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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到此处,翟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说:“这公会不是还挺好的吗。”


    “暂时而已。”


    辛青坐直起来,道,“那个公会其实一开始就不对劲,但我没意识到,他也没意识到。”


    “我们俩大概在那个公会里呆了小半年吧,期间这公会还算可以。公会人多,打起游戏来还算有意思,就是榜上的公会特别注重排名,很有功利性,boss没抢到或者输了,怨气就特别重。”


    “后来年底的时候版本更新了,等级上限提高了,我老师第一天下副本,就运气很好地给我打了一把新金武出来。”


    “那把金武娇气得很,要一堆新地图的材料。我那时候没满新的等级,武器不能拿,他就先替我收着了,又为了把那把刀养满级,帮我去下海打升级材料。后来他一边给我打,一边发现要给我的东西太多,包里容量不够了,就让一个副会给他开了权限,开了公会里的一个小仓库,把东西都放了进去。”


    “他挺疼我的,后来不只是那把金武的材料,有什么给我的好东西都放到那个仓库里,让我想要了就自己去拿。他还给仓库上了锁,密码只有他自己和我知道。”


    “他天天给我打东西,东西就越积越多,那个会长就眼馋了,问他能不能把锁打开,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公会都是一家人,都共享一下,副会也有执行者需要呢。”


    “我老师不干,说他平时下副本打出来的不是堕天使和执行者的东西都上交公共仓库了,公粮交得也不少,就给我留这么点东西他都要拿,说他是不是脑袋让驴给踢了,眼睛都给踢充血了。”


    “会长就也不干了,说他俩关系这么铁,还收留他进公会这么久,他倒好,根本没把公会当家,没把大家当家里人,还给徒弟吃独食。再说那荞麦也是他徒弟,怎么不见他去特地打一打魔女的东西。”


    辛青冷笑了一声,说,“可是荞麦自从我老师开始带我参加公会活动以后就没有私底下找过他,后来慢慢关系就没那么热了,还解绑了师徒关系,群聊也解散了。”


    翟尹懂了:“一开始就是被会长吩咐去拉近关系,好让他带着你一块去打公会活动的是吧。”


    “是。”辛青说,“后来他们就在群里吵了一架,老师就说会长要是再不满意,就立刻领着我退会。”


    “会长也不服软,他俩就开始冷战,互相不搭理,我们也再没去参加公会的活动,我老师不让我去。”


    “我觉得挺奇怪,毕竟是他和会长的事,和公会和其他人都没关系,干嘛要这样。”


    “我那时候又深想了想,真的挺奇怪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搞公会活动,那几个月来公会的人对我们很热络,但他就跟块打死都不融化的冰似的,怎么拉拢他都没反应,每天就跟个机器人似的上线,指挥,打完就走,谁吹他他都不带变一下脸。”


    “我就去跟他说了,他就告诉我,他不喜欢别人带着目的接近他。”


    “他说,那个会长一开始拉他进公会,说是因为好几年的交情,看他公会太小,想让他进来占个名分,每周多白嫖点资源,可结果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中他实力和排名,想让他来带着公会冲榜的。”


    “一开始说他什么都不用干,可一进去就让他带公会人冲排位,不答应就搞心机搞手段给他塞徒弟,让他被迫和其他人熟起来,就连那个真用心栽培了小两个月的徒弟在帮会长达到目的以后,也直接就走了,一句谢谢都没和他说过,招呼也没打。”


    “他说他不喜欢被人算计。他是打游戏的时候心脏,喜欢那种游戏里打架的时候为了输赢而算计,算计中了之后让肾上腺素直接飙升的感觉,但他很讨厌在情分的事情上算计。也不是讨厌了,我感觉他特别恨这种事儿。”


    翟尹问:“那为什么不走?刚进去的时候那会长不是就已经暴露嘴脸了吗,当天就让他带人冲排位啊。我看霍柏衣他也不傻,他应该能马上就明白过来的。”


    “那傻子心软。”辛青说,“我也问过他,他说那个会长是他小时候的邻居,直到他妈带着他出国之前,都是一起上下学的同学。”


    “他说以前他亲生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吵得特别厉害,有一次那俩人吵上头了,闹到了派出所去,谁都不去学校接他,他那年才六岁。还是会长听了之后拿着雨伞冲回学校,把他领回自己家的,还说以后你爸妈吵架了,尽管往我家来,我肯定永远给你开着门。”


    “他是不傻,他肯定一开始就感觉出不对劲了,但他总念旧情。”辛青叹气,说,“他在国内没多少认识的人了,总想留着一个是一个。”


    哪怕对方物是人非的味儿都已经冲出屏幕了,他也不愿意信。


    “后来呢。”翟尹问他,“他肯定带着你从那个公会跑了吧?”


    “他没带着我跑。”


    辛青顿了顿,说,“也不是扔下我自己跑了,后来出事了。”


    霍柏衣和会长煤炭冷战了将近半个多月,后来迎来了第二年的新年。


    或许是眼瞅着要过年了,看着公会里还因为他俩冷战的事儿气氛怪怪的,不好组织春节活动;又或许是因为月度结算公会积分的时候他发现没了霍柏衣和辛青参加活动,榜上位置就往下滑了好大一截——又或许是两种都有,总而言之,煤炭来道歉了。


    但他没摆在明面上道歉,有天辛青和霍柏衣双排的时候,他突然跳进语音房间里,问霍柏衣“春节有没有空”。


    霍柏衣没搭理他。


    煤炭吃了个冷场子,也没在乎,说:“对了,之前你说不交的那个仓库,我想过了,不想交就挪到最后一个得了,省得搁在前排,别人看见了眼红,再闹到我这儿,我也不好做人。公会人那么多,总有人眼睛会滴血的,你要是不乐意交,就自己藏好了,我回头再给你多上两把锁。”


    这就算是变相的道歉加上承认自己错了。


    霍柏衣这脾气,必定被他说得浑身不自在,嗯了一声,接了一句:“我春节有空。”


    “有空那就上来看烟花呗,听说去年就你跟你徒弟俩人过的,多清凉啊,今年你上来跟全公会的一起过。你看活动界面没有?今年新开了个宴会趴……”


    “你等会儿,双排呢。”霍柏衣说,“我有大招了。”


    “哦。”


    辛青也没怎么听会长叭叭,他跟霍柏衣正在十八狱里水深火热。


    霍柏衣安排他:“我一会把那个t甩出去,你把神女收了。”


    “知道了。”辛青说。


    搓了一分钟的键盘结束最后的战斗后,霍柏衣在语音里松了口气。


    麦里传来他按了一圈手指关节咔吧咔吧响的声音。


    他问:“你刚说什么?公会宴会?我是看见了,说是春节晚上是不是。”


    “是啊,除夕晚上毕竟都得陪家里人吃年夜饭,所以春节晚上上游戏过活动。”煤炭砸吧砸吧嘴,说,“除夕你妈不是也会做年夜饭吗。”


    霍柏衣:“嗯。”


    “那你春节来不来我这儿啊?”


    霍柏衣没回答,反倒问了句:“你有没有时间?”


    煤炭愣了:“啊?我?我肯定有时间啊,我是会……”


    “没问你。”霍柏衣说,“问你呢,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辛青还在打开个人面板查武器损耗度,他快一个礼拜没修过自己的弯刀了。


    突如其来被cue了一嘴,辛青也愣了一下:“啊?什么?”


    霍柏衣很有耐心地简短重复:“春节晚上,有没有空。”


    “有啊,春节晚上嘛,我闲得要死。”辛青乐着说,“你社恐啊,没我陪着去你不敢参加宴会啊?”


    霍柏衣:“滚。”


    辛青:“哎好嘞。”


    辛青滚了,直接闭麦,又去看自己身上的东西有多少需要修的。


    他是一个很有素养的小兔崽子,霍柏衣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插嘴。


    霍柏衣跟煤炭说:“那我就带他去。”


    “行。”煤炭乐了,“你一定要来啊,我准备了个好东西给你,算是我给你道个歉。”


    “倒也不必。”


    霍柏衣有点不自在,声音发闷地说,“别那么正式,又不是没吵过架。”


    “哎,这怎么算吵架呢。”煤炭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真的一定得来,我辛苦筹谋好久呢,我妈都帮我出主意了。”


    煤炭说完就走了。


    辛青点着自己的个人面板,翻腾背包里的东西,随口在麦里说:“我咋觉得他没安好心眼子呢?”


    霍柏衣没说话。


    沉默挺久,他说:“我下了。”


    辛青说:“你不打啦?”


    “嗯。”


    “好吧。”辛青说,“那我找我兄弟双排去了。”


    “嗯。”


    霍柏衣下了。


    过了几天,到了春节,春节晚上的时候,辛青从家庭聚餐的饭桌上找了借口溜回房间,如约爬上游戏,爬进公会的语音房间。


    里面已经热闹得不行了,所有人叽叽喳喳地,在数还差几个人。


    《败落之源》推出的春节活动里,有一张新的春节限定版公会地图。


    地图是夜景,满天都是星星,地上一个巨大的老树枝繁叶茂,旁边摆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了一堆吃的。一旁还有秋千、火炉、雪地。


    雪地上能自己堆雪人,旁边还有个空地上摆了一堆烟花,都能操纵角色去互动。


    辛青爬进语音,顺着活动界面前往进去的时候,霍柏衣已经在那里挂着机等他很久了。


    那个黑袍子漂亮银毛站在巨大的老树另一边,很沉默地看着天上的烟花。


    烟花都是公会成员放的。


    霍柏衣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跟只孤狼似的,不知道为啥。


    辛青跑过去,语音里喊了他一声,问他为啥在这里挂机,不去放个烟花。


    霍柏衣刚要开口,辛青都听到他吸气的声儿了,偏偏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煤炭,很大声地说:“哎呀,你师父你还不了解吗,天天可自闭了,就喜欢自己呆着,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得了,走走走,跟我们放烟花去!”


    都没容辛青说话,旁边又插进来一个人,也帮腔说:“就是,你师父多不近人情啊,你这方面可不能跟他学,走走走放烟花去!”


    “不是,我……”


    “快来吧!”煤炭压低声音说,“你傻啊,能是我们叫你来的吗?涂谷对你有兴趣好久了,快快,别让女朋友跑了!”


    “??不是,这什么时候……”


    “走啦走啦!”


    辛青都没反应过来,有个堕天使就在地图里对他用了技能,一下子把他给扯过去了。


    辛青又听到霍柏衣在麦里猛地一吸气,但什么都没说。


    他还看到霍柏衣从树后面走出来了,但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了。


    都是堕天使,霍柏衣却什么都没有做出来。


    那个时候,那个地点,那所有的一切气氛都很怪,但辛青又说不出哪儿怪来。


    跟总不爱在公会里吭声的霍柏衣不一样,辛青平常闲着没事儿就爱水群,小一年的活动打下来,跟公会里的人也很熟。


    他又是个闹腾的,自然在公会里吃得开。


    他跟其他几个公会骨干站在空地里放烟花,听他们瞎闹。


    有人跟他说:“哎有野,你多好一人啊,平常跟我们打活动也挺好的,怎么你师父说不让你打你就不打了,你怎么那么听你师父的话啊?”


    辛青莫名其妙:“那不废话吗,那是我老师啊?”


    “?老师?为什么叫老师,不是都叫师父吗?”


    “他让我叫他老师啊。”辛青说,“他让我叫我就叫呗,他就喜欢跟别人不一样。”


    “……牛逼,随便吧,”这人说,“你也别太听他的话了。”


    另一个人跟腔:“就是,说不让你跟我们打活动你就不打了,哪儿有老师这样的。”


    “对对对,就好像那个不让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距离太近的傻逼男人一样。”


    此话一出,大伙都乐开了。


    辛青听得浑身不适,拍桌子想骂,想了想又不合适,好说歹说今天是春节,不好骂人。


    他就撇了撇嘴,站了起来,说:“你们自己放烟花吧,我走了。”


    “走啥啊?又去找你师父啊?”有个人说,“你可早点儿断奶吧,别是个妈宝男吧你。别离你师父太近了,这游戏里,有的是人瞒着事儿呢。”


    周围一群人跟着意味深长地点头。


    又有一人兴趣颇深地在原地做了个思考的摸下巴动作,在语音里笑出了声:“有的人呐,真不能深说,说不定看着这宴会,脑子想的是开yin趴。”


    “哈???”


    辛青越听越莫名其妙,正要控制不住地发作一些出来时,会长煤炭在麦里清了清嗓子。


    “好了啊,到时间了,晚上零点了!”


    他站在中场c位,发表了一番非常领导的感言,什么“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什么“这一年里相信大家的技术都比前年有了很大长进”,什么“相信明年我们一定能更加牛逼,争取早日打下全服榜一的江山”。


    辛青听得很不爽,主要是刚刚围着他的几个公会成员说的话让他很不爽。


    他一边把会长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恨恨地盯着自己周围的几个角色,心说真他吗是几个脑残,他老师人还在麦里呢,都听着呢,也敢在人家面前说人坏话。


    那可是榜上第一的堕天使,过两天就有你们好受的。


    埋复活和出生点杀你们去!


    杀到不敢上线!


    辛青一边下定决心,一边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海苔小零食,狠狠咬住、咀嚼、然后吃掉,好像手里的海苔就是这几个光明正大说霍柏衣坏话的人一样。


    吃了几口,他冷静了下来,又想,是不是会长又在搞幺蛾子,这些人说的这些话就是故意给霍柏衣听的?


    就是想让他别把辛青圈那么严,放孩子自由,给他们公会打架来?


    妈的滚啊,他辛青就是乐意跟在霍柏衣屁股后面走,他有一万个好兄弟也比不过霍柏衣朝他一挥手。


    他是霍柏衣的狗!!


    辛青在心中怒号,把自己整得热血澎湃感天动地,直觉得霍柏衣有他这么个徒弟真他吗三生有幸,祖坟冒烟,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正想着,会长突然说:“老霍呢,老霍来了吧?”


    辛青回过了神来。


    他知道会长在说霍柏衣。他那个时候不知道霍柏衣真名,但知道他姓霍。


    “来了。”


    霍柏衣终于在麦里开口了。


    辛青看向去病的方向,黑袍子的堕天使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来了来了,快来快来,来站c位!”


    会长很热情地招呼他,把他招呼了上来。


    煤炭站在去病旁边,那是个魔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跟旁边又瘦又高的堕天使一比,对比感有一些好笑。


    煤炭没在意,爽朗开口:“哎,说一下啊!可能大伙有的都知道了,老霍是我竹马,我俩小时候就认识了,小时候那关系是非常的好啊。不过呢,我俩前段时间吵了一架,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今天呢,我在这里再一次,郑重地给老霍道个歉!我承认,我说错话啦!今天,我要在这里对他说一句——”


    说罢,煤炭突然冷笑一声,话锋一转,竟然对着霍柏衣就来了一句:


    “你这个傻逼。”


    此话一出,原本还窸窸窣窣有些动静的麦里一片死寂。


    辛青也愣住了。


    “你也好意思说我眼红你,你谁啊?”煤炭说,“我眼红你?你个脑子不正常的同性恋?我还没说你暗恋自己男徒弟呢。”


    辛青脑子一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