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指挥得当,两边一块吃了顿很沉默的早餐。


    十六七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陈珩和陈斓一人一笼包子就是个打底,然后又分了两个实心的面包,喝了小米稀饭——他俩都不爱喝甜的。


    陈楠坐在那里用饭都是礼仪斯文,陈启东看她许多次,都是又垂下眼没说话。


    吃完饭,陈珩拉着陈斓去洗碗,留三个大人在客厅。


    陈斓全程没反抗,最烦洗碗的人在水流中沉默不语。


    陈楠深吸几口气,被她哥哥抢了开场白。


    “过得好吗?”


    到底是同胞兄妹,他舍不得一上来就像审问犯人那样问意图。


    陈楠眼圈登时红了。


    她手指颤抖,口红因为用过饭掉了不少,显出一种靡艳褪去的灰败来。


    “还……还好,家里他也就那样,结婚……不也就这样吗。我衣食无忧,没有生计问题,也……不能说差。”


    文虹没说话。


    这对姑嫂都是有名的美人,年纪相仿,如今一个富家太太打扮却像惊惶漂亮的鸟,一个只穿着家居服,长卷发披在肩背却优雅干练得要命。


    她只是给陈楠倒了杯水。


    陈楠道了谢,把杯子捧在手里,“我……我听说阿珩保送名额基本是到手了,今天一看,孩子长得好也能干,哥、哥和嫂嫂教得好。”


    她走的时候陈珩不过五岁,如今已经是十七周岁的大小伙子,比他父亲还高小半头。


    明明刚喝过八宝粥,甜腻还困在唇齿间,陈楠却觉得苦。


    文虹提起来这个,眉眼柔和了不少:“我常年在外和他爸忙工作,是孩子自己努力——小斓也很厉害,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我记得他上次期末也是年级前三。”


    她干干脆脆把话题绕回了陈斓。


    “……真好。”


    陈楠眼睛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


    陈启东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他顿了顿,还是直接道:“你想带小斓走?他们为难你了吗?说你什么不好听的了,还是你和那男的要离婚,需要小斓?”


    陈楠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哥哥会直白戳破这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她喝了一口水,垂眼:“我……我今天就是绕开他们来跟哥哥和嫂子说的,他……他现在没儿子,我想……把小斓带回去,但是我、我真的舍不得让孩子高二高三关键时候,跟我去受这个苦……”


    陈楠的眼神近乎茫然。


    把盘子一一码好放进碗柜的陈斓骤然顿住,手里还拿着的碗盘差点滑落,被陈珩一把抓住了。


    “你还带人来,就是为了看看孩子就走?”


    陈启东语气平直不带感情,但文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夫妻两个人之间有种沉闷的窒息。


    陈楠抬眼的时候泪眼朦胧。


    “我倒是真想偷偷看看我的孩子就走——可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再和他在家宴上难堪了,我也不想被她们私底下喊花瓶……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哥哥,为什么京城是这个样子……”


    陈楠终于崩溃。


    陈斓面色难看,陈珩沉默不语。


    屋内除了女人哭泣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自作自受的恶果吃到吐了,劝阻过的人能怎么办呢。


    文虹发挥了强大的镇场能力,给陈楠擦了眼泪扶着她安慰了好大一会,又哄又劝,总算是断断续续弄出了陈楠这回回来的原因。


    其实陈珩陈斓也了解了大差不差,只是补充了细节。


    老大家儿子最近马上要独立工作,相中了城西那块地,晏家老爷子十有八九会给,但是陈楠丈夫也很喜欢那块……纯赚的地界,他很想弄个法子要过来。


    黑西装是晏慎——陈楠丈夫很信任的下属,他们思来想去,觉得得用这种亲生子回归的大事,而且正好给他们分权添筹码——可谓是从上到下都蠢得如出一辙,也利欲熏心。


    陈家人:……


    你在你家这么多年的地位都不能放开手脚竞争,凭什么让我们孩子去,这是什么?


    陈楠也自知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陈珩无语片刻,一时不知道先震惊为什么成年这么久的人分析不出来利弊,还是佩服于有些人的面皮让已经和家里十来年不联系的妻子为了他去娘家抢儿子。


    陈斓出去,没抬眼看他妈妈,转身进了房间。


    陈珩轻轻叹了口气,追着他一块进去了,匆匆和陈楠点了个头。


    陈楠巴巴地望向儿子,直到门关了才转过来头。


    她也知道这招数蠢得无可救药,泪眼朦胧:“所以我带那人来,也算是混淆晏慎视听,我是真的很想看看小斓……其他的,我不会、不会……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启东沉默了一会,道:“你知道的,你跟我说明情况,我更不会让小斓走。”


    他声音有淡淡的嘲讽,“我们家向来不拿孩子填亏空,再穷都是。”


    陈楠无助地看向他,又转向文虹:“嫂子……”


    但是她的哥哥嫂嫂早就不能像当年那样什么问题都为她解决了。


    陈启东:“当年就说了,我跟不到你京城去,哥哥就这么大本事。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能回来跟着我们。”


    文虹垂眼不语,意思和丈夫是相同的。


    陈珩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扣着,他指甲修得很短,没有声音。


    “那就、那就先让我在这边看看小斓,好不好?”


    陈楠低声祈求。


    陈家夫妇没说话,都是默许的。


    只是陈启东淡淡道:“那个跟你来的,监督着你呢,能让你过安生日子?”


    真论到法庭上,陈楠当年是因为“失踪”宣告死亡两年,陈启东正式收养陈斓,他的监护权的确在这里,但是直系亲属的陈楠没死,她的身份在京城重新被安排,如果真论起来,谁也不一定能拿到监护权。①


    在几个大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陈楠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陈启东皱眉:“跟你来那个黑西装……?阿珩是这么说他的,到底是你什么人,怎么你这么害怕他?”


    陈楠:“他……晏慎很信任他,我也不知道他什么背景,好像是京城哪家的私生子,挺有本事,跟着晏慎在做活……”


    真有本事就不会到想这种方法了。


    陈珩推门出去,表情不愉,侧了侧头,用眼神示意问他爸要不要开门。


    陈启东点了下头。


    然后全家严阵以待的时候。


    ——等来了大口喘气的闻婴,坐轮椅点头示意的温亭还有后面的笑着摇手的宋昼舟。


    闻婴跑得应该很急,但是看到陈珩的时候眼还是弯起来:“Surprise!”


    陈珩:“小闻?你们怎么来了?”


    “先让我进去再说话——我快累死了,一会小雪和川哥也过来,很快。”


    闻婴今天穿得干净利索,长头发高高扎起来,柔软的碎发铺开额前,成套的灰色系厚短T和收腰阔腿的长裤,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腰,有种青涩又元气的漂亮。


    至少陈珩确定,他那一瞬间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闻婴直接矮身从陈珩撑在门框上的手臂底下钻过去,眼睛亮亮地和陈启东夫妇打招呼:“陈叔,文姨!我……呃,陈阿姨好!”


    陈启东和文虹显然也没想到来的是儿子的朋友们,这时候才笑起来:“小闻怎么过来了?”


    这时候温亭被陈珩和宋昼舟两个人合理搬过门槛,也和房间里几个大人打了招呼。


    她今天穿了件层层叠叠的收腰白裙,人清冷又干净,“陈阿姨家里头的事情我们帮不了忙,但是我们请外援,知道怎么对付那个黑西装了。”


    她脸上少见露出一点笑意,“您可以在这里住久一点,没人会说您什么。”


    宋昼舟微微向陈楠一躬身:“咱们见过的,阿姨。”


    他姿态优雅,“宋家,宋昼舟。”


    时间回到昨天——


    打完电话的温亭临时拉了个五人群,没有陈珩和陈斓。


    驱逐黑西装特殊行动小组(5)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单干?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


    嘤其鸣(闻婴):?


    嘤其鸣(闻婴):@山知川行@Lomus你俩在整什么?


    山知川行(沈知川):想个法子,陈楠自己带走陈斓的可能性不大,她更想看看孩子,怎么把这玩意给先扔回京城去?或者让他绕不开身?谁家有这个条件?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知川哥你抬举我了。


    Lomus(温亭):自己人,一块想办法。


    嘤其鸣(闻婴):没这条件,但是一个问题,他是你们京城谁家的人?


    Lomus(温亭):查到了,姓徐,不算大户,京城做生意的。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姓徐?和徐宁一个姓啊?真亏了这好姓氏。


    这名字一时唤醒了全体人的回忆。


    戴耳夹的、长头发、换了眼镜框的女孩子。


    山知川行(沈知川):宋昼舟,你他妈太会给方向了。


    Lomus(温亭):?


    嘤其鸣(闻婴):?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什么???


    山知川行(沈知川):你们和徐宁不熟的事,她之所以转到津城去,就是因为她父母都在京城做生意。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这么有钱……为什么要在阳城读书?


    嘤其鸣(闻婴):户口不好转吧?


    山知川行(沈知川):是。户口当时没转过去,京城的户口不好弄,才战略性迁到津城了。


    山知川行(沈知川):更巧的是,她父亲和我查到那个黑西装的应该算本家。


    群里还在刷感叹号的时候,沈知川又冒出来了一条信息。


    山知川行(沈知川):问过了,是她小叔。她爸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是跟着她爸爸干活的,觉得在手底下混不出头,然后转头搭上了晏慎的船。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我靠。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晏慎是?


    Lomus(温亭):陈斓亲爹。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你们真的做到了视亲爹如仇敌……


    Lomus(温亭):紧急召回去可能性不大,晏慎现在是他上司,他得先干活。能请徐宁姐帮忙做点什么?还不能太让人家不好做。


    群里一时间静默了。


    十五分钟之后,反而是闻婴甩上来一段聊天记录。


    徐宁:所以他现在又不务正业,干扰到你们正常生活了?


    徐宁:等着。


    (隔了十分钟)


    徐宁:的确不好直接叫回来,我们家长辈装病他估计也不信。


    徐宁:但是我听我爸妈说阳城正好去了个我们的大客户,已经跟我小叔说了,他要是识时务,会知道攀上谁的高枝更符合他利益的。


    徐宁:明天早上人就到阳城了,我爸问他去不去接。


    群里。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6。


    山知川行(沈知川):6。


    Lomus(温亭):6。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6。


    两分钟之后。


    嘤其鸣(闻婴):他说他去,估计明天陈斓妈妈他来不及管了。


    这边的酒店。


    黑西装咬咬牙:“行,反正我看陈楠也不是多愿意做的,到时候费老大劲和警察打交道,还要和那几个小二世祖嚼嘴皮子,我明天去接……哪家的大老板?”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黑西装骇然瞪大眼。


    “……他怎么来了?”


    高铁上。


    高大的男人在吸烟区站着,英俊锋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支雪茄,浓白的胧雾围绕在他四周。


    男人把墨镜重新挂回脸上,淡淡道:“嗯,知道了……怎么,我还能为难一个小女孩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到底是咱们家的,你少给我板着脸。”


    男人吸了口烟:“那你来?”


    那声音笑起来:“你对人家操心多多啊,我怎么好和你抢功劳,我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