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魅，云层压着点点星光，月亮娇羞的隐在了树梢。
今晚的月色极好，月光照在这片参差不齐的树林间，连崎岖的小径都清晰可见，沈婳一行人策马走在万籁无声的小道上，虽有寒风拂面，可因他们身上都穿了厚厚的皮毛斗篷故而并未觉得寒冷。
许是因为到了南边，这几日都不见风雪，天气也暖和了许多。
当年许家军被迫带着两个孩子去的那座山，叫巫山。
巫山长年瘴气缭绕，地理位置偏僻，山上虽长着些罕见的草药，却也因山脚那片厚重的瘴气让人望而却步，坊间甚至流传着“一入巫山，不死也伤”的传言。
由于临近边境，又有凶名傍身，这里几乎没有人来，一路上没有村庄，自然也就没有能投宿的地方。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沈婳让青沅寻了个避风的地方让大家吃些东西歇歇脚再赶路。
“再翻过前边那座山头，就是巫山了！”青沅将楚沫揽进怀里，心疼地搓了搓她冻僵的双手：“你再坚持一下！”
这几天一路疾行，又日日风餐露宿，沈婳她们在天虚九域时比这要艰难千百倍，自是不觉难熬；唯有楚沫和沈筠不会武又从未在外奔波过，如今累得连眼都快睁不开了。
尤其是沈筠，一贯娇养着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不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此时正裹着厚厚的斗篷神色恹恹地缩在沈婳身旁烤火。
沈婳见他精神不太好，伸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你要是困了就靠在我身上睡会”
沈筠就眨着酸涩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往她身边凑了凑“阿姐，你不害怕吗？”
沈婳便想起九岁那年刚入天虚时的情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为了结束一天的厮杀后能在夜晚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得不拼尽全力……
天虚的规则，若当天没有从一千人中进入前一百名，就意味着那天晚上你没有饭吃也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只能孤身一人在危机重重的山林里胆战心惊地度过一夜，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会被野兽吃掉，也有可能会死在同伴手下。
那时自己每天想的，就是怎么从别人手中活下来，或是怎么杀了别人活下来，如何从一域登顶九域。
现在想想，那时竟从未想过害怕……
沈婳一下下轻抚着沈筠的后背，隐在面具下的眸子似含了月光，清绝的面容带了笑，温柔又淡漠。
她在沈筠似睡非睡的眼里清声道：“我不怕，阿筠也要不怕”
出去打猎的青鸾很快就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野兔回来了，寻了根树枝将它们穿好后便架在火上慢慢烤着。
青沅朝青鸾递去一个眼神：可以啊姐妹，天虚的生存技能还没忘呐！
青鸾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这他妈谁能忘得了？天天的不是被猛兽追就是被同类追，但凡发个呆都活不到明天，猎来的活物没时间处理只能生吃，那些年但凡是能入口的活物她们什么没吃过。
青沅也想起了那些扎心的过往，不由转眸看了眼沈婳。
他们这群人中，最狠的就是沈婳，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们每天在杀人或被杀中变得麻木机械，唯有她，眼里始终有光，内心柔软强大……
当你以为她站到了终点，她却用行动告诉你这不过只是她下一段征途的起点，这才是值得他们追随一辈子的人，始终强大，永远向前！
烤好的兔子肉鲜嫩可口，虽没什么作料可大家却吃得津津有味。
饱餐一顿后天已大亮，众人稍作歇息便继续上路。
到了下午，苏涟府上的下人们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今日府中要宴请孙郡守及虞城的其他地方官员，家中女眷不好出席，苏涟便遣了妻女在后宅，只带着长子坐在了席间。
孙勉身材高大，眼窝深邃，穿着身貂皮裘衣大刀阔斧地领着三千亲卫入了厅来，果然派头十足。
顾景漓扫了眼将花厅团团围住的士兵，温润的神情冷冽，如珠似玉的面容覆上一层寒霜，凤眸微挑地朝孙勉淡淡开口：“今日本候借苏巡抚的府邸特邀郡守过来一叙，不知孙大人这是何意？”
孙勉掀开衣摆入座，示意一旁的知府替他斟满酒后，才端着酒杯朝顾景漓随意抬了抬手：“侯爷刚到一日便将我手下的三名官员提审到了自家宅院，下官怕啊！万一今日要是侯爷设下的鸿门宴呢？我多带些人手傍身也是应该的！”
顾景漓一袭绛紫色官袍端坐上方，眉长入鬓，凤眸清冷，宛若神袛。
他不疾不徐地饮了口茶，拿着块鱼符在手中把玩片刻才举眸朝孙勉看去，眼中神色不明。
“孙大人可知本候代表的是当今天子？”他看着他冷冷一笑：“孙大人若果真犯了事，带多少人傍身都是徒劳！”
孙勉根本不信顾景漓用一天时间就能撬开自己那几个属下的嘴，因此言语愈发张狂：“就算孙某真犯了事，那也要等圣上定夺，侯爷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听闻侯爷即将兵权不保，不知这其中的滋味如何？”
说完仰头头哈哈大笑起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席间一众地方官员皆垂眸不敢去看两人交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喝酒吃菜，个个都犹如鹌鹑似的老僧入定，只盼着这场宴席能早些结束，自己好逃出生天。
顾景漓抚了抚腕间的红痕，不动声色地朝他扬了扬眉，温润如玉的声音携着几分戏谑：“本候的兵权能不能保住本候不知，可孙大人的兵权，怕是要保不住了，不但兵权，就连你这条命，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话落，孙勉微眯了眼，他阴恻恻地盯着顾景漓那张得天独厚的脸问，“什么意思？”
外边适时响起的刀剑交错声愈发衬得顾景漓说话的声音清冽冷峻：“字面上的意思！”
双方剑拔弩张。
许是因顾景漓这些年名声太好，大部分官员见状忙起身陆续站到了他身旁，因怕波及自身，便都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直置身事外的苏涟这才抚着下巴走到了顾景漓身前，叹息着朝孙勉开口：“老孙啊，你的人全招了，侯爷也已拿到了证据，唉，你还是放弃抵抗吧！”
孙勉听罢握着酒杯嗤笑一声：“怎么可能？许黔几经生死，怎会如此轻易招认”说着他面色豁然一变：“你对他用刑了？还是将人弄死了！”
门外的打斗声逐渐减弱，谢怀穿着身软甲手握佩剑拎着个人从门外进来。
“三千叛军已尽数拿下，还请侯爷发落！”
苏涟松了口气，被他欺压多年的官员也跟着松了口气，面色激动地朝顾景漓弯腰作揖：“此番幸得侯爷英勇才能将此叛贼擒获，我等愿为侯爷效力，力证孙勉的恶行！”
孙勉这才知自己遭了算计，一怒之下掀了眼前的桌子指着苏涟冷声道：“你以为我入了狱你就能高枕无忧？我送进苏府用来疏通关系的那十万两银子，苏大人莫不是忘了！”
说罢又笑着指向其他人：“还有你们，凡是与本郡有关系的，一个都逃不掉！”
顾景漓见他如此癫狂，起身踱步至他身前站定，眼中暗色比墨还沉。
“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胁迫，皆由本候说了算，就不劳孙大人费心了！孙大人有时间在这里跟本候废话，不如想想自己的后事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他顿了顿，嘴角似噙了笑：“哦对了，本候差点忘了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孙大人应是办不了后事了！”
“顾景漓我要杀了你！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吗？当今皇后是我嫡亲的表妹，她不会让我死的！”
孙勉口中的萧皇后此时正沉着张脸跪在勤政殿外，恨不能亲手将他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这段时日她本就因玉妃盛宠地位不稳，这个月皇帝到她宫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多是为了维护帝后的颜面做个表面功夫罢了，她想争宠，想见玉妃一面，可却连个机会都没有。
她在后宫忙得焦头烂额，自家表兄却蠢到让人抓住了把柄，庆元帝生来爱面子，他竟敢堂而皇之的在虞城当起土皇帝来，那行为做派，竟比京都的这位正主还要气派几分，难怪庆元帝看完画师的画作后气得当场就摔了杯子。
孙勉远在虞城，自己这个表妹便成了皇帝的出气筒，这两日庆元帝每每见她都要出言挖苦讽刺几句，萧皇后担心此事会影响到儿子日后争宠，这才忍气吞声的到勤政殿前脱簪请罪。
眼瞅着就要见着皇上了，却遇到了前来请安的玉妃。
身量纤纤如弱柳扶风，眼含秋水，面容娇丽，由个婢女扶着娉婷袅袅地行到萧皇后跟前朝她请安。
“听说姐姐对妹妹日思夜想，想得皱纹都添了几条，今儿妹妹正好得空，便出来给姐姐瞧瞧！”
她凑近她，故意在她耳边呼气如兰：“姐姐这是被罚了吗？还真是可怜！”
本就委屈的萧皇后忍无可忍一个巴掌就甩到了她白皙的脸上：“贱人，凭你也配跟我提姐妹……”
“那皇后觉得，谁才配！朕平日忙于政事，倒不知一国之母竟如此骄纵没有丝毫教养，你跟你那个表哥，还真是物以类聚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