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见到他们几个人有些怕生,对辛十四娘打了个招呼后便麻利地从树上跳下来,转身要回后面的小院了。


    “婴宁!”


    王子服急切地在后面大声喊她,但婴宁蹦蹦跳跳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里还有王子逾等人,王子服也不能抛下他们跑上去追婴宁,最后只是惆怅地回头叹了口气。


    “你刚才叫她什么?婴宁?”


    听到王子服叫那个姑娘的名字后,冯月章表现得异常夸张,好像非常不可置信一般,反复向王子服确认。


    王子服点了点头,又奇怪地看了冯月章一眼:“是啊,婴宁不是你的表妹吗?你怎么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我刚刚借着你的身份已经和婴宁的母亲相认了。”


    “什么?竟然真是婴宁!”冯月章惊呼一声,又神情恍惚地低头喃喃道:“没想到还真算得是我妹妹……”


    刚才冯月章明明说所谓的表妹是他编出来宽慰王子服的,怎么现在真的有个表妹了呢?王子逾心里这样想的也直接问了出来。


    冯月章这才解释说自己从前的姑父在姑妈去世之后和狐狸精厮混到一起去了,那狐狸精生了个女儿就叫婴宁,只是后来姨父也去世后,狐狸精便带着女儿离开了。姑妈和姑父去世的时候冯月章还很年幼,对他们一家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因为狐狸精这段奇遇,家中父母总是提起,所以冯月章才记得“婴宁”这个名字。虽然没有血缘,但姑父与自家关系要好,称婴宁是他的妹妹倒也不为过。


    “……我从前便听我娘说这个婴宁左脸上有一颗小痣,那天听表哥也说他上元节遇到的那个姑娘左脸上也有一颗小痣,所以我便不由得想起婴宁来,顺口就扯了这个谎言来安慰他。哎,谁成想天下竟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


    原来婴宁并不是王子逾以为的鬼,而是一个半人半狐的半妖,难怪当初遇见婴宁时自己的铃铛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是骗我的?”


    王子服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还没有消化婴宁是个半妖的事实,整个人茫然极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众人沉默的当口,后面的小院里又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四十多岁的妇人,由侍女搀扶着,看着面容慈祥,周身气质却又很有威严,辛十四娘一见到她便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想必这就是王子服口中说的婴宁的母亲了,倒是不像青春永驻的狐狸精,看起来和凡间的妇人并无什么不同。


    “姑妈?”冯月章试探性地开口。


    冯月章自从这妇人出现后便一直打量着她,总觉得她与自己的父亲长得有些相像,这怎么会是婴宁的生母,那只狐狸精呢?倒像是自己那故去多年的姑妈。


    妇人笑呵呵地招手:“你是月章吗?都长这么大了,快来让姑妈看看。”


    看着两人相认的场景,王子逾和王子服都迷惑了,如果按照冯月章所说,他的姑妈故去多年,而这婴宁是狐狸精生的,怎么现在婴宁的母亲竟然是冯月章的姑妈?


    王子逾悄悄地对沈遐年说了自己的疑惑,沈遐年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辛十四娘就先道:“这是郡君,早年安葬在此处,后来她的丈夫做了五都巡环使,统辖着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郡君本是该去阴司的,只是因为婴宁的母亲将孩子托付给了她,她舍不得离开婴宁,所以才一直留在此处。”


    原来如此,不过作为已故的正室夫人,还能够对丈夫与狐狸精生的女儿视如己出,一直相伴左右,这样的胸襟也非同常人了。


    “虽说前尘隔海,往事如烟,我不曾回去看过你们,但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的。今日见着这个后生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竟还能亲眼见到侄儿你,我真是没什么遗憾了。”郡君拉着冯月章的手相认叙旧,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拿着手绢轻轻拭泪,又问:“不过你们怎的会到这里呢?可是十四娘带着你们来的?”


    冯月章拉着王子服介绍道:“这是我表哥,他……他到南山有些事情,路上阴差阳错就进了画壁,只是我们没有像表哥一样来到您这里,对亏了十四娘将我们带过来。”


    听了前因后果,郡君又笑着招呼他们留下来用完饭再回去,“你们有缘找到这里,老身实在是高兴,就留下来陪老身吃完饭再走吧!十四娘,你也一起来。”


    既然是长辈相邀怎好推辞,众人都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几人随着郡君进了小院,王子逾好奇观察了一会儿,不是什么高墙大院,只是用篱笆围出来一个院子,院里有四五间屋子,外面还置办着秋千和凉亭,只觉得如果忽略这里不见天日的阴森气氛,倒真是个僻静闲雅的好地方。


    席上,王子服一直偷偷瞧着婴宁,冯月章眼神更是黏在辛十四娘身上不肯挪开了,郡君含笑来回打量着他们几人,筵席结束后又似有深意地说:“今日真是三喜临门呐,老身看见你们这样终于没有什么牵挂了,多谢你们全了老身的心愿。”


    冯月章疑惑地问:“姑妈,这今日亲人团聚是一喜,何来三喜呢?”


    “这第二喜嘛,是我的闺女婴宁终于有了归宿。”郡君将婴宁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拍打着,“姑妈我在这里逗留了这么多年,现在婴宁长大了,女大不中留,我也该放手离开了。还好今天遇到你这个做哥哥的,姑妈就托个大将婴宁暂时托付给你,到时婴宁成亲就麻烦你们代我送嫁了!”


    冯月章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不该应下来,毕竟婴宁身份特殊,即便自己答应,家中父母也不见得会答应。


    一旁的王子服听说婴宁要成亲了登时急了眼,脱口而出急切问道:“婴宁已经定亲了么?是和谁家的公子?”


    “定亲倒还没有,全看你什么时候来提亲了!”


    王子服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郡君是要将婴宁许配给自己,顿时狂喜得语无伦次,郡君被王子服这傻不愣登的样子逗得啼笑皆非。婴宁懵懂不知世事,但是见郡君这样高兴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才问:“什么是成亲?”


    “以后你就知道了。”郡君牵着婴宁对王子服嘱咐道:“婴宁哪里都好,就是喜欢不分场合地憨笑,也不懂人情世故,你要多担待些,慢慢地教她。”


    王子服伸出三根手指承诺道:“我正是喜欢婴宁天真烂漫的性子,以后一定会对倾尽所能对婴宁好的,您就尽管放心好了!”


    没想到王子服竟然就这样欣然接受了身为半妖的婴宁,王子逾有心想说些什么劝劝他,可是转念一想又想到自己家里的大哥大嫂也是人妖情未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就在他犹豫的这个间隙,郡君又对冯月章道出了“第三喜”:“这第三喜便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姑妈今日见到你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儿,总算是可以为你做一桩媒了却心愿。我这人是个老古板,见到你们郎才女貌的就想撮合一下,我见你和十四娘就很般配,你们意下如何呢?”


    辛十四娘万万没想到他们亲人叙旧还能扯上给自己说亲,当即就要拒绝郡君的提议,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冯月章喜滋滋的道谢抢了先。郡君看出来她神色郁郁,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苦口婆心劝道:“十四娘,我知道你一心想成仙,只是修仙也得了悟凡尘才能修成正果,你一直待在这里不问凡尘俗世,又何谈什么仙不仙的呢?我说的话,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我老婆子在这里这么多年,也蒙了你不少照顾,我是断断不会害你的。”


    这话听起来恳切无比,辛十四娘也不好当众落了郡君的面子,因此即便心里还有些异议也没说出来,只说是回去问过家人再做决定。


    这件事不像婴宁和王子服那样顺利,将来也不一定有个定论,冯月章还有些忐忑,但郡君已经招呼着要送行了。郡君挽着婴宁依依不舍地嘱咐她出去之后要注意的事情,婴宁乖巧地听着,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最后又和郡君说以后要常回来看她。


    随着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桃林外,桃林后的小院和面带微笑的郡君也在一点点地随风消逝,不出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和周围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这里再也没有什么闲情小院和欢声笑语,只有阴沉的天色和怪异的桃林丝毫未变,忽地一阵阴风掠过,漫天的阴月梅花瓣吹散在小院原本所在的空地上,瞬间将那片突兀的角落掩盖住了。


    几人像来时一般,继续穿过那片茂密诡异的竹林后便又到了风景迥异的禅寺。


    辛十四娘向他们道别,走时依然又为小妹闯的祸道了一次歉,王子服和冯月章只觉得谢她小妹还来不及,若不是她小妹将他们引入了画壁,他们又怎么会阴差阳错地找到自己的姻缘呢?


    告别了辛十四娘之后也该出去了,这事还得靠沈遐年才行。


    王子逾转头拉了拉沈遐年的衣袖,小声问他:“那个禅寺里没有我们来时看见的画壁,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沈遐年双目微阖,单手捻了个法决,四周的竹叶便好像忽然被一阵怪风卷起来了似的,铺天盖地地将他们紧紧围了起来。王子服和冯月章都惊呼出声,而婴宁则不断地拍手大笑,连连说着好玩,王子逾也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的,有些害怕地闭眼挽紧了沈遐年的手臂。


    片刻后,耳边的风声忽然消弭无踪了,王子逾再睁眼时就发现这里还是那一片竹林,但竹林外却没有什么禅寺了,周围静悄悄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法术?好生神奇。”


    沈遐年低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很是受用,错开他的目光飘飘然道:“雕虫小技罢了,便是缩地千里也只是寻常术法。”


    等了几息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夸赞,沈遐年侧眼去看王子逾,却瞥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幽幽道:“是吗?那你之前为什么一定要揽着我御风而行?”


    沈遐年唇角的一丝笑意倏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