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来这话之后，王太常竟然觉得恍然大悟了一般，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才合理，如果小翠真的是狐女，那从前一切不曾深想的怪异之处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一个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上门自请当一个傻子少爷的媳妇，虽说自己是贫苦人家出身，面上却不见一丝愁容，从来也不像做过粗活的样子，既不要聘礼也不要其他任何好处，完全就像是给王家白送了个媳妇似的。
自从小翠来到王府就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譬如不久之前她假扮高尚书的事情，明明扮相拙劣，却竟然真的能骗得外人团团转。再有就是这次王元丰的事情，小翠瞒着所有人和王元丰单独在房里，那天又表现得及其虚弱，若是只是给王元丰喂了颗丹药是断断不会这般反应的，现在想来，怕是在房里避着众人施法才是！
狐狸乃至于狐狸精都并不稀罕，许多人都遇见过狐狸精，民间也有广泛的狐仙信仰，王太常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是若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个狐狸精的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王元丰还在着急问着小翠的下落，王子逾支支吾吾地正想遮掩过去，但王太常却严肃道：“二郎，你知道什么？不许隐瞒，把你知道的一一说出来。”
王子逾知道这次真的是露出了马脚，现在大家都起了疑心，但是要真的就这样直接说出真相的话，又担心王家人会接受不了。可是对上王元丰哀求的眼神，又觉得不论如何，王元丰作为当事人，应该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王子逾左右为难，犹豫间，下人来报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场面：“老爷，夫人，亲家母上门来了！”
亲家母……王子逾尚未成亲，李氏的双亲也早已故去，这个亲家母自然就只剩了小翠的母亲，王元丰的岳母，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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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家母。”
王太常脸色僵硬，现在知道了小翠母女大概是狐狸精，实在是无法坦然地叫出一声亲家母来。
“愚妇惭愧，当不起王大人一声亲家母。”虞氏似乎已经料到王太常知晓了她的身份，此时并不像当初上门一般表现得拘谨，反而落落大方地对王太常行礼，“王大人，愚妇这次登门是来将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小翠带走的，小翠在这里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叫您和夫人费心了。”
没想到虞氏是为了带小翠离开的，一旁的王元丰急忙出声阻拦：“岳母……”
虞氏忽略了他，继续对王太常道：“不知王大人可记得，二十五年前曾在城外救下过一只白狐？”
二十五年前……
她这样一说，王太常略加思索就回忆起了二十五年前的事情。那时他还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只是一个寻常的布衣书生，孤身一人上京赶考，但没有车马，某日天黑之后还没到城中，只能先投宿荒郊的破庙中。不过那荒无人烟的地方难免有野兽，他当时就在破庙之外遇到了一只被捕兽夹所伤的白狐，不远处还有猎狗越来越近的吠声，他当即猜到这白狐是受到了周围猎户的追捕。
王太常于心不忍，将白狐捡回破庙藏起来，又将追上来询问的猎户搪塞过去，这才救下白狐一命。待到次日，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白狐很快就恢复了许多，竟直立向他作揖，还口吐人言，称日后若有困难便到南山寻它。当时王太常处于惊异之中，还没反应过来那白狐便已经跃窗而出不知所踪了。
后来他中了功名，仕途一路顺风顺水，除了家中有个傻儿子经常受人耻笑之外，倒也没有遇上过什么困难，渐渐地就把这桩奇遇抛在脑后了。
“竟然是你……”王太常这下明白了，虞氏就是当初他救下的那只白狐。
“正是，当初我法力尽失，险些没有逃过‘追捕关’①，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荒郊，也该称王大人一声恩公才是。”
虞氏含笑点头，又解释道：“这么多年来时刻不敢忘记恩公的大恩大德，只是恩公是个有能耐的伟男子，我实在不知道能为恩公做些什么。直到去年夫人带着令公子上南山拜佛，我这才知道恩公和夫人都在愁着为大公子娶个媳妇，恰好我的女儿小翠成了人，这便带着她上门报恩来了。”
虞氏说的这次南山拜佛就是最初王子逾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李氏带着他上南山的柳沟寺祈福，的确是在祈求能够让王元丰娶上一门好媳妇儿，只是神佛求遍也不能得偿所愿，反倒是被狐妖听见了要来实现他们的愿望。
原来是这样，这桩奇怪的姻缘竟是狐妖为了报自己恩才惹出来的，王太常一时哑口无言。
“岳母，既然是报恩要给我一桩美满姻缘，为何又要将小翠带走？”
王元丰听完这些，更加不理解为什么刚刚虞氏说要将小翠带走。
“人妖终究是殊途，我本来的打算也是让小翠在这里待五年，为大公子你找到真正的良缘之后再行离去。”虞氏看着王元丰叹了口气，面色很是无奈，“谁知这丫头不让人省心，竟宁愿自损修为来帮你恢复神智，也不想在这里和你再做五年夫妻了。”
母女连心，小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害，虞氏自然能够有所感应，加上沈遐年也没有刻意隐瞒，她一到这里便也就什么都知道了，对王元丰说话也不是那么客气，反而是有些夹枪带棒的。
王元丰大受打击，真以为是自己的错，已经让小翠厌烦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众人愣神之间，虞氏已经向王太常夫妇行礼道别，施施然离开了。
眼见王元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王子逾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催促道：“大哥，快去追啊！”
如果不追上去看一眼的话，王元丰一定会后悔的。
王元丰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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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丰呼哧带喘地跟上虞氏，没想到来到的就是自己的院子前，只见虞氏怀里抱着刚才还立在他墙头的那只白狐，此刻正严肃地对它说着什么，而白狐则丧气地垂着脑袋听训。
这让王元丰八分的笃定变成了十分，这只白狐就是小翠！
“小翠！”
没有王太常夫妇在这里，虞氏也不再留情面，“大公子，你和小翠的缘分就到这里了，现在小翠只是一只连人形都化不成的狐狸，你难道要和一只狐狸在一起吗？”
王元丰想也不想就要开口：“我……”
“即便你愿意，小翠也不愿意，都是我考虑不周让小翠来替我报恩，现在小翠为了报恩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以后就算两清了。”
小翠……小翠真的不愿意吗？
“小翠，你不要元丰了吗？”王元丰眼里含着泪，又将手里的玩偶兔子递到白狐面前，“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为什么要亲手给我做这些？以后，以后我一定听话，你别不要我。”
小翠觉得这一刻的王元丰好像又变成了之前的傻子王元丰，总是眼泪汪汪地和她撒娇，总是让她心软。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王元丰以后会有他命定的姻缘，和她这个连修炼都不成的狐妖是没有结果的。
白狐把脑袋往虞氏怀里一埋，彻底不见他了。
“大公子，虽说算是两清了，但以后若是王府有难，帮得上忙的我们母女一定出力，但是你和小翠，”虞氏顿了一下，“有缘自会再见的，后会有期。”
虞氏说完这些，抱着白狐便要离开，明明是如同常人走路一般迈着小步，却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王元丰一个人怔在原地。
手指无意识地松开，那只一直被捏在手里的玩偶兔子忽地掉在了地上，又在灰尘和泥水里打了几个滚，原本就歪歪扭扭的雪白兔子这下变得灰扑扑的，像一个被彻底丢弃的垃圾。
王子逾和王太常夫妇赶过来的时候就见王元丰失魂落魄地低头看着地面，看起来好像魂都被抽走了一样。
这么多年见惯了王元丰活泼跳脱样子的王太常夫妇怎么受得了，李氏当即抱住王元丰安慰道：“元丰，你这样真是看得娘心都要碎了，小翠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娘也很舍不得她，但你和小翠没缘分，就把心放宽些吧！好在你现在是个心智正常的好人了，以后不愁娶不着好媳妇的。”
王元丰神情麻木，任李氏抱着，一声不吭。
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要变成什么心智正常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自作主张地为他好？他宁愿一直个傻子稀里糊涂地过一生，也不想现在这样清醒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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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后，王元丰又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还呓语不断，梦里一直叫着小翠，王家上下提心吊胆的，生怕王元丰又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过了两天就退了烧，渐渐清醒过来，大夫看过之后都说没有什么问题，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这身体虽然好了，人却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一整天都不见得能说两句话，与从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傻元丰真的是判若两人了。
王家人也不免忐忑地想，这变成心智正常的聪明人，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不过这也只能算是个小意外，过了这几天，全家人又陆陆续续地忙开了，见王元丰除了不爱说话之外没什么问题后，便逐渐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