话,知她这是不怪薛蟠坏事了,赶紧笑道:“还未呢,约莫就这几日了。”


    “母亲与姨母多年不见,说不得,姨母会请母亲进京呢。”宝钗浅笑,饮了一口茶。


    “咱们日后自然是要进京的,宫里明年会放人出来,咱们也好去请个嬷嬷给你讲讲规矩,你姨母若请,也是好事,若能暂居荣国公府,那便更好了。”


    “母亲怎么有这个想法?”宝钗适当的表现了几分奇怪。


    “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你父亲去了,虽说生意在你手里,更胜从前,但到底没有人在外头撑着了,你哥哥,我只求他别惹祸,就阿弥陀佛了。”


    “所以我们初入京城,最好是借势而居,你舅舅家最合适,但他不是来了信,又外放了,咱们总不能去他家看门守院吧?去你姨母家,也是退而求其次了,那可是国公府!”


    宝钗点了点头,她看向外头的天空,几不可闻的呢喃:“荣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