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现在非常清楚命运弄人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曾对这世界抱有极大的幻想,但在给心爱的女孩表白当天出了车祸,他曾遇到了很好的挚友,却一次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冷眼旁观,造成了太多次的死亡。
他好像一直在面对生离死别。
但他不能说。
他是个成年了的男人,他还背负着要救下其他几个好朋友的使命,他还要回系统空间,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陈珩感觉自己压抑得要发疯。
但他不能说。
他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能看到他坐在那里沉默半晌,叫的时候抬眸眼神里冷冽淬霜,少年握紧的手过分清瘦,白得触目惊心。
但他仍然兢兢业业走剧情。
陈珩每天都在训练宋昼舟各种跳、跑的体能,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和训练能力,严苛得不像那个疼惜弟弟的兄长。
“不行,太近。”
“你这个速度,其实滚比较快。”
“刚休息过,有五分钟么?”
系统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系统:……他能活下来,原著法则在这里。
陈珩罕见地打断了他。
他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宋昼舟有什么毛病?他冬天心口疼!他着凉伤了心肺,这毛病十几年都没好!他才五岁……
系统沉默了一下。
系统换了个语气:哥,我不疼。
陈珩也沉默了。
陈珩:……我不想让你们受苦。我才是那个永远被保护的废物。
他看着还在院子里用力跳的小孩。
既然没能力保护他,那就多让他保护一点自己吧。
小宋昼舟自然委屈,但看着哥哥,还是忍下来乖乖照做。
五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原著法则加持,怎么逃得出来?
可同样的,作者寥寥一笔,有没有想过他多疼……?
陈珩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只是跟宋昼舟点了下头:“今天可以了。”
他没让小卷毛跟进来,“哥哥今天不太舒服,你自己睡,好吗?”
他没撒谎。
陈珩喝的药很多都有安眠成分,做系统当陈珩穿进去当僧人都没感觉,现在每天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垮下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败发烂的洞。
表面铺盖了好漂亮的繁花和锦被,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污糟不堪了。
……小闻。
他好想小闻。
好想好想抱抱她。
哪怕看一眼也好,做梦也好。
陈珩睡着的时候,手还抓着旁边的被单。
他睡觉很少做梦,一般都一觉到天亮。
但今天陈珩很清楚,他就是在做梦。
因为虚无又混乱,上一秒还在高中教室天台和一群人打打闹闹,这一刻就和闻婴两个人坐在一辆没开的车的后座上。
旁边的女孩唇红齿白,还穿着睡衣,长发散乱披在肩背上,刚睡醒看向他的眼神惊异又柔软。
“……哥?”
是小闻。
那一瞬间,陈珩发现他只需一眼,就知道那是他的闻婴。
是五岁认识,十八岁离开,认识十三年的闻婴。
是他喜欢了很久,喜欢到不敢提名字的心上人。
是他梦梦不到,想也不敢想,牵肠挂肚的姑娘。
陈珩的手抬起来想要靠近她的脸,在要碰到的时候又落下。
他其实平时不敢想她。
因为每次思念,都让他有种近乎崩溃、压根支撑不住的错觉。
他什么都不想管,不想要子神二代的身份,不想弄懂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想被主角联盟的人像狗一样追。
他只想睡醒之后,发现这又是高中一个下着雨的周末清晨。
才七点半,不用晨跑。
他可以自己做饭,给还在睡的陈斓留一份,然后打包另外一份,拎着保温盒给刚睡醒的闻婴带过去。
他心头是软的,是热的,是快要苏醒的春昼。
他知道他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一想到她,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只想要这个。
但陈珩做不到了。
陈珩缩回手,只是近乎贪婪地、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闻婴。
那目光深也缱绻,烫得人心悸。
痛都被撕碎了铺开成柔软垫在眼底,玻璃渣都被磨平了棱角,变成了光滑的、不那么规则漂亮的球。
他知道自己在梦里。
因为除了梦里,他见不到最思念的人。
山水迢迢,近在咫尺,可他到不了。
陪不了她接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陪不了她迈向人生的新征程,陪不了她继续长大,陪不了她面对新的困难,陪不了她分享喜悦的每一个瞬间。
他们明明这样近。
他却什么都陪不了、做不到、摸不着。
闻婴从一开始的惊异也渐渐镇定下来。
……又是一个近乎真实的梦。
但这回他们坐得如此近,近到以为她可以碰到他了。
他眼前的姑娘似乎也在发怔,但反应比他快太多。
女孩子红着眼圈伸手,用力搬过他的肩,恶狠狠拽住他的衣领,逼着他低头。
陈珩压根没反抗。
他一直在看着她。
然后他的眼睛被捂住了。
梦也能感觉到体温吗?
手很凉。
然后凉而软的欺了上来。
陈珩想起了一句旧诗。
是闻婴曾经写在摘抄本上,他看了一眼,不知怎得就记住了。
“便饮东风齐揽月。”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嘴角咸而腥。
分不清是咬出来的血还是眼泪。
但是太苦了,他想。
他们在车后座、血腥气和眼泪里侧着头接吻。
闻婴侧着头不太舒服,挪了挪身体,但被捂着眼睛那位呼吸很重,手不轻不重掐着她的脸颊,让她不能挪开。
而且陈珩越坐越靠后,腰背慢慢变直,闻婴不得不又跟着他挪,从侧着坐的姿势干脆变成了离开车后座,正过来身,半蹲在他两腿中间仰着头。
……王八蛋。
闻婴不得不用没捂着陈珩眼睛那只手撑在他大腿上借力,膝盖顶在后座的支撑上。
陈珩没摘开捂着他眼睛的手,只是把自己卡着人脸颊的手放开,纯靠感觉,顺利掐住了闻婴的腰,微微一用力把人拎了起来,放在他大腿上。
他从头到尾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但嘴唇没离开过她。
陈珩一向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各个方面都是。
舌尖轻轻扫过闻婴紧闭的齿列,缓慢耐心地舔舐,嘴唇仍然在轻而软地辗转,等对面丢盔弃甲、开城投降。
闻婴气息紊乱。
她被亲得手脚发软,又没有着力点,捂着他眼睛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有点狼狈地用双手撑在他胸口前。
但陈珩没睁开眼睛。
他只是在齿列松开那一瞬间又用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强硬掠夺和侵吞眼前人所有气息。
力道很重,闻婴的舌头麻了。
她本来就手脚没力气,这下双手都快撑不住,整个人都倚在陈珩身上。
女孩柔软纤瘦的身体整个伏在他怀里,陈珩单手就能抱得很牢。
他差点没控制住想要掐着那把腰往他怀里按的本能。
他们气息交错,头发和眼睫都快碰到一起,彼此发烫的呼吸浇在对方脸上,激起一片炽热的酥麻。
改一下,他也想要这个。
耳鬓厮磨。
亲吻的时候,陈珩感觉到脸上有眼泪。
很烫,不是他的。
和血腥气一起,像岩浆一样浇滚腐蚀他骨皮血肉。
陈珩松开了掐着闻婴下巴的手,轻轻用指腹去蹭她脸上的水渍。
粗粝指腹滚过细腻柔软的皮肉,说不清是谁抖了一下。
闻婴感觉到给她擦眼泪的人用手指捏了捏她耳垂,然后轻轻摩挲了一下。
克制又怜惜。
亲吻间歇,闻婴把头埋在陈珩颈窝里喘息。
那人抱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梦里他唯一说的一句话。
“……乖乖,别为我哭。”
陈珩抱着人的时候,想到了那旧诗后两句。
“春不许,再回头。”
便饮东风齐揽月。
春不许,再回头。
惊醒的时候,闻婴额头渗了一层薄薄的汗。
夜色仍然深,窗外还有风在摇动窗户。
做这种梦,感觉像被离家很久突然回来一趟的狗舔醒了,但醒来发现还是都不在。
闻婴有点崩溃地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发呆。
汗把碎发黏湿了,她抬手想撩开,却想到有人在梦里头一点一点为她拨开散乱在脸上的头发,唇像对待宝物似的一点点印过去,最后珍而重之地落在眉心。
疯了。
梦到和死了半年的人接吻,还他妈在亲的时候哭得满脸都是泪,陈珩那王八蛋非但不停,发现手指擦不完的时候就去用唇吮掉眼泪。
他嘴唇很干,糙得刮脸,但呼吸间仍然是很重的薄荷香气。
真把自己当未亡人啊闻婴。
……可是你连这个资格都没。
她自嘲一笑,却发现嘴角在牵动的时候有点疼。
……有点疼?
闻婴那会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咬到了,或者最近吃上火的东西吃多了嘴干裂流了血。
直到第二天她洗漱,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发现了红润异常、微微肿起来一点的唇,和绝对不是裂开的破皮。
闻婴不信邪,动了动舌头,发现又疼又麻。
闻婴:……
她深呼吸两次,然后手掌撑在镜子上重新看了一遍。
好,没有老眼昏花,不是幻觉。
就是破皮和肿了的嘴唇。
嘴角还有一点已经干涸的血渍,那位置一看就不是自己能咬出来或者抿上去的。
手指细细摩挲镜面。
“……操。”
这边陈珩没选择宋昼融的身体醒过来。
他现在自己有独立空间的能力,因此直接避开系统,独立出来精神体进了自己的空间。
年轻人面前现在虚浮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人表情压抑,脖颈处还有隐隐凸起的青筋。
陈珩眼神沉沉。
他摸到了灵魂体上嘴角干涸的血,也看到了自己现在嘴唇什么样。
什么梦境,能在系统的精神体上留下伤口?
以及他本能就认出的闻婴……会不会是真正的闻婴?
喉咙隐忍地滚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