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吓了一跳，举起的手“嗖”一下就缩了回去，结结巴巴道：“那，那怎么办，这么多瘴气还怎么走？”
青沅见他一副快吓哭了的样子，好笑的伸手戳了戳楚沫：“我们的楚大神医就不要吓唬小世子了，他今年才十三岁，你要是把他吓出个好歹来，看主子回来怎么收拾你！”
正说话间，沈婳踩着树梢回来了。
刚一落地沈筠就奔到她面前告状道：“阿姐，楚姐姐欺负我！”
沈婳带着他边往前走边回他：“那你就找机会欺负回来！”
跟在后边的楚沫闻言低低笑了两声，惹得沈筠又回头瞪了她一眼。
林间的树木长势茂盛，除他们一行人外便再无他人，地上随处可见沼泽和腐叶，还有一些被腐蚀了的动物骨架子。
山中地形错综复杂，危机四伏，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上山，找到许家人。
沈婳让青沅带着楚沫，自己则提着沈筠，三人脚尖轻点地朝山上跃去，走走停停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山顶。
跟山下比，这里反而清明许多，没有了缭绕的雾气，天空空旷而悠远。
一排排破旧的石屋或木屋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整个山头，石屋由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垒成，形似蒙古包，由于山间湿气重，气候炎热，许多石头上覆满了苔藓，掩在高大的树木间乍一看像极了一座座坟头。
木屋则建在了地势较平的地方，应是伐了山中的树木建成，看上去虽有些破朽，却比石头搭建的房屋要好多了。
周围零零散散地设了些防野兽用的陷阱。
已是傍晚时分，门前却不见有人，也听不到人声，若不是屋顶升起的几缕炊烟，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沈婳静静打量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难免酸涩。
一旁的楚沫也罕见地不再玩笑，而是和青沅青鸾一起保持了沉默，唯有沈筠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过了片刻，有个老妪杵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出来舀水，伛偻的身躯在看到沈婳一行人后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葫芦瓢“砰”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她目露警觉的问。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从她身后那些矮小的石屋中陆续地走出来了许多人，孩童皆衣不蔽体，年长者则衣衫褴褛，人人面黄肌瘦，瘦骨伶仃。
无一不是麻木空洞，心如死灰。
沈婳忍不住闭了眼。
若是外祖父还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会不会后悔当初明知没有援兵还要领着三个舅舅死守通往京都的重要防线，会不会后悔马革裹尸的下场竟是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会不会后悔当初不该把唯一的女儿送进皇宫，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挫骨扬灰的下场……
替天子守了国门一十六载，却守不住许家区区百余条性命，一生功勋，换来得却是被效忠之人算计戕害致死……
呵……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
沈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戾气横生！
看，苍天如此不公！
这样的人却高坐金銮，掌一国之生死……
简直可笑至极！
沈筠发现了沈婳的异常，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阿姐，你怎么了？”
少年不知长姐为何难过，又为何又哭又笑，可见她眼尾泛红，面覆杀意，却忍不住跟着掉泪。
“阿姐，别哭！”
他晃了晃她的手心：“是谁惹了阿姐不快，我这便去杀了他！”
沈婳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垂首抚了抚少年眼角的泪痕：“没事，阿姐是高兴，他们是很重要的人！”
说着看了眼楚沫：“你带阿筠去林子里找些能用的草药，不要走远，有事让小八回来报信！”
楚沫知道沈婳的身份暂时不能让沈筠知道，便会意地朝她点点头，拉着沈筠往一旁的林子里去了！
浮罗山八年，沈国公每年探望沈婳时都会带上小小的沈筠，几次后，沈筠便记住了这个面色冷漠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姐姐，每每去时，沈筠泼皮猴似的性子总能惹了沈婳不愉，可每当他闯祸被沈国公训斥时，这个面冷淡漠的姐姐又总是会护着自己，时间一长，他便对这个长年在山中养病的姐姐生了孺慕之情……
沈筠跟着楚沫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又小跑着重新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朝沈婳扭捏道：“阿姐，一会儿我给你摘花回来……”
沈婳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遂朝他点了点头：“好，阿姐等着你的花！”
沈筠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待沈筠走后，沈婳举眸看向始终徘徊在远处不敢近前的人群，提步朝他们走去。
“你们当中可有人识得这个？”
她指间拈着个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哨子，清声问。
人群前方两个一直默默打量她的中年男子终于变了脸色，这是许松从不离身的云胡哨，怎会在她手中……
正欲开口盘问就见她抬手拿下了覆在自己脸上的面具。
肤若凝脂，绝代倾城，这张脸竟与许老夫人年轻时有六分相像。
只是脸上神情过于淡漠疏离，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两人放下戒备，神色激动地看她，刚才那个老妪当先回过神来，颤着身体屈膝“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她的面前。
一脸不可置信地唤了声：“老夫人”
沈婳掩了眼底的酸涩扶她起来，清声道：“我不是外祖母，我是她的外孙女，褚玥！”
褚玥两字一出，绝大部分人便再也忍不住地掩面痛哭起来。
小小姐出世的消息传回北城后，老将军和老夫人兴奋得夜不能寐，许家阳气重，男子多，女儿少，故而得了这个宝贝外孙女，老将军格外的高兴，当即便上书庆元帝希望外孙女的小名能叫玥儿，当时庆元帝才刚登大位，收到奏折后便将玥字作为公主的大名昭告了天下……
老妪抹了把眼泪抬头仔细瞧她，声音哽咽：“要是老夫人看到小小姐的容貌这般像自己，不知该有多欢喜……我的小小姐啊……”
她再度跪到地上俯身磕头：“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
一个身材高大廋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的中年男子从人群后方走上来扶起地上的老妪，目光沉稳地朝她道：“许松他……”
沈婳抬眸多看了他两眼，“放心，他没事”
眼前的男子名叫严宽，曾在外祖父麾下任职中郎将，他腰间佩着的匕首便是外祖父从南蛮手中缴来的战利品，后来在北漠一战中奖给了他。
严宽十二岁从军，一直跟在外祖父身边，八年前，北城破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外祖父送进宫的最后一封信里，说的便是他如何骁勇。
如今看来，许家当年还有人能活下来，应是多亏了他。
沈婳朝他微微屈膝：“我替活下来的许家人，谢过严中郎！”
严宽深邃的目光终于起了些波澜：“你知道我！”
沈婳这次答的格外认真：“是，外祖父书信中提到最多的，除了舅舅们，便是严中郎，我还知你腰间的匕首名七杀，乃外祖父所赠！”
这群人中，唯有他目光沉稳，面色平静，警觉的眼中始终带着丝不易觉察的防备。
严宽眼底闪过悲痛：“大将军对我有再造之恩！”
见他对自己放下了防备，沈婳才朝他继续道：“你不必怀疑我的身份，我就是褚玥，当年母后怀胎七月，并不是悲痛之下带着我自戕，而是被人所害！沈家与章家不忍一代忠良最终落得个血脉尽断的下场，便偷龙转凤将重伤的我送至佛罗山医治，恰巧沈家嫡女因病去世，外祖父早年在战场上救过沈国公一命，他为报恩便让我顶替了他女儿的身份，成了沈婳！”
众人听罢满脸的不可置信，在皇宫，能明目张胆要了一国皇后和公主命的，除了天子，还有谁能做到……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见所有人沉默，沈婳抬眸看向他们，清绝的面容隐在夕阳下，一双眸子里三分睥睨七分厉色：“褚玥这个名字于我有深仇大恨，我幼时既得了沈家的庇护，从今往后我便只是沈婳！至于我失去的东西……”
她勾了勾唇，明明嘴角在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我自会百倍讨回来！”
清冷的声音夹杂着戾气，虽淡漠，却掷地有声，让人莫名信服。
严宽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老将军的那股子狠劲，心中不由赞叹，这样的凤仪，这样的气魄，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负手遣散了人群，让妇人们将猎来的鹿肉架到了火上，领着沈婳进了一间小木屋。
由于烛火匮乏，又已过了傍晚，木屋里的光线不算好。
沈婳只依稀看清了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说是七八岁，身量却只有五六岁大小，面颊苍白，正气息微弱的瞌眼睡着。
“姝儿自小体弱，进巫山后身子又受了瘴气的侵害，如今每况愈下，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