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婴跑过来看见陈珩胳膊上的伤时,小姑娘脸色难看极了。


    她几乎眼里瞬间溢了水光,眼皮连着眼圈都红了,却狠狠一咬下唇,转头问陈启东情况还好不好。


    闻婴头一次撑不住长辈面前笑面且游刃有余的模样,说话几次压着才没带上火,又气自己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又痛陈珩身上的伤,一时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住来。


    心口生疼。


    她想抓着陈珩的手,又怕吃劲伤到他胳膊,最后自暴自弃抓住了他衣角。


    陈斓在另外一边,脸色也不好看。


    三个聚在一块总是不消停的人在警车后座安静得不发一言。


    市局至少车途快一个小时。


    陈珩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打算小憩一会儿。


    系统:对不起。


    陈珩:不怪你,主线任务被模糊不是很正常,否则还做什么任务……你声音怎么这么低?


    系统的电子音很虚弱:不是,就是我的问题。你不好奇这回的任务和“三观”到底有什么关联吗?


    陈珩:想问。但是当时没反应过来,打算等这场结束之后再说。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容易被小孩气崩溃的少年人了,情绪控制能力强得很,对于两个小孩的激烈情绪能体会到,但是实在是累,不想张嘴,等会再哄。


    系统:这场遏制陈启东出事,是让你们保持在陈家现状,不会加速晏家来人的进度,也是防止陈斓头一次想杀人——扼杀源头。


    它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看起来现在闻婴更想动手。


    陈珩心里点头:可以理解。


    外头是沉沉的夜色。路灯飞速掠过,像贯穿了人的身体。


    系统:但是后面那个人,是其他位面世界的主角……对,你没看错,那个非人的灵活度和手臂长度压根就不是他附身的人类能做到的,是强行压缩了世界隔离带来的一点儿它的能力。


    系统:它是星际文的虫族主角。


    陈珩: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系统一直在飞快运作,以及向那个位面发起强烈抗议,要求主系统出面,对主角实施遣返□□,听了这句才道:你还记得我们系统是干什么的吗?


    陈珩:三观矫正。


    系统:宽松度高,只要属于正常人三观都能过关……来应聘的人太多了。但是偏偏限制了一堆法外狂徒的主角,能走歪门邪道,谁愿意脚踏实地成功?碍着人发达了,自然有人过来搞事……


    它似乎隐约骂了一句什么,但是被消音了。


    系统:那虫族主角就是,天生坏种就算了,还【滴——】杀了人类形态寄生的时候的父母,自己是帝国的将军,把将士的机甲指令全部打开,放它的族人生食。


    陈珩:咱们的员工过去了?


    系统语气冰冷:对。然后从小时候开始兢兢业业,s级难度世界如果不能矫正,可以申请枪杀,结果这人……这【滴——】精神力太高,听到了员工和系统对话,生剖了我们员工的脑子,摧毁了他的精神力。


    ——所有这样的人组成了联盟。


    这句话没说出去,陈珩脑子里头换了个电子音,提示系统D-0395因为违反规则被禁言一小时。


    陈珩心里头捋了一遍系统告诉他的意思。


    主系统是“小说世界线”,下面有无数位面,由文字创造的真实世界组成,每个世界都有主角的存在。


    “三观矫正”是个没创立几年、锦衣卫或者打包杀毒软件之类的存在,分布在所有主角有威胁世界安全的位面世界,但是由于“三观矫正”限制了部分主角的黑色收入,高层次、精神力强、有黑色收入这部分主角因为无法被遏制且利益受到损害,决定合作。


    ——最后一句陈珩推出来了。


    因为他不信这样大费周章的事情是仅仅在一个虫族主角身上。


    系统在偷梁换柱,拿个例说整体。


    现在还有不少疑点,但是就看系统能不能回来接着说了。


    为什么费这么大周章才杀人?想弄死他太容易了,为什么兜这么多弯子?


    既然是联盟,肯定要冲高层来,他就是一个打工人,杀他干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车停了。


    市局到了。


    系统这边的警告炸成了连串,他索性关了,漫不经心晃了晃手上流动的数据流手铐,蓝色眼睛像冰封的海,嗤笑道:“怎么,能封了我和我宿主的对话权,不允许我说你们的机密吗?”


    这话陈珩听不见,但是系统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作风确实镇住了一群主系统。


    那为首的银白色制服旁边有个墨绿色眼睛的人。她长卷发,看人悲悯且怜爱,好像是普渡众生的神。


    墨绿眼睛叹息:“D-0395,你要真只是D级系统,你现在有带上这镣铐和我们争辩的机会吗?你早就被你上司B级处理了!”


    “都是主系统这边的人,你何必非得要告诉你那位‘宿主’呢?他有几分可能……”


    “A-007。”


    “对不起,Z先生。”墨绿眼睛立刻闭了嘴。


    “A-006。我的孩子。”


    那位Z先生叹息了一声。


    他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墨绿眼睛递给系统药物,然后让他们离开。


    “芥子南天”空空荡荡。


    “别,先生,我现在可不是您的子神二代。”系统做了个鬼脸,他顺从地喝了旁边的系统递给他的药物,突然周身气质一变,又恶劣又冷漠地一笑。


    “我就是打工温养灵魂能量的D级系统,因为您控制不好您高位面主角,导致我的宿主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我现在严正抗议,希望您——先生,您需要回复您的下属。”


    那位银白色制服的先生有一头铂金色的头发,与系统一模一样的蓝眼睛。


    那位先生似乎丝毫不因为系统的失礼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


    他轻轻地问:“你不是我的子神二代,那A-001和A-002呢?你告诉我,我最得意的两个孩子,你们的主理人和你最亲密的同事、兄弟,你的好朋友们,都在哪里?”


    这话几乎瞬间激怒了系统。


    刚才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都被怒火烧成了渣。


    “你怎么有脸提起来他们!”系统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字,“一个灵魂碎裂,一个能量耗尽,剩下的现在只能寄居在曾经呆过温养世界的躯壳里头!”


    “嘘,嘘。”Z先生轻声安抚,“你太生气了,孩子。”


    系统几乎是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


    “可我真正了解过您吗,先生?我曾经以为除了A-001,我是最亲近您的人,您是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亲近的系统的?先生,甘愿为您而死,也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让您任由别人糟践我们死,我们是数据,是有人类情感的子神,我们不是垃圾!”


    Z先生猛地愣了一下,但是他好像被什么屏蔽了多余的信号一样,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今天说的太多了,孩子,这不是我们闲谈的时间。”


    Z先生轻声道,他挥了挥手,系统手上的镣铐就化作了数据流散开。


    “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孩子——昼舟,你现在给自己选的是这个名字,是吗?很好听。你知道我的,我不可能让任何人逾越我的规矩,世界主角也不行。你放心,那个世界该重新迭代主角人选了。”


    这话冷静得近乎残酷。


    “回去吧,你还有你的工作,你们的制度设置得很好,我很满意你们的工作——我一向都是满意你们的。”


    “你现在需要的只是让他们平安无虞度过他们受到的苦难,而不至于心性极端,我相信你的实力的,昼舟。”


    系统眼圈突然有点红,但是紧接着就正常了。


    世界位面第一准则,系统没有眼泪。


    他只是轻轻地行了个礼,道:“再见,先生。”


    系统出去,墨绿眼睛进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


    陈珩这边做完笔录,陈启东开车带他们回去。


    只是刚出门就碰到了站在门口的“宋昼舟”。


    “宋昼舟”似乎等了很久,卷毛上都浮着夜露。他近乎凄惶地看了一眼出来的几个人,顾不上和陈启东打招呼,就冲上去抱住了三个人。


    还很小心避开了陈珩的伤口。


    系统小心翼翼又贪婪,触碰十一年没感受过的人类的——他曾经有过的——热度,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拥抱着几个人的手臂都在发抖。


    陈珩失笑:“这是哪个碎嘴跟你说了?我们都没事儿,你家住市里也不住这边啊,骑车这么晚过来,跟你家里头人说没?”


    陈斓咂舌:“怎么了宋,这么难受,哥们陪你今晚说会话?”


    闻婴本来一腔的痛苦,被这人猝不及防一个拥抱吓了一跳,姑娘家的敏感细腻奇异般感受到了“宋昼舟”身上那股和她如出一辙的痛楚,差异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住了好朋友。


    “亭亭和沈知川都在家,他们现在还在写卷子。”闻婴轻声说,“我们三个都在这里,我们都在,昼舟,我们一直都在。”


    系统没有眼泪,可是宋昼舟是人。


    他想,我就借他身体一会。


    我们长得一样。


    我就……借一会。


    四个人谁也没说话。


    “宋昼舟”最后被警察叔叔们义务送回了家。


    陈启东开车送他,顺便絮絮叨叨教训了他一路,“这么晚了为什么不能打个电话”“非得过来”,“孩子们感情就是好”和“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各占一半,恨不得把这群不在乎自己安全的小崽全部打一顿。


    宋昼舟因为看见他的脸那一瞬间差点眼泪真的下来了,陈警官不明所以但父爱爆棚,到底没有舍得教训太狠。


    看透他爹孩子控本质的陈珩:……


    陈启东今晚回家,但是陈珩陈斓的被子还在闻婴家。


    陈家三个人:“……”


    闻婴:“哥要换药,阿姨还没回来,我给他换吧。”


    所以陈斓和陈珩还是跟着闻婴来了她家。


    陈珩伸出胳膊。


    少年的胳膊线条流畅,不吃劲都能看出来漂亮的肌肉,可惜横跨了很大一道伤疤。


    那皮肉已经翻起来了,当时紧急处理了一下,现在干涸的血迹和狰狞的皮肉在一起,更显得吓人。


    但是闻婴一句话没说,打开碘伏,拆开棉签袋子,因为怕血,她轻轻咬住了自己腮帮里侧的肉。


    手上的动作轻而稳。


    陈珩看出来她不高兴,求助地看一眼陈斓,陈斓耸耸肩爱莫能助。


    “不是没小心……我没想到他会扎我。”


    “不是气你。我气我自个儿转不过来弯。”闻婴小心翼翼上药,“而且要是没我,闻秋平找不到理由骗叔叔出来。”


    她很快地蹭了蹭肩头。


    一时间整个房间没人说话。


    “没你他也会想尽方法报复”这句话在舌尖打转,还是被咬住了没吐出来,陈珩只是咬紧了牙关,一时半会不知道是眼泪蛰得疼还是伤口在疼。


    即使眼泪没落在他伤口上。


    陈斓早就去厨房用微波炉热牛奶了,空荡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时间只能听到涨潮似的呼吸声。


    闻婴始终不抬头看他,仔细清理完伤口,拿起来纱布包扎,手法熟练得很。


    她只是轻声说:“我叫你去找警察,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去找他。我自诩算得周全,可是连你的本能反应我都想不到,我还有什么可指摘别人的。”


    陈珩轻轻叹气。


    “别什么都怪自己,小闻。罪犯做什么,你还要把罪都扣在你头上吗?”


    “我教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学会抢着顶包的,也不是让你瞻前顾后思虑这么多的。想发脾气就发,想哭就哭,憋着你心口不难受吗?”


    小姑娘终于抬头看他,桃花似的眼睛里通红一片。


    有手指按在她发顶,轻轻地揉了一下。


    是那种哄妹妹的手法。


    这一刻没人有杂念,只是哥哥在哄掉眼泪的妹妹。


    一如很多年前,五岁的陈珩坐在四岁的闻婴身边,安慰她说喜欢爱就和喜欢春天一样美好。


    少年长高,女孩子抽条,但是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对望,似乎还是十一年前。


    他叹息藏在笑意里,“我跟你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好不好?”