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连着下了几场雨。


    气温立刻就降了,从短袖变成了需要加外套。


    陈珩今天需要回学校演讲。


    他今天被文虹拽着去穿了比较正式的白衬衫,西裤扎进腰间,勾勒出优越的身形。陈珩没再加外套,但是出门前犹豫了下又折返回来,从衣柜里抽出来一件搭在手肘里,匆匆出了门。


    学校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今天主要是保送生谈学习经验,下面都是高二的文理科生。因为没有按班级的硬性要求,几个好朋友自发坐在了一起。


    温亭腿脚不便,她今天下楼是平三雪抱下来的——对没有错就是我们力大无穷的小票了因为她抱着闻婴做深蹲都没问题——宋昼舟帮忙拎了电动轮椅,她被几个人安放在最里面,外面坐着的是没抢过平三雪的陈斓。


    以及冻得搓胳膊的闻婴。


    她今天穿了很薄的一个雪纺短袖,裙子到脚踝倒是不冷,本来是在教室没什么问题的装扮,但是礼堂今天好死不死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低到让闻婴整个上半身都开始冻得发麻的程度。


    陈斓和宋昼舟火力壮,平三雪属于活牲口,这仨人都是短袖,闻婴也不至于到找温亭借衣服——她也只穿了薄薄的一个外衫。


    陈斓坐她右边,瞥到了闻婴下意识的动作,皱了皱眉:“冷?”


    闻婴点点头:“我生扛吧。”


    但这么说陈斓一点也不放心:“实在不行一会偷偷从后门出去,或者我帮你前后问问?”


    坐在外面的平三雪闻言环视了一圈,皱眉:“没,基本都是短袖。”


    闻婴按住旁边两个人,有点好笑:“没事,抓紧听……要开始了。”


    陈珩是唯二的文科保送,他因为脸又被拉到在领导讲话之后头一个上台。


    他生得好,浓颜又棱角锋锐的脸,外加身高腿长的天然优势,是直观上会带来冲击的帅哥。


    “这是哪家的帅哥!”


    “高三的长得这么帅的吗……”


    “叫什么叫什么刚才主持人说他叫什么啊啊啊啊啊——”


    一上台前排就有不少女孩子低低的惊呼,这群暂时没有那么大学业压力的女孩儿们你拽拽我我扯扯你,低下头的又一眼一眼偷偷瞟。


    帅哥本人不在乎这个,他垂眼扫了遍稿子就开始发言。


    陈珩很讨厌场面话,所以经验分享也是上干货,一句废话都没。


    提问环节主持人cue了很多想要活跃气氛拉近距离,下面同学提问也是尽量想了解他本身,然后这看似直来直去的人避开了一切和自己本人贴近的小事,除了他几点起来背书和晨跑这种和学习有关的——


    “平常生活中有哪些喜欢的事呢?”


    “睡觉,因为很困……读拓展的书算么?”


    “具体有什么拓展的呢?有课外拓展书单推荐吗?”


    “书单不至于,没时间。看的是地理杂志和世界简史,文科题偶尔会碰到相关的题,性价比很高。”


    “平常会看西方名著比较多还是东方古典多呢?还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课外书籍?”


    “考试看,主要是用试卷做总结针对看类似的吧。这个刚才演讲不是说了么,或许你没有听到?”


    “有听过很多次的歌吗?”


    “学校不让带电子产品,听得最多的是学校的跑操音乐和上下课铃声。咱们的下课铃是《致爱丽丝》……那就《致爱丽丝》。”


    “一般几点睡觉?”


    “十二点半,但是这个别学我,容易掉头发。”


    “那有没有什么信念鼓励你坚持下来的?可以分享一下吗?”


    “……这个还是看个人毅力吧,我没什么信念。建议锻炼和学习相结合,增强身体素质,保持良好心态,容易坚持。”


    提问的女生们:……


    主持人:……


    诚恳,话不少,但是就感觉被敷衍了。


    但他这种行事作风吸引了一部分喜欢直球酷哥的人,下面不少笑声,校领导也被逗乐了,反而意外地有戏剧性。


    主持人看起来已经要放弃提问了,决定按照流程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呢?或者有没有想要和压力大的学弟学妹们说点什么呢?”


    从开头就一直不怎么配合提问的男生突然顿了顿。


    他狭长的眼睛环视了一圈礼堂。


    明明台下都是人,放眼望去根本看不清,但陈珩一眼过去就是就是知道闻婴坐在哪里。


    旁边是他的弟弟和好朋友。


    他们都在看着他。


    “压力大是特别正常的现象,我也有。没必要折磨苛责自己。”


    陈珩语速不快,此时从话筒里传出来又经过音响,像贴在人耳侧说话。


    “学习是苦差事,高中尤甚。坚持至今,你已经很棒了。”


    陈珩握着话筒,眼睛似乎在望着谁,又似乎在对所有人说。


    “你在焦虑地注视着你的那一块缺点,因为一点黑色注意不到白纸,也意识不到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为此痛苦万分。”


    “可你要记住,你确实优秀,而你未来会更出色,专心走自己的路,其他人都与你无关——你们仅仅在路上发生了一点交集,你看到他也正在走路而已。”


    陈珩抬手指了一下自己,“你们可能明年就会忘掉我,再过十年连同班同学也不多联系……但你们始终都陪着你们自己。”


    “所以,看自己就好。”


    “一时半会的挫折和苦难都不会压倒你,别为此而焦虑,它们仅仅是你的磨刀石。当然,如果痛苦到极致,也可以避开它。这不是懦夫,这是保护你自己。”


    “对自己好一点。因为陪着你熬过苦难的永远都是你自己,不是朋友,亲人或者其他。你很好,未来会更好。”


    他牵唇,似乎笑了一下。


    “请带着自己,骄傲地往自己的远方去吧。”


    “祝前途坦荡,鹏程万里。”


    礼堂里片刻静默,然后掌声轰然作响。


    在主持人总结的时候陈珩就已经按工作人员的要求退了场,谢绝了坐前排女孩子们的让座,他按刚才看到的角落径直走过去。


    陈珩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什么,一边走一边把上台的时候穿上的外套脱了。


    这边已经给他空好了位置,正好是闻婴旁边。


    陈珩顺势和那边一直抬着手嗷嗷叫“哥你真牛逼”的陈斓击了个掌,然后把刚才脱掉的外套递给闻婴。


    他俯身的时候轻轻用手背贴了一下闻婴的手背,眉头皱起来:“我当时以为你教室有就没叫住你,你还真没穿外套?”


    外套宽大,还留着陈珩的体温。


    闻婴没客气,接过来穿上:“那件昨天带回去洗了,你今天看见也不提醒我?”


    陈珩被闻婴反将一军气笑了。


    他坐下,那边已经开始下一个文科的同学演讲了。


    陈珩压低声音,在闻婴耳边道:“你讲不讲理?我又不在学校,怎么天天盯着你知道你穿什么?”


    闻婴觉得这样耳语很有意思,意思意思犹豫两秒,然后道:“不讲。”


    陈珩:“……”


    他愣怔一下,没忍住笑了。


    这人最近被他惯得张牙舞爪,现在乖小孩的样子是一点不带出来。


    但是看着那件宽大外套裹着闻婴,他有点卑劣的隐秘心思得到了部分满足,说不出的愉悦。


    得寸进尺是天性。


    陈珩指了指自己的脸:“刚才他们有录像,说要上妆,我也不知道到底弄了哪。我记得你有卸妆的东西?能不能给我弄一下?”


    闻婴看得出来陈珩上了一层隔离,应该还补了补眉毛,画了一下眼睛。


    鼻子嘴唇都没动,因为这人高鼻梁,唇形好看且红润,属于自带妆感那种脸。


    好嫉妒……也好喜欢。


    就像刚才他在台上演讲。


    闻婴想让这人永远拘在自己的目光下,又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


    太喜欢,所以舍不得让他受一点苦。


    她目光猫舌似的刮过陈珩,然后才收回有点放肆的视线:“中午去我家给你弄了,别跟上回似的和陈斓两个人直接用清水和湿巾擦。”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陈斓:“我靠,这关我什么事?”


    他声音努力压低,但是还是引起了这边几个好朋友的哄笑。


    为了防止过于活跃被抓,几个人开始聚拢写纸条玩。


    宋昼舟:周末就是文艺汇演了,你们别告诉我除了我钢琴要上节目其他都不去。


    平三雪大笔一挥:不去。


    这一排正好是七人座,除了还给没轮到演讲的沈知川留了个位子,其他都是自己人。


    陈珩扫了一眼纸条,勾了个龙飞凤舞的“同”,往闻婴那传。


    闻婴瞥了一眼字条,在那个“同”下面勾了个对号,然后往陈斓那边传。


    陈斓:不去。


    温亭:……


    她怎么会和这群天天热衷于传小纸条的人混在一起。


    然后她提笔:不去,但你不是唯一一个。


    被扔回来纸条的宋昼舟:?


    宋昼舟:所以还有知川哥?


    然后他知川哥上台了。


    几个人来这本来就是认真听朋友讲的,这会纸条也不传了,都在往台上看。


    讲座结束已经是快中午。


    陈珩和沈知川要去又被老师留下说了不短时间的事情,几个高二的被勒令先回去上课。


    说完快十二点,两个男生往教学楼那边赶。


    陈珩路上好奇道:“你也要去那个文艺汇演?”


    沈知川无奈:“学生会的找我救场,之前那个定的大提琴没人演出了,我补上,应该可以和宋昼舟合一个节目……大不了弄《梁祝》。”


    陈珩笑起来:“牛逼,到时候我一定去看。”


    由于今天两个年纪大一岁的脸上各自顶着奇怪的粉,所以他们坚持不在外面吃饭,陈珩拽上陈斓去闻婴家,沈知川送温亭回家,顺便借卸妆湿巾。


    闻姑姑还在家,上节课课间,闻婴已经给她打过电话通知要带人回来,所以屋子里都萦绕着饭香。


    闻姑姑听到声音出来开门,笑起来:“我猜着阿婴说的就是你们,结果真是!”


    她和十二年前相比变化颇大,长发剪短,耳侧的漂亮坠子摇摇晃晃,穿着家居服踩着拖鞋也像在商场那个西装裙子红高跟的女性。


    闻婴的姑父在郑城,闻姑姑回来的就更少。


    两个男生赶紧打招呼。


    闻婴正在低着头找拖鞋,“姑姑我给陈珩哥把脸弄一下,他今天演讲,人老师给他上妆了。”


    她还穿着陈珩那件衣服,因为低着头衣服自然垂落看不清款式,闻姑姑对她衣柜也不熟悉,竟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好,你的卸妆油够用吗?我刚才把梳洗台整理了一下,那边还放了一包卸妆湿巾。”


    闻婴把两双拖鞋递给兄弟俩,“够,我没怎么用过。”


    陈斓懂眼色又嘴甜,一口一个姑姑要过去帮闻姑姑端饭。


    闻婴翻到了柜子上的卸妆油和化妆棉,挽了挽过于宽大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和手腕,拽过一个凳子,命令道:“你得坐着。”


    站着够不到,一米八七太高了。


    陈珩失笑,按照闻婴的要求坐下,“这样呢,好不好?”


    又不表白又不说喜欢,这么会哄人干什么呀。


    两个人似乎谁也没考虑这种事本来可以直接教而不是上手帮忙。


    闻婴小心翼翼用眼唇专用的卸妆油把化妆棉浸湿,手指拂过陈珩眼皮:“闭眼。”


    陈珩依言闭眼。


    因为看不见,所以触感格外强烈。


    冰冰凉凉的棉按在眼皮上,带点力气一扫,停了下又擦了两次,能感觉到并在一起的指尖隔着饱蘸了水的凉棉布细致地勾掉剩下的残粉,还能嗅到指尖脂粉气和白桃混合在一块的味道。


    应该是停了两秒,闻婴捏住他下巴转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低声问:“卸妆油可能会让你脸好干,一会给你擦一点补水的好不好?”


    陈珩:“全听你的。”


    闻婴笑了起来:“啊,今天怎么这么听我的呀?”


    那个尾音拖得长,还带点哑,不是挑衅或者调戏似的语气,是带点软腔的洋洋得意。


    太犯规了。


    陈珩没控制住,喉结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