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内，因着傍晚时分光线渐弱，街道上游荡的鬼魂相较于正午时刻要多上不少。
来往的鬼魂一多，沿街的摊贩鬼老板奋力吆喝叫卖的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
“帷帽、帷帽，最新编制的帷帽，款式多多，颜色多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出门在外走，丹药随身有。跌打损伤、修复治疗、提升修为，你要的我都有！”
“乾坤袋，乾坤袋，装什么都行的乾坤袋……”
各式各样的商品物件摆在街边，热闹得宛如人间集市。
桃夭夭目光向远处一扫，带着目标走到一家卖帷帽的小摊前，指着一个纯黑的帷帽问老板：“怎么卖？”
老板嘿嘿陪着笑，讨好般谦卑回道：“五张冥币。”
桃夭夭略一震惊，下意识反问道：“五张冥币？没搞错吧！”
冥界使用的冥币源自人界烧的纸钱，十张纸钱抵一张冥币，五张冥币便是五十张纸钱。
桃夭夭死了三百年，为她烧过纸钱的亲友早就投胎转世了，哪会知道这里有个倒霉鬼迟迟没入轮回？
这些年，便是桃夭夭自己去人界，自己努力赚银两，自己去买纸钱，自己给找了座坟山，自己给自己烧。
桃夭夭看了一圈，指着那顶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帷帽，再三确认道：“就这、这……它凭什么这么贵？”
这一顶帷帽都够她买五顶了吧！
老板将桃夭夭指着的帷帽拿起来，搂在怀中，宝贝似的爱抚着。
“鬼友这是说的什么话？咱家帷帽用料都是顶顶好的，面纱做得又轻盈又结实，不论是遮阳避雨，还是修饰面容，都能挡得严严实实。”
说完，他还指了指这条街道上的其他商家，暗戳戳说道：“你别看那些家伙卖的便宜，其实质量都差得很哟——”
桃夭夭汗颜。
这老板不仅自夸，还拉踩别家呢。
“那你这售后保障多久？”
店老板极为阔气地拍了拍胸脯，咚咚作响：“一年内用坏，随时来换。三年内用坏，半价来换。”
他说的豪迈大气，桃夭夭仔细算了一下，以她一月换一顶，一年花十张冥币的速度，这个好像还蛮划算的。
桃夭夭瘪了瘪嘴，说不上很满意地接过帷帽，左挑挑右选选，问道：“还有别的颜色吗？”
老板立马从摊位下抽出一捆五颜六色的帷帽，一顶顶摆开，展示在桃夭夭面前：“变的是颜色，不变的是质量，鬼友随意挑选。”
“……”
桃夭夭目光扫过颜色各不相同的帷帽，不过是在明亮的鹅黄色和幽深的藏蓝色上多停留了片刻，老板便眼疾手快地将这两顶帷帽挑出来，摆在桃夭夭面前。
桃夭夭有时候真心觉得，她但凡有一半摊贩鬼老板的眼力见，也不至于积攒功德时还要处处碰壁，不讨人欢心。
她最终还是一口气买了两顶。
鬼老板笑得脸上起了褶子，一道一道地横在脸上。
桃夭夭看着已经瘪下去的钱袋，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街头城门的粗壮大树下，把藏蓝帷帽盖在雁无痕脑袋上。
雁无痕啧了一声，下意识扶稳帷帽。
“挑了这么久就挑了个模样？真难看。”他轻轻瞟了一眼，满脸嫌恶道。
难看？
这可花了她不少冥币呢！
桃夭夭叉起腰，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丑，也请城主大人务必带好，不要轻易取下来。”
雁无痕略有不悦地皱起眉头，两手扶着帽檐，调整佩戴位置。
“不过是一张脸罢了，让旁的鬼认出来又何妨？哪有你说引起酆都慌乱这么严重？”
呵。
桃夭夭皮笑肉不笑回道：“城主大人可低估了你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大名鼎鼎的酆都城主，继任不过五十年，就以一己之力捉拿几十只恶鬼的城主大人，印在《酆都轶事》第一页只活在一众鬼魂嘴里的家伙，要是忽然在大庭广众下出现，不得吓跑整条街的鬼魂？
桃夭夭没理他，转头将另一顶帷帽交给桃澍。
“这个你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桃澍惊喜接过，两只眼睛如水晶般细细闪烁光芒。
“阿姊，”他咧唇笑着，喜出望外：“特意，给我，的？”
“嗯。我瞧着合适，便给你和城主大人各买了一顶。”
闻声，雁无痕系绳的手一顿，出言嘲讽道：“给点小恩小惠就开心成这样，真是……”
他话没说完，忽感腰间一阵痛楚，垂眸一看，便是桃夭夭恶狠狠地鼓眼瞪着他。
雁无痕撇嘴，继续整理面纱。
桃澍没受雁无痕影响，只捧着帷帽，很是欢喜地看来看去。
桃夭夭静默许久，道：“我那鬼友就在城内，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桃澍指尖忽地一僵，好似梦中人被一棍子猛然打醒，愣在原地。
“……现在？”
“嗯。趁夜色未至，她还有时间接待我们。”
桃澍默默将手放下，把帷帽捆在背后，确定系带系紧后，应道：“走吧。”
以防万一，桃夭夭让雁无痕留在城门口等她，并反复叮嘱他不要取下帷帽，不要开口说话，得到雁无痕再三肯定后方才安心带着桃澍离开。
重新回到这条街上，游荡的鬼魂比刚才又多了不少，摆摊的鬼店主也逐渐充盈了起来。
桃澍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到处观望。
桃夭夭目不斜视地带着他一路向前，最后停在一家写着“晓天阁”三个大字的楼房前。
她左脚刚踏进门，立即有机灵伶俐的店小二围上前来。
“这位鬼友，请问来晓天阁所为何事？我们晓天阁通晓人、冥两界万千事，既可以帮您回忆人间过往，也可以帮您查询鬼魂下落、了解功德聚集之处。若是您还有别的需求，尽管提出来，晓天阁倾力满足您的心愿。”
“啊……”
桃夭夭不是第一次来晓天阁，但却是第一次接受如此热情的招待。
她看着大堂里堵得水泄不通的亡魂，有些不太适应。
“这晓天阁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了？”
店小二听见她的小声嘀咕，笑着说道：“看来鬼友许久不曾来酆都城了。自从一月前西朔与大和开战，死伤百姓无数，来到酆都的亡魂数量随之激增。自那时起，晓天阁便是如今这般模样。”
“哦？这亡魂数量增加和晓天阁又有什么关系？”
店小二道：“这位鬼友有所不知。这批亡魂里大多是将士首领，他们活着时手染献血，死后必然背负不少业障。来酆都后又听闻晓天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便带着残缺的记忆蜂拥而至，请求阁主满足他们未了的夙愿。这不，打那时起，晓天阁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桃夭夭点头，表示了然。
七月半那日，她听刀疤男提过，说这西朔与大和交战，导致鬼门关出现了上千将士亡魂。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大战竟持续了那么久。
桃夭夭看了眼大堂里争先恐后抢着往里头挤的亡魂，问道：“你们阁主呢？她现在在哪？”
店小二笑吟吟答道：“阁主身体抱恙，无法亲自接客。鬼友若有需求，可直接告诉我，再将具体情况写在信息册上，我为您选择合适的鬼魂办理。”
桃夭夭哦了一声，很是关切问道：“身体抱恙？”
店小二面不改色，继而笑着回道：“是的。”
“这样啊，”桃夭夭轻皱起眉头，作出一副很是苦恼的表情，“可我的请求只有阁主才能满足，这该如何是好？”
店小二静默一瞬，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
“要不鬼友先将心愿登记在册子上，我再为您传递阁主。若阁主愿意替您实现心愿，我便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鬼友意下如何？”
桃夭夭努起嘴，稍一歪头，好似这个提议对她而言为难极了。
桃澍扯了扯桃夭夭的衣袖，轻声劝道：“阿姊，我觉得，可、可以。”
店小二眼珠子轱辘一转，视线落在桃夭夭身后的桃澍脸上，稍作停留，随即又被他耳朵上的银色耳铛吸引了目光。
这绛红细绳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阁主不能直接答应我的请求吗？”桃夭夭突然出声，打断道：“我听说，这晓天阁阁主的眼线遍布人界和冥界，掌握两界所有情报信息，就连酆都城主都曾屈尊拜访。既然阁主有这通天本事，接受我一个小小请求，应该不成问题吧。”
面对如此夸大其词的虚赞，店小二陡然一愣，随后开朗笑道：“鬼友谬赞了。阁主虽然知晓两界轶事，但怎比得上城主大人神通广大？更别提让他屈尊来访了……这位鬼友，你莫不是听的谣言？”
桃夭夭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
“我听的可不是什么谣言。”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完，抬起脚尖，朝店小二走近两步。
如同调戏闺阁少女的放荡浪子，桃夭夭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神含了几分探究的笑意。
“这可是晓天阁阁主亲口告诉我的，你若不信，可以找她对峙。”
桃夭夭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呢？晓天阁阁主，印夏。”
方才还眉眼恭顺站着的店小二悄然阖眸，白皙若雪的脸上仿佛撕裂了面具，忽地绽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秘微笑。
“哎呀呀，怎么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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